天剑流影 一百七十四举城垂泣翼飞折,兴叹无端风浪嚎
作者:青子寻剑的小说      更新:2019-07-10

  屋内灯光煌煌,散在院中,阑珊成叠,愈远愈是稀疏,直至庭院尽处,完全望不到,天上又陡然不见一丝明月,更衬得这个夜晚诡秘至极。

  柳枫砰然从屋顶坠落,幸而旁侧有根廊柱,便于他抓握,才不至于摔倒。今夜霉运当头,毒蛇居然爬上屋顶,怎的那五步蛇爬到自己跟前,自己才察觉呢?

  一念到此,柳枫心头忽然蹿过‘归元庄’三个字,早就听说那归元庄远在蜀地,庄内素养毒蛇,中了那毒的人,除非讨得归元庄独门解药,否则必死无疑。

  柳枫倚柱立住,心内发寒,撩开衣袖,低首查看伤处,一只手紧紧压住另一条手臂。这一刻,只觉得那蛇毒厉害无比,适才依照内家真气走法,止住穴道,防止毒素流窜,竟发觉毫无作用。那毒顷刻蔓延百骸,使得他四肢乏力,双腿仿佛被人箍住,再也施展不开轻功,难以离去。

  这与柳枫而言,实在危险的很,是以,他几乎被迫跌在檐下。

  若非有天剑流影的内功护体,他的落地声响甚微,加之眭听轩冲破屋瓦,震得瓦屑齐飞,响声甚大,掩盖了柳枫的动静。柳枫深信,以谭汀三人的内功修为,定然早就发觉自己躲在屋外。

  他心中虽然奇怪,但无暇多顾,片刻间,脑海便一片混沌,隐约听见眭听轩有意出来,柳枫晓得这个白衣人十分聪敏,若无非常情况,不会有此举动,忙不迭抬眼,寻地方躲藏。

  这时,他不知道的是,屋内的谭汀已然闻蛇色变,先前的气焰削去了八分,忽的叫住楚天阔道:“跟我去看老大,快!”顾不得许多,抢快奔出。

  柳枫情急之中,已来不及多择脚程,又使不上多余力气,瞬间感觉危机压顶,偶见庭院四周花草及膝,一侧挨着院墙,便过去蹲住,一面咬破伤处,张口吸毒,一面悄悄留意那扇门,不一会,看到楚天阔与谭汀双双离去。

  他喘息急促,这才松懈了几分,听之可闻,面额更落下冷汗。

  眭听轩随后走出,立在廊下张望,神情似凝重,又似乎寻索着什么,手中果然端着一杯酒,慢慢品咂,若有似无地酌出一点声响,来自花草处的怪声传出来,自然也就被醉意吞没,让人难做他想。

  谁也不曾注意,眭听轩正按剑四顾,仅是须臾,神色越发奇怪,虽然他眼中是空无的,然而剑似有铿然出鞘的架势,脸上布满肃杀之气。

  他的目光在花草那边停留了片时,忽然起步,却不是走向柳枫,而是朝远处的月洞门奔去。

  出了月洞门,他便丢掉酒杯,展开轻功,拔足飞奔,远比谭汀二人快了许多,好似有紧要的事情一般。

  他的举动可是有些奇怪了,想做什么呢?

  任何一个身怀精纯内功的人,都会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武人双耳灵聪,何况是眭听轩?以他之能,不可能发现不了柳枫。尤其柳枫更知道,早在自己伏在屋顶那会,眭听轩就已望见了他。

  好一个令人不解的白衣神剑!

  人之水镜,警惕使然,柳枫从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也不会选择此时去冒险试探一个人是敌是友。说到底,他对人都是心存芥蒂的,快点除去蛇毒,恢复体力要紧。

  他想到楚天阔的话,顿时明白了,原来朱友贞迟迟不与自己正面冲突,是忌讳自己有天门剑,忌惮剑中隐藏的秘密,怕会招惹祸端。

  柳枫不禁心头狂跳,暗道:朱老贼啊朱老贼,聪明反被聪明误,真个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柳枫今时今日才知晓,原来你如此怕死,如此担心失败,可见此仗你必输无疑。

  论到秘密,其实剑本身并无秘密,它只是一口神兵利器,所有的秘密,只在太白山,这一次,千算万算,你可是害了自己。

  柳枫静静思量,天名剑为朱友贞所得,在此时失去,岂非天助他也?略一沉吟,他又疑惑,却不知是谁,暗中有意助他?

  既想不出,他便将思绪撇开,暗下决心,他朝重振旗鼓,定将朱老贼挫骨扬灰,以报凌家血海深仇。

  柳枫抬首凝望,夜空一片漆黑,苍穹无极,深深地道一声:“娘,孩儿就要迎战我们的仇人了,为你将朱家的人揪出来。”

  再次垂目,柳枫看见一股鲜红的血液在手臂流淌,**的容颜,**的血,交织成一幅幅儿时的画面。记忆中的最后一眼,母子别离凄索,他忍不住伸手抚摸,却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就地躺倒,睡了过去。

  好厉害的蛇毒!

