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流影 二百零四章一丛友悌谢时难,花影宿秋渐入局
作者:青子寻剑的小说      更新:2019-07-10

  前方华屋近在咫尺,奈何空有利器绝技,走不过这九曲方阵,赵梓祁曾闯阵数次,俱不得过,倒非那华屋有甚吸引之处,而是他自幼痴迷武学,又经李清尘熏陶,凡一切阵法,俱要弄清个中玄妙,不然势难罢休,犹如着魔似的。

  秦世英话声才落,他手持乾坤铁纨扇,踌躇不定,立于场中,最终还是将手指按上扇把,那扇把是处机括,乃在轴的外围滚有针状的扁形凹槽,扇骨一端便直嵌其内,其中腹空心,内镶一滚轮。

  但凡扭动滚轮,扇面便齐齐裂开,无数的铁片立即四散分离,绕着九个边角朝外齐射,以赵梓祁与武士们距离之近,那些武士必无能力生还。

  由此显而易见,这柄纨扇是种暗器,而扇面的铁片便是器首,与扇骨相连,如鱼鳞一般,平日卧伏不动,却随时准备破巢而出,而当机簧发动,人的四面便如罩了寒星。因而发暗器者,若不矮身,必要为之自伤。

  此扇制作精良,形如满月,却只有九支扇骨,通体铁制,就连扇骨亦不例外,谛视之下,扇骨只做了支撑物什,与扇面巧妙地嵌合。

  听了秦世英的话,令赵梓祁大惑不解的是,既然阵是新设,乾坤扇也是才打造的,为何两者如此切合?好似纨扇这般制作,是专为破解此阵而设。

  不再多想,赵梓祁猛然将乾坤扇举过头顶,略一低身,正要扭动滚轮,就听有个声音疾喝:“不能硬闯!”

  自然不是柳枫,因为柳枫现在对秦世英存疑,听说秦世英乃萧然居士的好友,料想不到他会诛杀萧然居士的武士,遇此还不打算出面阻止。目下于他而言,从暗处观瞻最好不过。而李弘冀此刻亦面无表情,竟似完全同意秦世英的做法。

  原来李弘冀早先独自掉入那个地道,不慎在内窥得一份丹书铁契,那铁契以铁质铸成,形如覆瓦状,高尺馀,阔三尺许,上嵌金字卷词。

  看罢卷词,李弘冀心中愕然,心情久久也无法平静,自古以来,丹书铁契乃帝王颁发,等同于臣下的免死金牌,其上卷词所刻,不仅有所封的爵衔、官职记载,更有因功受封的功绩记录等。

  是以李弘冀一见丹书铁契,便面色大变,直到这一刻,他的手仍然抖个不停。

  远处确实奔来一人,这人长须大耳,偏生老态龙钟,眉如霜,发如雪,一身朱色长袍,几乎曳地,疾奔中,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可没人理会他。

  这人正是萧然居的总管,因主人姓萧,所以他也就随了萧姓,远见众人在此大打出手,萧总管终于姗姗露面。

  柳枫知道这个萧总管是三天难见其人,听说他喜欢喝酒,还喜欢自己跟自己下棋对弈,一大早去找他,谁知他这会儿才从酒缸边爬醒。

  萧然居的人真是很奇怪,总管不像总管,丫头不像丫头,比如说易容术,柳枫也是嘴上说说,但是柳枫发觉眭听轩所扮演的萧然居士,就外表而言,竟似模似样。

  若无一定的功夫,怎会这般相像呢?

  这不得不归功于书画二婢的易容术,柳枫原先是想,若找不出会易容术者,就依照李弘冀所言,将第十重院落中发现的假萧然居士面具扯下来,为眭听轩所用。

  因为李弘冀后来也去过那里,一口咬定那非真正的萧然居士,他说萧然居士的胸口有一颗黑痣,而那人衣襟敞开,却未见黑痣。

  后来待那人死亡,果真应了李弘冀之言,然而李弘冀十分肯定那个琴仙是真的,那么为柳枫送茶的琴仙又是谁呢?

