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流影 二百四十七浮寄难免落孤悬,登望可曾见影只
作者:青子寻剑的小说      更新:2019-07-10

  那天从破庙脱身后,李弘冀就在手臂割了一剑,柳敏儿不解其意,就问何故。

  李弘冀谨慎地吩咐,要众亲兵保守秘密,又与柳敏儿宣称,若有人问起,一定要与他口径一致,就说是他与祀儿恶斗时被伤。

  柳敏儿闻语愕然,才知他此举是为应付皇帝盘问,这些天里,皇帝连续下旨召见,他都拒而不见,如今祀儿逃脱,燕王没法交代,恐皇帝不信,以为他故意抗旨。

  思量此计应对,本也无可厚非。但这显见是欺骗的举动,可燕王已做决定,她也不好再言,本指望能顺燕王之意,渡过此劫,毕竟燕王也对她多方照顾,然圣旨降下时,竟是将燕王打入天牢。

  消息是父亲柳毅下朝回府后相告与她,并教她探望燕王,天牢那边,他已安排好了一切。

  柳敏儿支支吾吾,左右都没爽快答应柳毅,最后被柳毅逼得紧了,只得道:“爹,我……我不是不答应,而是……不能,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柳毅不满她的举动,苦口婆心道:“孩子,就因为是关键时期,爹才教你去呀,你想想,当日咱们柳府遭难,被人当众搅宴,目下没有抓住刺客,满朝文武百官,多半都以为是爹在筹谋,目的是为了杀李太尉,为前次的牢狱之灾出气。”

  柳敏儿不假思索道:“这定是皇太弟党羽了,名义上是为李太尉着想,实则是想借机铲除燕王殿下的人,爹最近正巧与殿下结成一气呢!”

  柳毅点头同意,又沉吟着道:“况且刺杀一事,最终连累了燕王,也有人议论爹是要对燕王不利,故才设计陷害,而且我们柳府,确实家财颇丰,以钱财诱人犯恶,他们自然就想到我们家了。诸多大臣都窃窃私语,非要揪出幕后主使人。这幕后主使,你应该想得到是谁吧!”

  柳敏儿陡然坐卧不住,有些焦急道:“这八成是燕王党羽,见燕王下狱,以为爹因旧仇怀恨……”一言及此,似醒悟般膛目道:“莫非……有人胡思乱想,怀疑爹与皇太弟串通,谋害李太尉是假,杀燕王是真?想那燕王脾气暴戾专横,见佞臣举止污秽不堪,自难以忍耐,他们是认定爹要报船厂被夺之仇啦?”

  柳毅在旁延视柳敏儿半响,摸了摸须,由衷赞道:“好聪明的孩子,能举一反三,不愧是爹的好女儿!”

  长吁短叹后,柳毅面色沉重,接着道:“所以现在要平息风波,首先就得取信燕王,那日宴席上爹观察过,众人匆忙逃命时,燕王非为别人,惟独对你颇为留意。”

  柳敏儿听此,面上一红,低下头不语。

  就听柳毅又道:“且爹也听说,在栖霞山的破庙对付朱祀,燕王还舍身救过你一命,他心里可能比较信任你,你在他危难时看望,探探口风,兴许他就消除了对我们的敌意。他是一介王爷,到底是天子的子嗣,迟早会被释放,那时不管别人如何诋毁我们,只要他不起疑心,就不会有事!何况柳家船厂,你娘一生的心血,都在燕王手中,燕王对我们好,就表示船厂还未离开我们!”

  柳敏儿也觉得甚有道理,不是完全反对此法,只是想及与燕王相处尴尬,就迟疑道:“可……女儿有些怕……见他……”说着,她就站起来,忐忑不安,现出少女才有的惶惶之态,作难道:“爹,敏儿怕这次看过殿下,以后就没有自由了。”

  柳毅已猜到她言外之意,但装作不知情,嗔责道:“怎么会呢?”