  睡了多久,柳枫委实难辨,只觉得好长,足以弥补他多日积累的疲乏,然而事实上,在这个梦里,他并没有畅快。梦里时间漫长,仿佛过了千年。

  他也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场地,满目皆是人来影往。

  虽然他不想这个时候睡着,却真真切切地倦乏无力,意识难以得到片刻支撑,很多年都不曾有这样的感觉,柳枫心内是害怕的。

  那间屋子还有一个叶彦,如斯境地,他岂不是瓮中鳖?

  虽然他闭目躺着,心却念着:起来继续走,离开此处,柳枫即使是死,也不能死在此处。

  柳枫是要轰轰烈烈地死去,而不是败在一条蛇的口中。

  渐渐的,他神魂不在,漆黑的夜夜,灵魂飘出体外,穿过了一间间精舍,旁若无人地走上街道。

  奇怪,除了眼前尚有空地,四周皆是虚无的,自己身体轻飘飘的,步步踉跄,脚踩不实,怎生回事?

  模模糊糊中,定远府已在前方现出,门前灯盏高挂,光影凄迷,并无守卫,他们都去哪里了?

  自己深陷险境,为什么没有侍卫前来搭救?

  俄而,旁边的窄道出现两道人影,一个是瘦小老头,一个是楚天阔,地上又躺了个守卫,僻静的地方,再无他人,守卫已死。

  凶手面色狰狞,将一个驼背老翁逼在巷壁,喝问:“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若一不小心答错了,你看……”

  是老驼子,他竟然被抓了,就看他会说些什么吧。

  那瘦小老头将驼背老翁挟起半尺来高,一旁的楚天阔趁机伸手,扼住老翁咽喉,目露凶光,道:“柳枫在什么地方?”

  老翁颤颤抖抖,遥指定远府,吐字不清:“里……里面……”

  楚天阔喝道:“做什么?”

  老翁兢兢战战,就是不敢答言。

  楚天阔朝瘦小老头漫叫了一声:“老五!”

  那瘦小老头原来是土德真君齐不沾。

  柳枫欲看清土德真君齐不沾的样貌,拼命睁眼,也看不清,只见其从袖内掏出一对尺长的银钩,拇食两指从中一搓,搓出一根,递给楚天阔。

  楚天阔拿起银钩,移到老翁跟前,钩头对准老翁眼睛。

  老翁经此一吓,连忙道:“李太尉每晚子时命人端个碗大的盆皿进房,盆内盛满热水,然后紧闭房门,半个时辰后,才由他的侍童端出,期间不让任何人打扰。但是……”

  楚天阔立即问道:“但是什么?”与齐不沾对望一眼,似已心照不宣,逼喝道:“为什么不让人进去,那水有何古怪?”钩头就要探入老翁眼眶。

  老翁知晓,只要多进去半分,自己一颗眼珠子就要丢掉,背脊贴紧巷壁,惊骇已极,动也不敢动,颤声道:“是药水!我见过那端出来的盆皿,有一次,里面热水已凉,闻之有股奇异的味道,便唤来医师询问。虽然那侍童将水倒掉,可药材的味道未去,无法遮掩。也就是那次,老汉才知李太尉身受重伤。李太尉领老汉来到定远府没几日,待老汉热忱,老汉不能不报,便托人打听李太尉过往,看看能否从旁帮衬。未料偶然得知,李太尉素来都有自己配药医病的习惯……”

  楚天阔喃喃唾骂:“好个诡诈的柳枫,竟敢在城楼上瞒我,装神弄鬼!”略一思索,把银钩掰弯,钩头伸进老翁口中,不断往里送,直到银钩尽数没入。

  老翁疼痛难忍,惊恐地发出叫声,奈何两手被齐不沾制住,声音顷刻中断,竟生生被那银钩刺破喉管。

  吧唧一声,他就势软瘫,倒在地上,眼珠暴凸,再也发不出丁点声息。

  楚天阔与齐不沾齐齐狞笑,双臂一展,齐不沾就想掠入定远府内,楚天阔伸手拦住,诡笑道:“诶,这般好的机会,当然是留给眭听轩了,至于三哥……”伏在齐不沾耳边低语,说罢,两人对望一眼,折身回去。

  柳枫本想上前制止,奈何全身虚无,不是实体,又不知身在何境,只能看,摸不着前方的影子,梦幻泡影,又很快在眼前消失了,也望不到楚天阔与齐不沾往哪里去了。

  他心底在嘶喊:不要,要手刃仇人,将他们全都杀尽,为什么拖我走?