  柳枫本就不识琴仙面目,而那送茶的姑娘,也只与他打过照面,众人更无从得知。

  不管怎样,众人都未想到,书画她们易容的造诣如此深厚。

  此次居士失踪,似乎只有柳枫几人着急,其他人俱一副懒洋洋的神态。

  没了主人,萧然居的仆俾仍是各司其职,日子照过,就像打扫庭院的女婢依旧打扫庭院,还有这些武士也照常守在禁地一样,管厨房的,也不随便移动。

  奴仆不急,尚有话说,他们可能认为居士仅是暂时离开一阵罢了,可总管若也不急,便让人觉得怪了。

  总管总是要管奴仆,还要**主人家里的事情,所以萧然居里死了人,来了外人,客人无故失踪,主人也不见人影,他总该出来管事吧?

  是以柳枫认定萧总管大有问题,因而这一刻目光炯炯,瞪视着萧总管奔近,且看他有何举动吧!

  漆黑的暗道,柳枫与李弘冀走出来后,就立身于一处屋宇之中,而禁地的华屋显然是正南面,因为武士们齐都站在那处廊下,而他们是在侧面,秦世英则坐于北面墙头下。

  那屋前左右栽有二株巨树,日光从枝叶婆娑中透射下来,洒下大片斑驳的光影。

  九曲阵是易守难攻,人被困于其中,只觉阵象九曲十八弯,所窥见的路途全都是迷途,而赵梓祁久经沙场,也深知有路不可轻进的道理,若误入陷阱,必死无救,是故他只瞅准一个目标,就是巨树后的那楹屋舍。

  然而武士们也非孬种,剑法疾跟,阵型急变,妙到毫巅,每每都能及时拦下赵梓祁。

  眼瞅目标在前,而不得寸进,赵梓祁心有不甘,也是在所难免。

  武士们各个执剑踏步,按着方阵规律,轮番变位,连环进退,可谓是赵梓祁走到哪里,便被困在哪里。

  柳枫识得一些阵法,知道奥妙在于方阵之变,现下有别于沙场,没有上千甚至更多的士兵配合,也不能将阵型扩至恢弘庞大的规模,但万变不离其宗,即便是武林人士对决,法门不变,阵法窍门便可窥知一二。

  此阵虽是小规模,却变幻繁杂,细究可延伸至一步一行。它也呈矩阵排列,共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中央则由赵梓祁占据。

  相较于大规模行军方阵,此阵武器简单统一,武士一致用剑,可赵梓祁拿出乾坤扇,他们也一脸从容,从袖中脱出铁鸳鸯。

  一时间两相对峙,倒教赵梓祁愣了,还好赵梓祁不动,他们也不轻易动作。

  等待,长时间的等待,双方都不曾发动暗器,居然握扇打了起来。

  那铁鸳鸯也是一门暗器,采用寒铁锻造,铸成铁扇模样,展开即为半月弧形,并有十三支扇骨,骨架异常锋锐,可飞袭夺人性命,也可在危机关头,拉动扇把下衔挂的玉坠,则扇骨内突然铁器齐发,致人死地。

  由此看来,此等扇骨,中心定然为空。

  柳枫从暗里也看的分明,九曲方阵四面各由四个人把守,俱呈两行两列式站立,由于人数不多,诸如军队上难以实现的对角交错,这里就容易多了,除去行变及列变,对角也可移身变位。