  柳敏儿走开两步,自顾自道:“那一天,殿下救我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场,我想他们必生误会。固然我与燕王清白无辜,可皇城里,这种事,最易被人捕风捉影,敏儿担心有人反咬一口,言我贪恋殿下,那今次之举,只会加深他们的想法,越涂越黑的。”

  柳毅巴不得如此,实际上这次撺掇柳敏儿,这目的也是其中之一。

  他早就有打算将女儿嫁进皇宫,既然燕王有意,何必拒绝?只要支持李弘冀,难保燕王哪天不会夺回太子之位,嫡长子的身份,是极具诱惑力的,且柳毅为官多年,也看得出李弘冀的才干,英明果断,时常远胜过皇帝,甚至是皇太弟。

  大概是他见李弘冀维护柳敏儿,就已知自己女儿必有飞黄腾达的一日,也起了爱屋及乌之心,思前想后,越发偏袒李弘冀。

  柳毅非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与船厂拱手让出而言,李弘冀对他的救命之恩,更教他欣赏李弘冀。

  别看他沉默寡言,平日极少表现自己,可他和柳敏儿完全不是一个观念。

  船厂失去了,柳毅并未觉着有多大损失,他是个在朝为官者,其志向,不是要做一辈子生意。

  藉此种种,可见他思想并不守旧,非一成不变,船厂只是换了主人,但没有彻底脱离他的掌控,李弘冀仍然安排他掌管楼船司造事宜。

  在他眼里,这根本是丢了一艘小船,换来大舰。

  关于柳敏儿的想法,那也正常,毕竟是个女儿家,哪里有他那些雄图抱负?

  柳敏儿最终还是在他的劝说下,赶去探望李弘冀,只因他说,小顾虑与大危害相较,二者选一,哪个更重要?

  柳敏儿当然想保全柳家声望,保住父亲柳毅的性命,于是去了天牢。

  李璟并没有下令严禁任何人探望的命令,因此柳敏儿走过一道道关卡,极为顺利。

  那是一座宫苑,比较清静,里面亭台楼阁,院落重重叠叠,外看就像王府似的,实际上皇族若有人犯罪,就会被关押在此。

  柳敏儿一路所过,未见那下三等的犯人,心里还在好奇,只因她从小到大,从未到过天牢。

  再者说,被囚在天牢的犯人,都很尊贵,一般人,怎有机会来到这里?

  是以柳敏儿乍进宫苑,瞥见环境清幽,非常雅致,还有一种清新之感,但三转七绕,越走越远时,她就感到一种深深的冷清挟裹而来,想到李弘冀被软禁在此,不得随便出入,也无人与他说话,怕也挺寂寞的吧?

  天牢的饭菜,虽不太好,但皇帝应该不至于亏待他,柳敏儿穿过庭院期间,就这样想着。

  但当她见到李弘冀,就立刻改变了想法,本来她以为顶多是软禁,皮肉上不会受苦,可李弘冀居然是真被刑具缚住,吊在牢房里,背脊贴着冰凉的壁面。

  李弘冀身上还有伤,据说是被辄加杖责,有五十大板。

  在天牢里关了几日,他头发也有些蓬松,穿着素白囚衣,瞧见柳敏儿出现在囚室外,喜出望外,嘴角漾起一抹飞扬般的笑意,轻呼道:“敏儿,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柳敏儿心中酸楚,待牢房的门开启,就举步走进,来到李弘冀跟前,盯着他囚衣上的血迹,颇为怜惜道:“殿下,怎么他们都敢打你呀?”

  李弘冀本没在意,但经柳敏儿一问,父皇的训导,一句句谆谆之言全都涌上心头。

  李璟极其不喜他的专横跋扈,擅自杀害朝廷命官,事前未曾请旨,就轻易处决,犯了大忌。

  李璟以此指责,无论他如何辩白,都只会加重父皇的怨恨。

  父皇骂他心术不正,为人毒辣。

  李弘冀思及这些,顿时喉头哽咽,想起了不开心的事,面上的喜色也消失了,碧悠悠的眼瞳中刹那露出怒气,忿然道:“父皇就是要我受苦,要惩罚我!”言说间,他冷哼一声,道:“但是我不服,我没错!”

  柳敏儿嘀咕道:“就是脾气倔!”

  李弘冀耳朵甚是灵敏,回头瞻望,见她嗔责中流露一种关怀,忽觉心里暖和,竟展颜笑了,片刻后,倾吐真话道:“父皇说我有罪,还不知错,但是那些人本就该死!”

  柳敏儿掩口惊呼,盯着李弘冀道:“不可以,殿下,他们只是贪财而已,罪不及死呀!你向天子认错,莫要这般执拗,天子就会网开一面,敏儿再让家父托人为殿下求情保本!”