  空荡荡的街道,死一般寂静,只留下死去的尸首,无人问津,他的嘶声也消失在重重迷雾中。

  迷雾转瞬便逝,决战时刻来临了,柳枫终于达成心愿,与敌交战,立在高峰上,俯望着山谷中的械斗。

  战场硝烟,燃烧在四野,尸横遍地,劲风猛烈,卷起沙尘,滚滚飞流,许多人于刀剑中争相逃窜,被踩死者,数之不尽。

  马嘶声、踩踏声、刀鸣声,纵横交错,回响不绝。

  忽然,他的耳畔传来一个呼声:“柳大哥,救命啊!”声音微弱,混浊在打杀里,几不可闻,却如混乱中的一枚平地惊雷,搅得柳枫心神恍惚,不由自主朝谷中深望。

  远远探视下方,他看见**不断逃窜,天绍青竟被掀翻在地,一双又一双的人脚踩上她的身躯,她艰难地朝自己伸出手臂,呼救道:“救我啊,柳大哥,救青儿呀!青儿好害怕!”

  人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愈是牵挂什么,愈会梦见什么。是这样的么?当一个人快死之际,他会把一生最重要的记忆在梦中回放,甚至扩大,产生更大的惊惧。

  醉里挑干戈,梦中付箴言。不绝泣詈声,难断弈博盘。

  清寒寂然,几番魂牵梦绕,推拒不去,如今重在面前闪现,怎不教柳枫失魂落魄,心如刀绞?

  他心里呐喊起来:青儿,柳大哥情愿牺牲自己,宁愿离弃你,也不愿意让你损命,好好活着,胜过一切,千言万语不足道尽。

  他不做迟疑,飞跃而下,救起了她。

  呼啸的狂风,濯着他的衣甲,亦如当初他在青城断崖那一跳。

  一阵浓雾激烈飘来,待他落脚,厮杀全都停止,他以手遮挡迷眼的沙尘,待狂风吹过,周身不见一人,血迹俱无。

  他茫然四顾,眼前黄沙流泻,哪里还有青儿的身影?

  青儿,柳大哥好思念你,今日被蛇咬伤,中了归元庄的蛇毒,飞来横祸,怕是活不过明天,在即将踏入黄泉路的这一刻,柳大哥看不到你。

  为什么,大战收获颇丰,我等待许久,原以为会无牵无挂。

  不,尚有父仇未了,我不该坐以待毙,蛇毒复发之前,定要杀了天倚剑。

  “杀了我?”天倚剑在迷雾中出现,猛然立在他身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柳枫霍然回首,徐徐挑起长剑,指向天倚剑,一个坚定的信念涌过他的心头,铿锵回道:“对,父仇不共戴天,我必要杀了你!”

  天倚剑气定神闲道:“你知道我是何人,你又是何人?青儿又是你我的何人?”

  柳枫心知肚明,却不想废话,毫不客气道:“明人何必要说暗话?休得多言,莫要妄想脱罪!”

  天倚剑又笑了一笑,厚颜无耻地接话:“对,明人不说暗话。柳公子,青儿是我的女儿,追随你也有一载啦。你喜欢她,也和她快活了一载,我便将青儿嫁给你,教她伺候你一辈子,满足你的需要,成全你的心愿,你却要反过来杀她爹?”

  厚颜无耻的人见过不少,可柳枫从未料到侠肝义胆的天倚剑也是这般无耻,怒喝道:“闭嘴!青儿是你的女儿,千不该万不该,任你这般侮辱!”

  身畔千面峻岭,柳枫气极,伸手一递天门剑,径直向前刺去,天倚剑毫无防备,被他刺中心口,鲜血顿时溢流。

  柳枫应该开颜欢畅,可顾盼间,看见一个人影从他的剑尖浮出,不迟疑地坠下万丈深渊,那落寞的身影,伤心欲绝的面孔,顷刻在他眼前划过。

  是青儿!高崖森然,迷幻如境,只有她那声嘤嘤的哭啼,还似乎在他耳边回响。

  “青儿!不要,不要跳!”柳枫汗渍涔涔,沉沦梦境,顾自挣扎,最终被自己惊醒。

  他睁开眼睛,仍就沉浸梦中,好半天神魂不复,浑然没有留意周身变化。

  原来是一个好长的梦,柳枫惊魂未定,喃喃道:“好奇怪,何以会做这样的梦?梦中发生的一切,好似都真真实实,难以分辨究竟是虚无空幻,还是确有其事。”

  他在花丛里坐直身子,微抬手臂,轻拭汗渍,这才发觉衣襟早被汗水浸透。

  猛听身侧墙头飒的传出一响,有人自上飘落,柳枫目光及处,只见天青色的罗裙起舞,随着脚步挪移,飘飘飞旋,已知来人是个女子。

  那女子抱着一个不足两岁的男童,眉峰高挑,睥视过来,霸气凌人,却生的极为瘦弱,宛似不禁风吹,偏生皮肤甚鲜,观之如十五年华的妙龄女子,实则她已三十有余。

  她一面朝柳枫走近,一面****地道:“之所以会觉得梦境真实,那是因为你睡着的时候,我就把这三天所发生的事情讲给你听!”走到柳枫一丈开外,忽的箕踞而坐,与柳枫隔着花草,言道:“以内功散入你的百骸,故而你对所发生的事,会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不足为奇!”抬眼瞄向柳枫,说的轻描淡写。