  由于有了对角变化,便使得阵法繁复无定,也即是对角上一人方位若被改变,若再实行前后列变一次,待下一次的对角交换,又会完全不同,概因人已不同了。

  如此交替而行,也即有无数种变化。

  若某一人力有不逮,一次性可有三人替换,而换哪一个人,他们事先早有排序,一种变化接着一种变化。

  在这里面,还有个法门是,若敌人甚为强大,久难攻克,四个方向的方阵之间,也可发生启动变换。

  每个人掌握的剑术虽有规则可寻,然每人的领悟力不一,这便导致方向发生变化,每个人进攻的位置便有所差别,即使毫厘之差,对手如心存轻视,或反应稍有迟钝,便将死于阵内。

  这就需要强大的记忆力和应变力,常人若是修习,仅阵型变化,一时半刻就难以摸清,加之方位不断改变,便更难上加难,一不小心,便会出错。

  世上之事千奇万变,同一种东西,许多人一齐练习,所获得的结果也不尽相同。

  人和人有异,体力、耐力、毅力,还有智慧等,都不可能做到一模一样。

  有人强,强到极限,甚至不可思议。

  也有人坚持到半途,便告衰竭。

  所以,迈向成功者,通常都是寥寥可数的一些人。

  我们做同一件事情,产生许多结果,也是意料中事。

  九曲曲中看似直行有路,实则无直,曲尽阵法之奇。

  这般井井有条的阵法,若非数月,极难练成,而武士们的剑法,柳枫也看得出,非一两年可以论断。

  赵梓祁没有发动乾坤扇的机括,转了个身,朝着华屋相反的正北方飞纵,返其故道。

  武士们也不追击,阵型即开,放出一条生路。

  赵梓祁转瞬出了九曲阵,他的眉目紧皱,似有心事索绕,赶到秦世英跟前。

  秦世英与他对视一眼,渐渐起身,赵梓祁在其耳边低声道:“秦世伯,有些不劲儿……”

  也不知说了什么,秦世英忽然目射寒光,赵梓祁面色不变,好奇地迎视着他,突然也把心一横,重新跳入阵中。

  萧总管见此大惊,一面疾奔,一面慌张地摇手道:“不要胡来!”走近了,仍然气喘吁吁道:“且慢动手!”

  可已然迟了,就在这时,眭听轩与陆氏兄弟并肩走了过来,陆重见了赵梓祁,大呼道:“赵梓祁?”握起笔刀,一路披荆斩棘也似,直闯入阵,长刀左右抡开,厉叫道:“让开!”

  十六个武士正在变阵,一人方退入北面方阵的左后角,由于负伤吃痛,根本不及防备,便照直被陆重砍倒。

  那间不容发的间歇,他右边一人正一步踏前,尚未变位,又意识到危险临近,忙拧身欲打出一扇,却为陆重折回一刀,劈中他的肩膀。

  两个拦路石顷刻被扫清,萧总管慌了,疾喝道:“不要打!”

  赵梓祁见陆重逼近,自不愿被抓,而他做梦也没想到陆师能寻到萧然居。

  说起这陆重,实是陆师之弟,曾经与兄领兵在西域擒得赵梓祁。

  却说陆师在西域那边,人称扎尔,此乃白衣国对其的称呼,因他入了天玄剑派,那因何还要追杀李清尘的亲朋呢?

  这因天玄剑派内部实有分裂,并衍生出数个势力不等的分派,其中有一个从西晋时期经过数百年的演变,已不再以李为姓,但的的确确为祖师李长风的后裔。

  陆师入得那派后,被他们赐名扎尔,而在白衣国,向来以李姓为主。

  可陆师本又投身在驻扎秦州的武雄军节度使何健旗下,因而两方有了隐秘来往。

  何健知情,也不制止,其人也是个两面三刀的,投靠蜀主数年,不得信任,亦有判心。

  一次,秦州与白衣国开战,却非何健主意,乃蜀主下令,他不得不从。

  白衣国本是李清尘坐大,却有那些非李姓的前辈族人驱逐他,教李清尘出战。

  原本秦州人马便与白衣国某些分派存有勾结之嫌,李清尘纵有通天之能,安能次次防过暗箭?

  赵梓祁便是如此落入了扎尔手中,也即是陆师,偏巧不巧被秦世英救下,至于秦世英如何相助赵梓祁脱离虎口,那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今下再次狭路相逢,赵梓祁又身负伤痕,东南西三个方向,仍有武士重重围困,闯之不过,只有北面势弱,可又有陆重阻挠。

  情急之下,赵梓祁大喝一声:“尔等且让一旁!”说着,乾坤扇机簧已发,寒芒四面迸射,穿胸透骨,伤及数人,剩下的十四个武士,也已有十个倒在地上。

  他们竟然没有走?