  李弘冀深叹道:“哎,敏儿,你错了!这一番忠言相告,原是好意,我不怪你,但是你们都不知道,这样的人,放在民间,可以为祸一方,搜刮民脂民膏,教百姓受苦,也许轻者,小惩大诫,还可饶恕。然为官者,克己奉公,谨言慎行是必要,你看看他们,本王还健在,就不收敛行迹,可想而知,私底下他们怎么欺负百姓?虽此一条,然有多少人为此家破人亡?祸百姓,当积聚过厚时,就是死罪,而且在朝廷中,这些贪财之人,就如蛀虫。敏儿,你乃书香门第出身,定知一个道理,蠹众木折,隙大墙坏!未免它日造成大祸,就要遏制这种现象。”

  柳敏儿本来还当他生性好杀,不可理喻,但听他这几句言语,一下子愣住了。

  李弘冀面现凄苦,仰首续道:“可他们活着,还要享受朝廷俸禄,百姓还得奉养他们,去了民间,又有平民遭殃。这些人能给国家带来什么?岂不是祸国殃民之辈吗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敏儿,你可懂我?”突然盯紧柳敏儿。

  倒让柳敏儿满面惭愧,只得道了句:“殿下真知灼见,又高瞻远瞩,总比敏儿看得远,敏儿真是难及项背!”

  李弘冀并不介怀,还为她的理解感到宽慰,凄然笑道:“若我有幸不死,一定绝不负你,你也一定会有意外的收获,谢谢你明白本王!”

  柳敏儿怕他想到其他地方,不敢承受他的承诺,但同时也略有伤感,不由转问道:“殿下可有将这些话,告诉天子?”

  李弘冀陷入回忆中,苦笑道:“法不容我乱为,悠悠众口犹如刀,可惜某些事,我不能做主!”

  柳敏儿了解,他其实想说自己不是天下之主,难以掌控命运,一时间,被李弘冀的话慑住,好半天没再言语。

  李弘冀盯着远方,喃喃道:“原本以为抓住贼首,就可将功折罪,后来事与愿违,也幸得我早有准备,自伤了手臂,才可以瞒天过海,不然父皇可能当时就将我杀了!”

  柳敏儿吃惊道:“天子真舍得?”

  李弘冀埋怨道:“反正他在殿上很生气!”

  柳敏儿默然一会儿,叹息道:“是那日韩壬刺杀未遂,踢飞了那几箱珠宝,连累了殿下动怒。”

  李弘冀诧异道:“韩壬?”自离开破庙后,他就进殿面见皇帝,倒未有机会得知放蛇老人之事。

  柳敏儿便将秘窟所见所闻,悉数说与他听,言罢问道:“当时未与李太尉捉拿刺客,殿下会否怪我们?”

  李弘冀倒也能够想通,就道:“怎会见怪,来日方长嘛,有的是机会!李太尉也有自己的苦衷!”

  柳敏儿见他也有容人雅量,转瞬对他好感倍增,垂首笑了一笑。

  这时,正好送饭的兵卒来了,可能是怕李弘冀不方便,就为他卸去了刑具。

  李弘冀便与柳敏儿一道坐定,用膳时,他像是想起一件事情,忽然说道:“敏儿,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一直未册立王妃?”

  柳敏儿慌张起来,扭过头不敢看他,讷讷道:“这……这……殿下,敏儿……怎会获悉呢?”就走去一旁立着,避开李弘冀。

  李弘冀当她羞赧,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今日他一定要把这些话告诉柳敏儿,难得是个良机。

  为缓解气氛,他走到柳敏儿身侧,疾指牢房外面,佯作惊异地叫道:“咦,你看谁来了?”

  柳敏儿连忙回头张望,却未见异状,纳闷下,正要回问李弘冀怎么骗自己呢,结果李弘冀忽从囚衣里拿出一枚亮灿灿的簪子,轻轻插在她的柔发间。

  柳敏儿觉察到头顶的异动,伸手一摸,才反应过来,李弘冀定是早就算准她必来天牢探望,老早就收了簪子在此,怕她不收,才引开她的注意。

  突然接纳他的赠物,适才又听他说及册立王妃一事,柳敏儿的心就更乱了。

  李弘冀瞻视那枚簪子,又看看她的面庞,分外满意,就笑意盎然,柔声道:“那天在上官府弄坏了你的簪子,答应赔你一个,本王不能失言。在山上盘踞时,就准备好了,只是连日琐事烦心,就只好藏着,呆在天牢里,也不知能不能出去,就随身携带!”