  柳枫回望着她,奇道:“有这种功夫?”一望之下,惊觉竟是金德真君调戏的那名女子。

  他早觉得此女不寻常,果不其然,适才那一身轻功,灵巧至极,可非柔弱可比,现下她安然无恙,悠哉说话,显然是金德真君金花郎有所不测,活命与否,不得而知。

  前一刻,谭汀意欲探望,却不知究竟如何,柳枫暗暗想着。

  不明此女身份及意图,柳枫便稳如铁塔般端坐不动,先暗中运气一周天,若真气无碍,再图后状。

  那女子一手逗弄着男童,咯咯直笑道:“天下无奇不有嘛!”毕了,又盯住柳枫,郑重道:“不过你是中了五步蛇的毒,那蛇经过我的独门手法驯养,体内的毒有一种奇效,只要吃下我的解药,我再趁机运功,就会产生不同的效用。”

  柳枫略惊片刻,不得不信,冷哼道:“果然,你欲毒杀金花郎,我却成了替罪羊!”

  那女子又咯咯娇笑道:“是公子倒霉嘛!中了我门中蛇毒,自己是解不掉毒的,除非有我的解药。”定睛注视柳枫一会儿,道:“也算公子命大,一般人中了五步蛇毒,是支持不了那般久的。”

  柳枫不悦道:“害死我,还没那么容易!”想了一想,猛地抬首仰望,见夜空繁星点点,月悬中天,盈满如盘,辉光皎洁,星斗参差,不禁脱口道:“三天?莫非目下已是仲秋了!”万没料到自己竟睡了三天。

  那女子轻叹一声,低喃道:“你太累了,三个对时不算长,应该说是时机正好!”话中藏有玄机,引人疑窦。

  柳枫一听便知里面有蹊跷,暗自奇怪,这馆舍与通利赌坊紧挨着,五炁真君明显常在此间聚首,而赌坊主人叶彦也常来光顾,自己昏睡三日,以天为幕,以地为席,身处花丛,醒来与睡前,周身皆是一般模样,何以五炁真君及叶彦未见动静,反而此女堂而皇之地自由出入呢?

  他心下盘索一阵,故作惊奇道:“楚天阔,老驼子?难道他们……”

  女子截断话,斩钉截铁道:“都是真的!”

  柳枫强自镇定,刻意露出吃惊神色。

  女子幽幽叹道:“老驼子的确已经死了,他是被银钩刺穿喉管致命,定远将军买了副木棺,昨个儿已将他敛葬了!我亲眼所见,说与你听,但恕我与他无甚干系,无意搭救啦……”

  此女说话虽然平和,然柳枫觉得她心肠冷硬,不喜此人,遂不客气地问道:“他们人呢?”说着,站了起来。

  那女子也便起身,随手一指旁边那间屋子,道:“喏,一个不漏,全都在里面呆着。他们呀,还真听话,半个时辰前,我以金花郎的性命约他们,他们就来啦!可惜他们胆小,不敢出来,好令我失望哟,哎!”

  柳枫探目遥望,这不看不打紧,登时惊得一跳,只听阵阵咝咝声清晰入耳,从四下传过来。原来,不知何时院中毒蛇齐聚,成群围堵在那处屋舍入口处,或爬或吐信,从先前眭听轩离开的月洞门望之,仍有不断蛇群涌入,成群结队,威势甚大,好不吓人。

  陡见此景,任谁也要当场骇呆,唯有柳枫所立之处异常干净,不见蛇群骚扰,那些蛇一路游爬,经过柳枫旁侧,纷纷绕道,避之犹恐不及。

  柳枫猜测多半是那女子为自己服食的解药所致,但不知她从何处得知自己身份,又为何明知自己一介太尉,放过自己?倘若她趁自己昏睡,暗下毒手,自己势必一命呜呼。

  柳枫对此实在想不通,也惊出一身冷汗,对方与他素不相识,因何如此呢?但见她并非黑云骑锐,则又放心许多。

  屋内诸人由于惧怕蛇群,不敢轻举妄动,柳枫遂看向那女子,问道:“素闻归元庄能驱蛇为阵,庄内擅养毒蛇,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一笑,正要答话,屋内已有人闻之,抢先答道:“你猜的不错,她正是归元庄庄主镜花仙子的传人!”

  那女子接话道:“对啦,我姓柳,叫娇娥!”说罢,喜滋滋朝屋内叫道:“谭汀,你总算认得我啦!”

  柳枫立在庭院偏侧,看不到谭汀,却听谭汀骂道:“化成灰,我也认识你这个贱妇!”

  柳娇娥娇怒道:“好个谭汀,竟敢对嫂嫂这般无礼!”