  赵梓祁已然示警教他们避让,他们为何不走?非但不走,还个个面无表情,板着一张死鱼脸,从头到尾,他们都是这副神情。

  也许因为他们是武士,终年守卫这处禁地,故而身躯僵硬,成为习惯,难道竟连脑筋也转不过来吗?

  那一刻,事发突然,一切发生实在太快,他们竟都没有打出铁鸳鸯。

  十六个人,瞬间只馀六个,六个皆伤,幸得乾坤扇未曾淬毒,因此四个人也未中要害,负伤不重,另有两个好半天直不起身子,也怪陆重那一刀太狠。

  可这六个人刹那又拼命围堵在华屋门口,陆重抢身扑前,快至廊下,竟寡廉鲜耻地说道:“萧然居士,这个小贼娃,敢在这里撒野杀人,我来挡住他,绝不让他踏入禁屋一步!”飞身夺步,居然比赵梓祁还快。

  华屋禁地,到底藏有什么?成了众人心头的一个谜。

  萧总管怒喝道:“放肆!”

  陆重却已和六名幸存的武士斗在一处。

  眭听轩在旁横视一眼地上的死尸,双臂叠抱于胸膛,似是打定主意,非要进屋一看不可,硬起心肠,截住话道:“让他们去!”

  陆重与赵梓祁征得允许,哪里还有别的顾忌,就是陆师也朝那屋走去,行走间,不忘向秦世英报之一笑,眼神中歹意俱无。

  可依往事而论,秦世英挟其子,迫他交出赵梓祁,他该怀恨才对!

  他很会做人,方才一踏入萧然居,便手捧长剑,哭倒于谭峭面前,道:“师父在上,不孝徒陆师来见,求您老人家一剑刺死弟子吧!”

  谭峭举剑欲斩,他闭目诉说道:“弟子罪孽深重,曾受天玄剑派的逼迫,欲对师父不利,事出虽有因,却罪大恶极,不配得到原谅!”

  谭峭从旁睨之,怒骂道:“死性不改!休得花言巧语,你狡猾多端,为师不会受你骗了!”剑锋正要落下,陡见剑上刻的‘天山眭氏’四字,不由愣了。

  陆师也不知有无瞅见,又满面哀容道:“此剑就交与师父,弟子虽然死有余辜,但此剑主人白衣神剑适才杀我属下,兴许目下就有人从中作乱,欲施嫁祸之计!师父可找出眭听轩,查清当中因由,弟子死后,妻儿无人照看,还望师父教导我那孩子,弟子泉下有知,感激不尽!”不由分说,诚恳地叩头拜伏。

  谭峭听闻后面那话,也起了恻隐之心,唯有长叹道:“罢,罢,罢!今次且先饶你一命!希望你这些话是真的,若为师发现你仍有为恶之心,必来再取你命!”说罢远去,陆师得以来到此处。

  目今,他的表现当然极好,不愠不火,事事依从众人,不擅作主张,他确信不会与人犯冲,可秦世英却望也未曾望他。

  萧总管见‘萧然居士’同意众人私闯,更急道:“不能闯!”

  眭听轩视之道:“胆敢违抗?”

  孰料总管不惧‘萧然居士’命令,怒目圆睁道:“那老奴只有拼得一死!”竟从腰上掣下一对***,冷冷对峙‘萧然居士’。

  陆师与秦世英见之愕然,各人心中俱有个疑问:一个下人,怎的开始反抗自己的主人了?

  陆师低声嘀咕道:“为什么他连居士的话也不听?”