  言讫,他定睛凝注柳敏儿,目不转瞬地道:“敏儿,以前我欺负过你,对不起,但我保证,有朝一日,定加倍补偿,可以原谅我吗?”

  柳敏儿脸红心热,简直不敢面对,就低头不语,但李弘冀始终殷殷期盼,别无他法,她唯有在呆愕中点了点头。

  内心不想收取李弘冀的馈赠,当李弘冀转面时,她把簪子拔了下来,揣在手里,想递还给李弘冀,但远远望见李弘冀背影孤寂,人也落寞,她就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好久才道:“殿下,这簪子……”

  李弘冀回到原地坐下,一看她的神情,就知有推拒之意,但他不愿落得形单影只,曾经也说过,绝不要自己的人生变成萧从霄那样,到头来一无所有。

  不管经历多少险阻,他也要把自己所要的东西,牢牢掌控在手里。

  所以他很巧妙地截住柳敏儿话道:“物归原主,别无他意,莫要有心里负担,否则你就是想教本王做个亏负之人。”

  柳敏儿无奈,便重新将簪子插回发间,无意多留,就与李弘冀作别。

  李弘冀呵呵笑道:“本王还有个故事,敏儿你还没听呢!”

  柳敏儿毕竟碍于他是王爷,就又与他迎面而坐,时而岔开话,问他的伤势,又递给李弘冀自身配备的药丸,这反而更引起李弘冀注意。

  李弘冀斟了一杯酒,猛地仰首饮尽,胆气一生,开始叙说道:“我一直都想自己掌控我的命运,现在我终于有了一个机会!”

  说到这里,他语气略顿,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话锋一转道:“五年前,父皇为我册封了个王妃,也没有问我的意见,也是与我今时一样,仅凭他的喜好。”

  他好像极度不满,嘴角浮出讽意,冷冷道:“当一切就绪,准备迎娶那姑娘进府的时候,那姑娘突然自杀身亡。”

  柳敏儿愕然道:“什么?殿下……这……”不由思索片刻,以为那姑娘与自己存有同样的想法,是另有心上人。

  李弘冀不用看,也好像已猜透了她的心思,接着道:“勿要多想,那姑娘是一名烈女,因见亲人被杀,自觉身为女子,不能保全家人性命,是以激愤而死!”

  柳敏儿‘哦’了一声,一会儿觉得那女子死了甚为可惜,一会儿又觉那女子思想古板,太过刚烈,做下愚蠢的举动。

  但她不知李弘冀是何看法,也不轻易发话。

  旁人自然不明她到底是同情多些,还是另有他想。

  忽而见得李弘冀转过头,意味深长地道:“敏儿,你可知那姑娘的父亲是谁么?”

  柳敏儿呆呆地摇首,李弘冀徐徐道:“他就是韩壬口中的智信大师,入了我朝,当了高官,享受厚禄。”

  柳敏儿果真就有些意想不到,忙急问道:“他怎会遇害了呢?”

  李弘冀答道:“他是武将,当时正出外打仗,本来待他回京,他女儿就可以被送入王府完婚,但他得胜回营途中,却遭奸臣嫉恨,冒领他的功劳,诬他通敌卖国,于是就在营门外设下陷阱,当他先一个才入营门,立刻被两旁闪出的刀斧手砍去头颅。他曾是个和尚,人也老实巴交,别人拦住他的家将,让他独自面见主帅,他就毫无防备地去了。”

  柳敏儿不禁悲戚道:“可怜他为国立功不少,竟这样被害!”一言及此,她又道:“但他女儿怎不上奏朝廷,为父伸冤,反而盲目自杀,说实在的,敏儿虽可惜她,但认为她有些傻诶,她被立为王妃,迟早有为父报仇的一天,殿下若及时得知,定会为她做主。”

  李弘冀听到前面,还为柳敏儿的措词意外,听到后面,就不免赞同道:“这倒不差!”深望了柳敏儿一眼,接着道:“然有一事,你并不明朗,她父亲被诬陷为叛贼,她就成了罪臣的后人,无法再入宫见我,也受尽各方欺凌。她对父情义甚深,前往营地,欲领回尸首,遭到万难险阻,也有朝中蛀虫般的小人辱她。她临死时,恨自己不能为男儿,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想丢失清白之躯,令家门蒙羞,故而选了此路。”

  李弘冀负手而立,深喟道:“当年,我也如今时一般,恼怒之下,就擅自斩杀了奸臣,父皇言,我的初衷虽无可厚非,但做法不能服众,就把我关进天牢!”说着,他往四面一看,幽幽道:“就是这间牢房!”