  谭汀霍然从腰间掣出一支铁笛,放在唇边,不敬地回话道:“谭汀说过,不要再来惹我,它朝若敢再犯,定杀不饶!好贱妇,这次莫怪谭汀下手无情!”一阵笛音陡然自他口中吹出,划过夜风,如锥刺一般,钻人耳膜。

  若说蛇群令人作呕,此笛声便令人耳鼓不堪忍受,堪称最难听的乐声。

  柳枫明白,这并非为人欣赏而吹奏,实为一种驯蛇技艺,笛音中散出慑骨真力,为此间蛇群所忌惮。凡曲声散出,所过之地,毒蛇无不暴裂,残肉血块飞溅,转瞬已在门口现出一条道来。

  谭汀今夜仍然穿着深灰色长袍,只是此袍更为宽大蓬松,他起步间,广袖飘飘。

  谭汀一面出门,一面挥袖,鼓气拂出,当即便有劲风狂涌,面前残留的蛇骸障碍被扫了个干净。

  须臾,谭汀已经飘落院中,楚天阔及叶彦、齐不沾三人拾步在后。

  最后走出的是白衣神剑,这是柳枫第一次与他正面对视,只觉此人一身白衣如雪,宛如身披云雾,引人注目。

  不过他眼射冷光,挟有肃杀之气,尚未离开檐下,便挥手刺出两剑,数十条毒蛇被斩断,残躯乱飞。

  那女子知晓厉害,亦掏出一支铁笛,含唇轻吹,一群毒蛇受到笛曲中的音波震击,被迫从地上弹起,飞速射向诸人。

  白衣神剑身子凌空,穿破屋檐瓦烁,猛然将剑脱手丢出,当下剑光弥漫,长剑唰唰飞旋,就势扫了两圈,攻击他的毒蛇被斩的血肉模糊,汇聚成道道血雾落下,其惨无比。

  那叶彦也持起铁扁担,横扫乱打,楚天阔则以火焰掌拍之,毒蛇哪经得此掌?况且楚天阔掌中掺有真气,灌入蛇躯,遇火便被烧了个体无完肤,血腥味到处蔓延,呛的人难受。

  谭汀则与柳娇娥吹奏诡谲笛曲,相互抗衡,那些毒蛇闻曲或爬或裂,全成了二人发泄攻击的玩物。

  至于柳枫,众人这般对打,乐得不掺和,干脆立在一旁,好整以暇地观望,以待后图。

  柳娇娥怀中的男童才两岁,却胆量极大,见此惨烈的场景,只当柳娇娥正为自己玩杂耍,当做看热闹,笑个不止,一会儿拍手道:“姨……娘,再吹高一些嘛!”

  他小小年纪,并不懂其中蕴藏着芸芸众生多少血杀!

  柳娇娥以己之力对付诸人,耗费真气自然颇大,又抱有小孩,手脚不便,顷刻,便汗流浃背,猛然娇喝:“住手!不打了!”率先停住笛曲,瞪视众人,已累得气喘吁吁。

  谭汀上前两步,盯着柳娇娥,得理不饶道:“贱妇,你倒知道怕了!”

  柳娇娥一改先前的骄猖,咬着唇,幽怨地道:“谭汀,你忍心——这般待我?我千里迢迢来此,只为见你一面,阔别两年,嫂嫂好生挂念你……”

  谭汀唾骂道:“呸,贱妇,好不知廉耻,我险些毁在你手,你倒好意思提起以前。”

  柳娇娥忙道:“不要张口闭口骂的这般难听,算了,嫂嫂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便是。好歹曾经是一家人,总也有叔嫂情谊,怎闹得跟仇敌似的,你哥哥……”

  她语声未落,谭汀已怒不可遏道:“淫妇,你还记得我哥哥!”

  柳娇娥立刻道:“他是被你杀死的,可怜两年了,你不愿回谭家领罪,还躲在庐山,求祖**庇护,爹娘都被你气死了,你难道忘了自己是个罪人嘛!”理直气壮地质问谭汀。

  谭汀被说的羞愧不已,伤心欲绝道:“我死也不会忘记!”仰天深叹,猛地转目注定柳娇娥,声色俱厉道:“你这个恶毒的淫妇,勾引我不遂,便去我哥哥面前,诬蔑我奸淫你,并作出一场引诱的假戏,以致我们兄弟反目。只因你知道,天底下鲜有男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妻子为人欺辱。哥哥绑我,却又不忍杀我。你便力劝哥哥,扬言家丑不可外扬,以它罪将我绑在归元庄,暗地里你早在那间房内布好机关。不出你的所料,夜晚,哥哥果然偷到房里,为我松绑,我原本坐在圈椅受刑,未料哥哥给我松绑后,我起身走离圈椅,圈椅无物什制压,正触发机关,当时哥哥头顶突然降下铁闸,将哥哥压伤,我情急之中,奋身推动铁闸,不料你这个毒妇……”

  说起往事,谭汀义愤填膺,戟指柳娇娥,落泪道:“我越是推那铁闸,铁闸便陷得越深,后来陷入哥哥的肉内。我才想起该呼来家丁相助,岂料千唤家丁,不见人影,早被你支走。后来我重返屋中,气那圈椅害人,将椅打烂,没想到又触动机关,飞来乱箭,射死了哥哥!”

  他猛然抬臂,在脸颊抹了一把,目露凶光,一步一步逼向柳娇娥,嘶声道:“你借我的手,害了哥哥,令我终生成为罪人,要用什么来偿还我?杀了你,我那可怜的哥哥也不能回生!罢了,祖**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不过——我死了,你也不得留在世上!”