  眭听轩听入耳内,高声讥诮道:“因为他向来这样,从来都不怕我,一副倔脾气,我念他年迈,不与他计较,谁知他今个儿发疯!”话声未尽,萧总管已经手持***,朝眭听轩急刺三下。

  眭听轩飘然退开,萧总管步步紧逼,眨眼将眭听轩逼出七八丈远,双手各抄***,招式狠辣,饶是劲风,也夺人心魂,似乎下定决心,必要打中眭听轩。

  眭听轩见其攻势急进,毫不相让,已料得此人出手原因,然今日就算此人千般阻挠,也绝不能就此罢手,纵然身份曝露,也在所不惜。

  他急将身子拔高,于两丈高处,使了一招‘云鹤游天’,身形即刻遁飞,急向夹道一侧疾驰,正是李弘冀当日施展的剑法。只是眭听轩现下手未携剑,仅以白扇扫击萧总管的***,转而又施出‘大风飞扬’,‘飞鸿过隙’。

  若非那次他夜晚偶遇李弘冀遇此剑法,今番还真容易露陷。

  李弘冀更加折服,直叹眭听轩是个奇才!

  其实学武,固然是需要天资聪颖,然勤学苦练,它朝厚积薄发也不可小觑。

  纵是二者兼得,可若无一定基础,威力也难企及。

  所以虽是同一种剑法,他们修习的**便有差别。

  渐渐的,萧总管与眭听轩缠斗,俄顷便远离了清和园。

  陆重喃喃道:“好家伙,总管居然反了,和居士打起来了?”说话间,六个受伤武士已被他放倒一半。

  那笔刀在陆重手中,宛如会飞一般,专点死穴,可他分明是在杀人,口中却嚷嚷道:“好大的胆子,你们违抗居士的命令,就是死罪!”

  武士们始终不言不语,也不知是同伴的死亡,令他们缺少相助的力量,还是伤势有所影响,亦或是他们不打算再活下去?

  谛观他们的神容,好像含有诸种可能,又好像全无,当仅余两个人之后,已无人可以挡得住陆重脚步,被其劈开门扉,高举笔刀,破门而入,临去时,不忘与陆师相视,征询对方意见。

  陆师兄弟见无人管束,赶忙道:“我们闯进去!”

  东面那间屋内,李弘冀一急,欲要出口喊话,柳枫却嘴角漾起一抹笑,毫无阻碍地道:“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回观李弘冀,二人顿时破窗而出,飞落院中,陆师与陆重已没入华屋暗影中。

  秦世英也似早知暗屋有人,是以并不觉怪。

  这时,俄闻一阵哭音,赵梓祁不禁回望,见两个武士伏趴同伙尸身上啼哭,纤长的手指一一摸过死尸们的脸颊,待众人谛视,那些壮汉武士竟都是女孩子,只因个头生得高大,又将柔发束起,面容扮老,便难被人认出。

  一时间,众人皆是唏嘘不已,何曾料得如此?想及恰才鬓影飞舞,却都是些女子,而众人一番打闹硬闯,只为了自家目的,不由都在心底自责起来。

  那两个女孩子同时解下束发的丝带,一个望着另一个,黄衫的女子先笑着道:“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另一个穿着一袭橙衫,姿容尚算娟秀,环顾四周,凄楚地说道:“我也是!”

  两人目中恍含余泪,观之怜人,引得赵梓祁尤其不忍,他堂堂一介男儿,本不意欺负弱质女流,可此刻**大白,竟会是这番模样,难免落得满面羞惭,不知说什么才好。

  黄衫的女孩儿面露忧伤,也无嗔责众人,恰似今日景象乃命中注定,只低首为逝去的姊妹哭泣,并以巾潜拭泪痕,时时又自感几分解脱,道:“以后再也不用怕……和人阴婚了!没人再逼我们了!”双目暴睁,唇畔霍的鲜血横流,竟咬舌自尽了。

  橙衫的女孩子见状,也知命不久矣,一把将手中剑横在脖颈,李弘冀大惊,慌忙道:“姑娘,不要!”

  橙衫的女孩子回首凄然,目望李弘冀道:“多谢公子的好意!”

  李弘冀心里悲伤,问道:“为什么你们要这样?”

  橙衫的女孩子幽幽道:“我们十六个人,本来是要嫁人的!”

  李弘冀心口咯噔一跳,突然思及她们适才所说,不禁面色尽变,失色道:“阴婚?”