  柳敏儿骇然,盯着李弘冀,一语不发。

  过不片刻,李弘冀继续道:“后来我被释放,就想自己走出一条路径,故而离开京师,去往萧然居求艺,选亲一事,就也因此耽搁了!”

  柳敏儿这才明白李弘冀的言外之意,还是未能释怀皇帝豢养奸臣,对奸臣法外施恩。

  其实李弘冀也不全是为此,柳敏儿万万也想不到,这是李弘冀向她发出的提示。

  早在李弘冀面圣之先,燕王倾慕柳毅之女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传到了皇帝耳中。

  当时李弘冀正在外面力擒祀儿,皇帝就将皇太弟李景遂唤到御书房,详加询问此事,只因在柳府目睹李弘冀拥住柳敏儿那一幕,李景遂也在场。

  李景遂就把事情经过一一阐述,皇帝听罢,还亲自命人绘出柳敏儿的形貌,进行辨认,又暗里叫来柳毅,说要至柳府一趟,为的就是观察这柳敏儿。

  皇帝事后说了一句:“知高识礼,内外兼得,果然皇儿有眼光!”回到皇宫,却日夜寻思:皇儿行事,过于专横,时而手段凶残,略有暴戾,假若是个寻常女子,他不喜,势必被他压住,教他气焰更高。若选个他喜爱之人,又恐他因了儿女私情,误了国事。今那柳毅之女,朕观之甚佳,一来皇儿喜欢,二来柳毅之女识大体,甚有担当,嫁于皇儿,倒可从旁提点,不教他残杀过重。

  也不知李璟怎生思量,竟已经想到了李弘冀会耽误国事上来,这是作为储君,才有的分寸。亦或者,他纯碎是为李弘冀将来着想,若他驾崩之后,新天子非李弘冀,就不会由着李弘冀性子胡为。

  从这方面考虑,李璟兴许只为保住李弘冀性命,谋条后路吧?

  不管怎样,柳敏儿还是被钦定了王妃,当然李弘冀进宫后,李璟也试着问过他的意见,言辞隐晦,问他对柳敏儿的印象,又恐他误会,多生枝节,开口之先,就道:“听你皇叔讲,你似对柳毅之女颇为眷顾,可有此事?”

  李弘冀不确定李璟意图,也不冒昧答话,追问道:“皇叔怎生讲的?”

  李璟垂着手,沉声道:“这你也年纪不小了,是该考虑终生大事,父皇想问问你的意见。”

  李弘冀倾心柳敏儿,自就实话实说,果断坚决道:“儿臣是喜欢她,本也打算跟父皇提一提,既然皇叔已经说了,儿臣只想说一句话,若定王妃,非她莫属,但请父皇准许,只下一道旨意,其他的,容她考虑一番,儿臣不想操之过急!”

  柳敏儿探视李弘冀期间,对此完全不知,柳毅实则已闻到了风声。

  自天牢一别,不久后,李弘冀就被开释,然后柳敏儿突然获知自己已被指定为燕王妃的事实。

  那一夜,她辗转反侧,想了很多,也不怪李弘冀,他喜欢一个人,就如实去做了,论起来,又何错之有,难道谴责他说,喜欢人是不对的?

  皇室选亲,向来都是重重筛选,或者皇帝钦定,又有几个女子能够违抗?

  李弘冀此前已经暗示过她,让她做好心理准备,目今圣旨果真降下,可柳敏儿总觉得生命中的寄托好像要消失了,一直以来,她都想追逐一个自己想要的梦。

  这个梦,包含所有少女的幻想,可以为自己的终身,做一次主,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择选夫君。

  李枫,李枫,她始终唤着这名字,虽然李枫表明过心迹,教她断了念想,然她非是轻易可以改变的人,直到今时今日,内心似有一把火,仍然这么狂热。

  但是青儿姑娘也很可怜,她不能教青儿姑娘再受伤害,那么她自己呢?