  柳娇娥委屈道:“那还不都是被你气的,我自小钟情你,你却偏将我看做姐姐,我根本不要做你的姐姐。我当你终有一天会改变主意,对我另眼相看。谁料你二十岁那年,我救了一个女子回庄,未想引狼入室,从此你只喜欢看她,见到我,犹如见到虎豹豺狼。我一气之下嫁给你哥哥,没想到有一天他却对我说,朋友比妻子更重要,我恨你们两兄弟。”语气顿了一顿,突然狠戾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快将那一式剑谱交出来,不要强占我归元庄之物!”

  谭汀不让道:“莫说不在我身上,就是在我身上,我也不会交给你!”冷哼一声,义正辞严地道:“那是天玄剑派的遗留剑招,你与他们非亲非故,要来作甚,少贪得无厌!不是天玄剑派的弟子,我绝不拿出来!”

  柳娇娥冷笑道:“是霜霜那死贱人假意受伤,从我归元庄偷去。自己中了蛇毒,我不治她,真是死了活该,见无法带进棺材,便交给你看管,你还真当那是自己的东西了?”

  谭汀侧过身,不理会她。

  柳娇娥又厉言道:“到底交不交?”

  男童被她吓的一颤,惊惶地伸出一只小手,抚在柳娇娥面颊,叫道:“姨娘——娘,你怎么了,不要吓忆阔……”

  听至此处,柳枫心中一惊,怎的这柳娇娥也要剑谱?他忽然想起谭汀问楚天阔讨要剑谱,莫非就是那一纸剑谱?难怪谭汀会那般咄咄逼迫楚天阔了,想来必定十分重要,却万万料想不到那剑招与他自身有着莫大的关联。

  此夜,柳枫如坠云雾,净当做别派纷争,直至一年后,方才大悟。

  不知怎的,楚天阔这会儿脸色一变再变,愈发惨然古怪,听得‘忆阔’俩字,神经质地望着那男童,又听柳娇娥提及剑谱,提心吊胆。

  这时,那久站旁边的土德真君齐不沾眼珠打个转,霍的开口道:“小女娃,那剑谱上是不是写着‘一叶千障’?”

  柳娇娥情动道:“对呀,老丈,一点不差。老人家能够这般说,定是知道剑谱藏在哪里,快告诉我吧,日后我必定图报。”

  齐不沾略一捻须,嘿嘿笑道:“图报嘛,怎么个图报法?”越众走出,眼睛频频看向楚天阔。

  楚天阔发觉,怒道:“盯着我作甚?快走开!”

  齐不沾有意陷害他,企图从蛇阵中逃出去,好不顾兄弟道义。

  柳娇娥是个聪明的女人,岂能不明白对方用意,立即抱紧那男童,上前两步,朝楚天阔道:“这位相公,请出来说话!”

  楚天阔心虚,站着未动,干咳道:“干什么?”

  柳娇娥含情脉脉地望了男童一眼,含笑道:“相公那夜骂我生的难看,我实在惶恐难过,故而请相公近前看一看这孩子面相,如何?”

  楚天阔暗中讥笑此法幼稚,却肃声道:“若丑又如何?”

  柳娇娥哀怨道:“若相公说丑,我也没脸呆在此地了!”

  楚天阔颇有深意地笑道:“这倒不用,若果真如此,本真君要你将那位李太尉留下。”伸指遥点柳枫,趾高气昂。

  众人都觉得诧异,暗思柳娇娥这是何意?是以无人反对。

  柳枫却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楚天阔等人与他敌对,也与此女不和,便打算继续观望,待掌握了时机,以迅雷之势擒住那出列的楚天阔。

  经柳娇娥点首,楚天阔迈开大步,心里寻思,随便将那孩子瞥两眼即可,就给柳娇娥来个丑陋至极,又能怎的?

  他挨近了,目光冷凝,略微瞟了瞟,突然呆住,忍不住端详起那小孩,男童见有人凝望,张嘴笑的更欢,仿佛含了蜜饯在口。

  楚天阔诚心喜欢这孩子,觉得很可爱,愈观愈惊,纳闷不已,想说违心的话,却实在不忍心说了,一时舌头打结。

  柳娇娥看在眼内,微笑道:“相公看这个孩子的眼睛,好不好看?”

  楚天阔由衷道:“好看!”

  柳娇娥满意地点点头,又道:“相公望着他的眼睛,是否有种熟悉的感觉?可不许说谎哦!”

  楚天阔一经提醒,更觉得那孩子与己相似,不住地抓耳挠腮,讷讷道:“真个怪事,撞见鬼了,看他眼中发亮,就好像自个儿照镜子,仿佛回到了儿时,怎有如此邪门?”咕哝两句,转身垂首,不解何故。

  柳娇娥见他欲走,清喝道:“慢行!”

  楚天阔恍惚地顿步,却未回首,慌乱道:“还有何事?”

  柳娇娥面含愠色,寒声道:“既然孩子不丑,那便是相公刻意诬蔑我,得当众致歉才是!”

  楚天阔不屑此举,不耐烦道:“怎个致歉法?”