  那橙衫的女孩子点点头,道:“嫁给一个死人,是死,莫如像个没有生命的人守护在这里。很多女孩子,有的情愿直接死了,一了百了。只有我们十六个人不想死,也不能走,多亏武功还不错,得以杀掉以前禁地的守卫,替换他们,成了清和园的武士。当日我们曾立下誓言,若选此路,终生决不再开口说话,如今违誓,便要以死谢罪!”

  李弘冀长居宫闱,深知宫廷规矩,帝王家若一旦亡故,常有嫔妃宫娥殉葬,饶是民间,富户人家,也有此习,本不稀奇,也该习以为常才是,可这会儿他仍旧大感意外。

  如今萧然居的种种变故,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倘若一早知晓,或许今下能够平静一些。

  他极是伤感,原以为萧然居的女孩子天真无邪,未料还藏着这样鲜为人知的秘密,一瞬间喉咙哽咽,喃声道:“可为什么——”

  阴婚,究竟背后隐情为何?他正想问个清楚明白,那橙衫的女孩子却无意多言了,最后只道:“不能完成任务,我们也是死路一条,何况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言讫,猛地横剑入骨,立时自刎而死。

  李弘冀知道救已不及,唯有叹息作罢。

  柳枫亦不是滋味,可要闯清和园,势必得解决此地的守卫,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要一视同仁,除非她们弃械投降。

  似乎若是男子,人们对于他们的死去,只会感慨一声,而若是女子,便会无来由的怜慈。

  这便是千古以来,人世间的法则吧!

  难怪萧然居以女子居多,这也许仅是个开始,纵然百人失,千人丧,一切都要弄个水落石出。

  死者固然有冤,活着的人却不可不救,也不可再失。

  悲剧不能再一次上演,不是么?

  一念及此,柳枫径到秦世英面前,躬身一揖,恭谨道:“秦庄主,我等这就要进那屋里看看,劳您留在外面,应付不时之变!”

  秦世英意会,现下清和园已乱,幸得此处乃禁地,无甚外人往来,可纸包不住火,必得尽快处理尸体,如引发萧然居上下轰动,则大为不妙。

  不管秦世英以何应对,他总会有自己的办法。

  起先柳枫尚对秦世英现身在此起疑,经此一闹,倒觉秦世英不大有偏向萧然居士之嫌,他显然并不知武士乃女子所扮,看来也有许多事情被蒙在鼓里。

  偏生柳枫用言语试探,他也没拒绝,更令柳枫心头悬起的大石落定。侧首与李弘冀及赵梓祁相顾,三人俱觉怅然,少顷,遂一同举步,径往那处屋宇而去,却在此时,猛闻背后声响,一道白影如银镝疾飞,闪电般曳过墙头,飘落门首。

  三人一齐扭头顾盼,见是眭听轩不期而至,心下喜之。

  此前,他的剑无故被盗,柳枫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毕竟对于一个爱剑的剑客来讲,柳枫深知剑对眭听轩的重要性,这番见他拿在手中,不禁替他高兴。

  眭听轩当门巍然立定,姿态潇洒,此番又恢复了本来面貌,柳枫见之,正要相询,他已看在眼中,自个儿说道:“是萧总管的主意,他恐姬冥生疑,在此间生出祸事,引开我后,便让我在谭真人那里将剑取回,他自去稳住姬冥。”

  柳枫顿悟道:“定是谭真人认出此剑为你所有,令他前来传话!他见清和园人多,又不便直接告诉你,故出此计!”

  眭听轩点头嘉许道:“不错,这把剑得以重回,也亏得谭真人!”

  众人欣然,遂不再多言,起步走入华屋。

  他们进去后,历门两重,眼界辗转开阔,一**阔十丈的大殿入目,旁开数径,障以纱,隔以壁,径途多是曲折迂回,不知折往何地!