  固然燕王殿下对她情谊深厚,但殿下始终是王者风范,她似乎想要个英雄。

  但殿下难道不好么?柳敏儿思量来去,并没有觉得殿下哪里不好,可她为什么就彷徨害怕呢?

  最后,她写了一封书信,言明她的所思所想,大致说了李弘冀出类拔萃,已是人中龙凤,她不该有所嫌弃,殿下人也很好,只是她还没有准备好。

  也许她从未想过要嫁给燕王,才造成了今天的措手不及,希望殿下给她一些时间,也望莫要怪罪自己的父亲。

  她欲离家出走,躲避一番,本想遣个下人将信送给燕王,但又想及兹事体大,为表诚意,还是亲自去一趟,这样燕王若有疑问,或者动怒,就可以从旁劝解。

  总之,柳敏儿极不愿连累自己的父亲。

  那天深更,她叩开燕王府的大门,李弘冀很热情,也很忙碌,府上宾客满堂,也无有闲暇招呼她。

  但李弘冀诚心挽留,就将她安排在一处僻静的庭院,教她稍待。

  柳敏儿把信放在紫檀案上,示意他打开看一看,李弘冀见信愣了一下,嘱托她暂时莫走,等他回来。

  柳敏儿独自在房里来回踱步,始终犹豫难下,待到人静之时,还不见李弘冀现身,就悄悄离开房间,跳上了一堵高墙。

  正要离去,她还是不放心燕王看信后的反应,会否凄凉,会否难过,会否一怒之下做出不好的决定。

  陡在此时,听到不远处隐隐有声音传来,柳敏儿仔细辨听,发觉有李弘冀,就在墙头展开轻功,一路疾行。

  俄顷,视线猛见开阔,前方院落灯火辉煌,照的那地犹如白昼。

  柳敏儿伏在墙头窥伺,只见满院宣纸高挂,足与墙头齐平,全都用竹篾支撑,将雪白的纸糊在上面,围成各种形状,或如柱子,或如屋宇,而李弘冀就以手执笔,将墨汁点在白纸上。

  柳敏儿睁眼来看,李弘冀笔尖点出,正映出个倩影,不是她,却又是谁?

  原来李弘冀彻夜做此物,就是为了教她安心,画成后,李弘冀从画纸围成的巷道穿入,去抓那幅画,而与此同时,就有宫人将那画移来移去,只看李弘冀身法是否够快,把画抓住。

  其实柳敏儿就在墙头,李弘冀早以余光看到了她,就故意吩咐宫人往她所在之地移动,当下陡见李弘冀人如拂柳穿花,忽的朝柳敏儿那处而去,慌得柳敏儿连忙坠下墙头,在纸巷内躲避,不觉与李弘冀形成追逐之样。

  柳敏儿心中十分难受,殿下越是这样哄她开心,在后痴声呼唤,她越觉惭愧,猛然扯过个形貌相似的宫人,点了穴道做遮挡,自己飞速从高墙跃出。

  李弘冀终是没能将她留住,就在那墙下驻足凝望,手里揣着柳敏儿那封信,喃喃呼道:“敏儿!”

  柳敏儿在另一侧似有听见,已泣不成声,捂着嘴,拼命忍住,回应道:“殿下,对不起!”言罢,飞一般去了。

  柳敏儿也没离开京城,原本是有此打算,但想及马上就是柳枫与天倚剑的决战之日,不知生死如何,就欲待结果定下后,再做论断。

  再者,自从天绍青与苏乔失去踪迹,天家一众儿女总来缠着柳敏儿询问天倚剑去向,柳敏儿索性如实相告,天倚剑等人已在栖霞山破庙无踪。

  一群人在山上搜索数日,毫无所获,不觉间,十月初十已至。

  在那前一天,已有一男一女二人蹒跚着步向决战之地,那是一处高峰,下方是悬崖,壁立千仞,如斧劈刀削。

  山风凛冽,天绍青穿着加厚的白裳,由苏乔引领,往山顶行进。

  她仍手持竹杖,时而点地,时而苏乔拉过竹杖一端,带她前行,不时望望冷淡的朝霞,默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