  柳娇娥底气顿生,挺起胸脯道:“请相公将那一纸剑谱还来!”纤手一伸,做讨要状。

  楚天阔气嗔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了?”

  柳娇娥****地道:“我放在屋顶的五步蛇,听出谭汀问你要剑谱,就是你拿的。谭汀念你是兄弟,不将你供出,可是天网恢恢,我的蛇听见了!”

  楚天阔哈哈大笑,耍赖道:“我吃过猪肉,就是没见过猪飞。没听错吧,你的蛇可以说话?”

  柳娇娥驽定道:“我说能就能!你又没与蛇讲过话,怎可断定蛇不能说话?”

  这一句反而将楚天阔驳的呆住,瞪了柳娇娥一阵,讥讽道:“那先看蛇能否听懂人语再谈!”

  柳娇娥怒道:“你又不是蛇,怎可妄断蛇不能听懂人语?莫非你自认是蛇所化,知道蛇无法听懂人语?那倒要请教了!”

  这番舌剑唇枪,叶彦与齐不沾早已忍俊不禁。

  楚天阔呆若木鸡,被叱的哑口无言,转面急望谭汀,气愤道:“二哥,都是你召来的麻烦,快将她赶走。哼,牙尖嘴利,顶个屁用,不过是个无理取闹的女人!”

  柳娇娥又被他好一番嫌弃,忿忿望着楚天阔的背影,眼如毒蛇,恨不得将其吞食下肚。

  谭汀面不改色,走出一步,厌恶地望了一眼地上的蛇群,幸存的俱都虎视眈眈,却惧于方才攻击的惨烈,不敢上前。

  谭汀看罢,抬首喝道:“老大在哪里?”

  柳娇娥猛地转首打个呼哨,道:“好说!”

  过不多时,月洞门便涌出数多绿衫女子,为首两个押着金花郎,漫步而出。

  细观金花郎,形容枯槁,满脸晦丧之气,狼狈不堪,哪里还有昔日风采?

  柳枫见之,暗自皱眉道:“莫非老大浪得虚名,实际上是个饭桶?怎么轻易便被人缚住?”

  却说他这般想法,那边厢白衣神剑也是一样。

  若说老大金花郎是色中饿鬼,然久经江湖,该是江湖经验丰足才是,不会如此毫无警觉力吧,何况那晚仅仅为了色字,就不顾兄弟欢聚,如何也讲不通?

  金德真君若本领小小,楚天阔等人何以敬其为首?

  柳枫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走神这一瞬间,柳娇娥已与谭汀约定,以剑谱换人,谭汀更朝楚天阔冷喝:“少藏着掖着,待会儿将剑谱给她,换回老大!”

  柳娇娥嘴上虽然答应放人,却另有它想,意图暗施手脚。

  楚天阔不愿就此让柳娇娥如愿,既想换人,又不想交出剑谱,手伸向衣内半响,猛然道:“我有个条件!”

  柳娇娥娇声嗔责:“这是做甚?分明有意坏我大事!还有什么,快些说来!”

  楚天阔见她与柳枫立在一处,早知这三日她救了柳枫,自那夜以后,自己三日不曾到此留意,偶然经过此间的人,却无一人发觉柳枫,当真怪事,不是那些人被柳娇娥收买,便是慑于其毒蛇利害。

  想至此,他怨毒地冷瞟柳枫一眼,目光落回柳娇娥身上,道:“柳枫持有天门剑,要他交出,不然绝无可能奉还剑谱!”心想拥有了天门剑,它日再得天名剑,待得到秘密和宝物,一纸剑谱不要也罢,兴许那宝物藏有更加至高无上的武功秘籍,如意算盘打得甚好。

  柳娇娥一心想夺回剑谱,打算暂时稳住楚天阔,较为妥当,遂转向柳枫道:“我救过你一命,是不是?”话语旨在暗示。

  柳枫一闻便知,薄怒道:“要剑,可以,他们全都死!”也摆出不饶的口气。

  楚天阔见挑拨有机可趁,暗喜不已,忙探首视向后方,叫道:“听轩兄,看你了!”知道柳枫身负内伤,本可亲自取下柳枫性命,但他忆起朱友贞的叮咛,也颇不放心眭听轩。

  白衣神剑不言语,来到柳枫面前站定。

  二人隔了一丈,对望片刻,柳枫实难猜出眭听轩心思,不过看那架势,眭听轩已经下定决心,拼命击杀自己,自己又不能当个缩头乌龟或逃兵,只好背水一战。

  白衣神剑盯紧柳枫,轻语道:“你伤势未愈,我从不占人便宜,这就还你一剑,以示公平!”不由分说,举剑在手臂割了一道口子,正是他惯用的右臂。

  他这般已经给了柳枫极大面子,要知白衣神剑惯用右手握剑,右臂受伤,相当于自毁身体,最能出剑的部位受创,那份原有的威力势必要削弱大半。

  楚天阔见了,不免骂道:“笨蛋!”