  柳枫等人但觉殿内亮堂无几,左右壁面铺设,三丈一隔,不是良金美玉,便嵌一明珠,光彩熠熠,闪耀灼灼,饰玉雕金自放光华,故不需烛光,已晃耀一殿。落地处,脚下一片洁净,纤尘不染,盖都以青石板匝地。

  举目遥视,大殿中央,只见两人被罩于一个大铁笼子内,笼子四面封合,头顶无路,都以铁柱浇粘而成,铁柱粗如手臂,陆师兄弟二人立于其内,成了笼中鸟,若有敌人来袭,只能沦为待宰的羔羊。

  陆重还时不时横提白刃,用力劈砍铁柱,却成效甚微。想必是他们进来时,不慎触动大殿机关,落此惨境。事实上,他们也确实不曾留意,踩中了当中一块石板,结果前后左右,乃至头顶,忽然铁栏齐出,转瞬合为一体,令他们逃脱不得。

  忽闻脚步声临近,陆师兄弟犹如遇见救星似的,大呼救命,那神态就像饿狼,饥不择食。

  柳枫等人全不理睬,踏过大殿,直朝内里行去。

  过不多时,前方一条甬道延绵幽深,被两侧壁面夹在其中,显得狭长逼仄,甚是幽暗,柳枫四人因有陆师兄弟前车之鉴,俱不敢大意,相互紧贴而行,不致教一人有甚闪失。

  四人各持剑,闭气凝神,连李弘冀都能感觉到自己十分紧张。

  柳枫在首探路,他走在柳枫身后,眭听轩与赵梓祁则位于后面,即便如此,也无法保证四周不会埋伏陷阱,万一误中机关,无论谁有损伤,都不是一件好事,况且四人中若以经验而谈,李弘冀该是涉世最浅。

  诸如柳枫、眭听轩,就算赵梓祁,经历的艰险,少说也有数百次,都曾是死里逃生之徒,可走在甬道上,与人齐行,也难免紧张。

  这种紧张不光是源于惜命,珍爱生命,是种美好的现象,它本身并没有错,但假若眼看着朋友当面死去,也无动于衷,那未免过于冷酷无情,便是一种极端自私的表现。

  英雄可以无泪,然表面无泪,不**他心中无泪,正因为英雄心中有泪,才有情,才能激发无穷的意志和力量,为他人拼命,懂得牺牲,成就大我。

  可是一个人心中也无泪的话,人类的感情,他还有几分?

  不懂得怜悯,如何懂得施舍?

  那不是只知道获取么?

  地动山摇时,蝼蚁也知成群结队的逃生,何况人焉?

  团结就是力量,这句话也有它可取之处!

  所以目下,他们都是紧张的。

  李弘冀经受过训练,也知黑暗中必要保持镇定,是故尽量使自己从容。展步间,不觉又思忆萧然居士所授的格言来。他教会自己怎样把握时机,怎样遇事沉着,临危不惧,是多么好的一个人。

  可为何自己目今所见,与昔日亲睹,萧然居士却正在走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李弘冀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仰首自问,难道欺骗就是这个滋味吗?

  忽在此时,只听得砰砰数响,连续三道铁闸凭空降落,柳枫急忙收脚退步,众人便随他一齐收步后撤,方待回身,后方亦落下三道铁闸。

  眭听轩眼尖手快,拉紧赵梓祁,一退八步,赵梓祁几乎撞在了李弘冀身上。

  前后都有铁闸,等于是敌人将柳枫四人围猎,只留出铁闸内一方狭小的空间,恰容四人容身活动。

  四人俱感一股冷气直迫眉睫,赵梓祁脱口道:“这里面还有人,大家要小心!”又瞅了瞅铁闸,啐落一口唾液在地,鼓起劲儿道:“我试试能不能劈开这玩意!”举剑就往铁闸上一阵胡乱砍击,溅飞寒星点点,却毫无作用。

  接着,眭听轩又欲再试,拦下赵梓祁道:“我来!”

  柳枫忽然道:“等一等!”环视众人几眼,目光落在眭听轩面上,想了一想道:“还是我来吧!”

  眭听轩同意,与李弘冀双双让后一步。

  柳枫持剑走出,面向铁闸而立。

  任敌人怎般狡猾,可也忘了,柳枫手里所持的是天门剑,有切金断玉之效,平日便可断一切坚韧兵器,铁闸于他就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一道道铁闸,其间两根铁柱,被他一剑平削而过,不费吹灰之力,扫个粉碎,但当第二道铁闸断裂后,上端忽然失去重心,顶部的壁面上忽见一面铁板兜头罩下。那铁板上布满了尖锥利器,密密麻麻,散发银光。可想而知,砸在人面,不被砸个血肉模糊才怪。

  众人齐都慌了,李弘冀大喊道:“大哥小心!”

  眭听轩与此同时,亦疾喝道:“柳师兄,快闪开,停下剑!”一人抢身扑前,去挡那面铁板下落之势,与李弘冀用手逮准尖锥利器的空隙,将手指塞入。

  铁板及时遇阻,恰在众人头顶三尺许停住,但铁板极重,众人托举非常吃力,赵梓祁也拣可以着手之处帮衬。

  柳枫原先是想将铁闸一并砍断,四人便有机会逃出,不料事与愿违,可坐以待毙也非良策,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等到穷尽时,仍不免一死。

  他一手托着铁板,两颊都冒出了汗渍,还剩最后一道铁闸,这道铁闸背后,还藏有什么隐患,都未可知。

  藉此可见,铁闸下压,地面受力有限,下方的石板受重,是经过精心设计,少一寸一分,显然都暗伏杀机,破坏任意一个,都有可能触发机关,而糟糕的是,他们不知道机关所在,也不熟悉暗室布置。

  好歹毒的计策,让他们有来无回。

  良久,四人就那样硬撑着,渐渐汗透衣衫。

  这个时候,就在陆师兄弟几近绝望之际,大殿的铁笼子突然四面激散,归于原位,暗里一双大手按上机关,放出了陆师兄弟。

  兄弟二人好奇地四顾,都想望穿些许可疑行迹,最终无所发现,还当是柳枫大发慈心,折回来为他们打开了机关,却不知暗处有人施了手脚,他们还不知情。

  陆重与陆师面面相觑,道:“咦,铁笼子怎么无缘无故打开了?”

  陆师四面一望,见望不出什么,面色凝重道:“管它呢,我们快点进去!”

  待走至甬道半途,惊觉柳枫等人早已被里面的重重机关困住,陆师二人才明白一二,看后齐声大笑,好似见到极有趣的事情,全无上前搭救的心肠。

  对于某些人,事不关已,看戏岂非就是这么容易?

  可陆重很快就笑不出了,一呆道:“大哥,他们被困住,过不来,我们也过不去呀!”

  陆师闻言,也笑容僵住,与兄弟相视道:“那怎么办?”

  陆重也没了决策,就摊手道:“这……这一向都是你做主嘛!”

  陆师冷哼两声,讥诮道:“你不是向来喜欢自己拿主意么?”

  陆重顿时满脸谀笑道:“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那不过都是替哥哥你办事而已!”

  陆师被惹得笑了,极是享受这份恭维,顿了一顿道:“我们回去!”

  陆重闻之愕然,道:“回去?”

  就这计策,亏陆师想的出来,陆重心里暗骂道:“他娘的怂样,这也算办法?”

  可他又忘了一茬,他与陆师是同母所出,骂人也就等于骂己。

  陆师一直盯着他,他的所有面部变化都被看在眼里,不觉露出讥笑,道:“又在骂我了?”

  陆重一吓,慌忙道:“哪敢!大哥,看你说的,自家兄弟,也这么不信任!”

  陆师只是冷笑,俄而盯住柳枫等人,说道:“刚刚我们被困之时,他们当做没看见,现在这件事,我也没看见!兄弟,你说公道不公道?”

  陆重立刻扬声道:“公道,绝对公道!”

  陆师一拧身,道:“咱们走!”

  陆重仍不死心,望着眭听轩与赵梓祁,讷讷地问陆师:“那么……赵梓祁那小子,还有吕侯的仇……不报了?”

  陆师转面指着铁闸,悠然道:“杀鸡焉用牛刀!”说罢,扬长而去。

  没出几步,忽然一阵劲风席卷,一对大袖破空弹绷,周围现出胖嘟的身子,圆圆的脸,竟是陆师回身,急向铁闸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