  柳枫自然也是愕然不已,眭听轩具有剑道精神,与众不同,是他生平所见的第一人,心内暗思:他到底是否为师父新授的徒弟?

  一场师兄弟,与朱室兄弟交战,他并不觉得心痛可惜,唯有眭听轩,使他隐隐有些失落。

  柳娇娥颦眉凝视二人少刻,忽朝眭听轩道:“你二人尽管比试吧,李太尉服用归元庄的独门药物,他的伤已无大碍,你大可全力出击!”

  眭听轩没有回看柳娇娥,略一点头,算作应答。

  他就要上前挑衅,楚天阔不痛不痒道:“柳枫身上有宝剑,伤着就行了,可别弄死了,不然可玩完了!”

  楚天阔话还未落,白衣神剑霍的拔身而起,掠向高空,右臂握剑,人剑平齐,先是拔高五丈,忽又向下倒坠两丈,长身转而疾旋一圈,变成横掠,眨眼,成螺旋状朝前飞跃。

  众人张目观瞧,只见他快如闪电,势头猛烈,壮丽炫目,长剑被他激出层叠剑影,交错成片,在一个大漩涡中飞荡。

  一名绿衫女子受柳娇娥命令,抛给柳枫一口剑,柳枫也顺势飞起,故而白衣神剑施展的‘天外飞仙’,才一变两变,为的就是扰乱柳枫视线,待对手分辨不清时,陡然击之。

  当下两道人影在空中飞掠,剑剑相对,迎面相冲,距离速度全都一致,卷出几圈剑花,也是相差无几,漂亮至极。

  柳枫出师至今,从未遇见使剑如此精湛的高手,不免觉得畅快淋漓,大声道:“好剑法!”发出了由衷赞叹,亦从漩涡中跃进,刺穿眭听轩所布的层层剑幕。

  眭听轩亦不多让,照样刺穿柳枫所布的剑幕,砰的一声,平行的冲驰中,两剑砰然交接,两人再次擦身而过,换位飘落。

  不待停留,眭听轩使出一招‘流影天霁’,就如他当初击杀许夜辰那般迅疾灵敏,声势滔天,挟裹雷霆万钧的扑击之势,就在柳枫落定的一瞬,他仍在飞驰,一口气灌到底,毫不停歇,可见真气蕴蓄何等充足?

  柳枫落地,便知自己棋差一招,先机已失,感到背后冷凉袭骨,知晓他的厉害,也欲展开‘流影天霁’对抗,再看一看同样招数拼击的效果,岂料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忽然运气不出,千钧一发,正前方对手直掠而来,他勉力抵抗无果,对方的长剑忽然从旁侧刺实。

  柳枫惊恐地挨了一剑。

  眭听轩剑锋疾刺而入,神剑的剑,不是神器,已似神器。剑上,他从无败绩,长剑灌入柳枫体内的刹那,他面目冷肃,镇定非凡,眼底除了冷然孤情,便是一片空无,好似他生来冷酷自信,一剑刺出,知道自己必会一击成功。

  与柳枫斜身擦肩,他抽剑出来,雪白的剑身殷红浊浊,宣示着这个圆月之夜的残忍。

  鲜血自柳枫的胸膛滴下,猝然阖上双目,再也没有睁开,身子瘫倒如泥,被眭听轩猛力挟起,凌空掠向屋顶,一起又一落,踏步远离这地,只一息工夫,已掠过五条闹**街。

  八月十五,月圆人团圆,濠州城的街巷,惊见一个白衣人飞掠而过,三两成堆的门户被他踩踏,每见有人头攒动,他便借物落定,高声宣道:“你等看清了,此人便是濠州的守城元帅李枫李太尉,如今已死。濠州恐将不保,形势危矣,快快逃命去吧!”轻功惊人,势难挡驾,寻常的百姓,哪有这般功夫?

  柳世龙正与时钟钰躺在一条僻静的大街上憩息,由于柳枫失踪三日,搜寻无果,全无消息,柳世龙心中愁闷,便邀来时钟钰饮酒,酩酊大醉后,幕天席地,就势卧倒,沉入梦乡,睡得正酣。猛闻人影飞驰之声,从头顶跃过,远处又传来城民的奔走相告声,隐隐约约提及太尉猝死,柳世龙一惊坐起,不及唤醒时钟钰,便追赶那白影去了。

  时钟钰亦被吵嚷哄乱所击醒,听了街头的嚷嚷,已知大事不妙,奔回定远将军府。

  定远将军严君颢与一帮士兵亲见柳枫为人挟持,口不能言,浑身血迹斑斑,僵硬不已,料其已遭不测。

  来人为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掠上定远府邸的外围高墙,两脚踏住墙头,手挟柳枫,俯视众兵将,昂昂道:“尔等看清了,李枫已为我所杀,早些弃城投降。朱元帅仁厚,定会诚意欢迎尔等!”语罢,重又挟住柳枫,往深巷而去。

  士兵们追之不及,被他逃离,好似他早就看准了哪条道逃生最快。

  当夜,此消息满城轰动,沸沸扬扬,天上的一轮圆月却格外明亮,映照着人世间多少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