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长诀 山河故人入我梦(1)
作者:含朝的小说      更新:2020-09-25

  山河故人入我梦

  入了冬,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西青铁骑入关,杨晟下令将新征兵力派遣过边关。

  却是与之前的数目大相径庭,只五万人而已。

  元帝崩逝当日,奉常与诸人马上取出元帝庙号,曰诐帝。翌日立即下葬,所有帝王下葬的过程一样不少,像是早早已经准备好了一般。

  而太子杨晟拿出周诐帝遗旨,顺势继位。

  长安百姓由元帝在南台吐血之事,皆知元帝行将就木,也并无太意外。因对元帝心存怨恨,竟是无一人在长安之中为元帝挂白幡,穿孝衣。长安之中该如何仍如何,甚至是因着对太子杨晟多有赞言,反而隐隐欢欣。

  下葬当日,太子杨晟跪于百官之前,面对帝陵而拜,而百官已是假哭两声,便是再无反应。

  开朝以来,并无一帝以此种冷清漠然之景离开。

  江山志中,只是提及庙号及在位时间,闭口不言他物,诐字亦是恶谥。

  登基大典当日,已是满街人声,如同逢市一般热闹。

  余宸坐在马车之中,听着外面的人语声,闭上眼睛假寐,却是道,

  “这长安冷清许久,本王以为是一直如此,没想到竟是也能这般热闹。”

  门客道,

  “长安原本也是一直如此繁华,若不是出了一些事情,应当是一直繁华下去,只可惜如今的长安,已经是强弩之末,往后西青若是要攻打长安,必然易如反掌。”

  门客一番话说得余宸心中大快,余宸闭着眼睛道,

  “西青如今正当鼎盛,大周已经是无力回天,那区区一个新帝,区区几万散兵就想打退西青,简直痴心妄想。”

  门客忙道是。

  余宸道,

  “让你送去宫府的东西送了吗?”

  门客忙道,

  “已经送过去了,殿下放心,玉尘公主见到,一定一见倾心,就如对殿下一般。”

  余宸不再说话,看似闭眼假寐,脑中却不断思虑着旁的事物。

  当初他在南岳受尽百般欺凌,决定逃跑,但在南岳与大周交界的边境,曾经不小心遇上过南岳的细作,他刻意躲着,生怕那细作认出他来,将他捉回南岳。

  而南岳的细作与西青的细作一起在密谋些什么,趁着夜色,趁着那些细作没有看过来,余宸拿着包袱悄悄地逃走。

  而那些细作,竟然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动静,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谁!”

  余宸恰是被脚下尖石绊了一跤,尖叫了一声,细作猛地一个飞镖甩过来,余宸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自蓬蒿之中跃出,皎皎明月罩在那人身上,衣袍纷飞,流泻一身月华,清俊凌厉的轮廓在月影中浮现。

  那穿白衣的人截住了半路的飞镖,一把极光滑明利的长剑在他手中被舞得像是轻缎一般,偏偏剑剑致命,让人毫无退避之力。

  余宸被吓得连连后退,抱紧了包袱,想要逃走,却不知为什么,两腿竟然站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余宸就看着那白衣人与数十细作厮杀,身影矫健,毫不拖泥带水。竟是以一当十,将那些细作灭了个片甲不留。

  那人握着长剑,在月色下回头。

  剑仍在滴血,余宸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

  说一句震撼与惊艳毫不为过,那个白衣剑客,大抵是他见过的,生得最好的男子。

  明明皎皎如明月,白衣若仙,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女气,那般奇异地能将世间所有最好的赞叹词用在同一个人身上。

  那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余宸一眼,而后拿出一块手帕将剑上的血迹擦干,便插剑入鞘,淡淡道,

  “西青兵力围防四周,若是要逃,从水路走安稳一些。”

  那人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不符外貌的沉稳,光听声音,不看人,余宸脑海里不自觉地跃出那些世家公子的形象来。

  一个剑客,有那样的外貌已经是惊人,还有这样的见识和心胸。真真少有。

  余宸大着胆子上前问道,

  “壮…士,敢问尊姓大名?”

  那白衣剑客道,

  “鬼头。”

  只落下这两个字,那白衣剑客就跃上不知哪里跑过来的马,一下子扬尘离开。

  余宸连叫都还没有来得及叫住那白衣剑客,白衣剑客就已经跑远了。

  那人张口只说西青,也许以为今夜杀的只有西青放在大周的细作,殊不知,还杀了几个南岳埋藏在大周的细作,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

  虽然最后,余宸没能逃出来。

  但几年之后又一次逃跑,余宸记住了,能走水路,不知哪里来的官兵忽然截住了余宸,说寻余宸有要事相商,余宸一听便猜到是要把他骗过去南岳京城,继续做质子。

  余宸情急之下,想起了那日白衣剑客说的话,走水路。

  他一下子跳进河里,也不知飘到哪,醒来时,只见一个长相极其姝丽的女子,对他柔声道,

  “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那女子浅笑,眉目安然从容,他竟是不自觉地就想起那个白衣剑客。

  那个白衣剑客,也有这样的一份感觉。

  不急不躁,温和善良。心胸开阔,对一个陌生人都能施以援手。余宸说不出那是一份怎样的感觉与心情。

  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与那夜的白衣剑客身上都有同一种感觉,美而安稳。

  能一下子抚平他狂躁不安的内心。

  他指的路,能遇上与他相似的人。

  一样的浅色衣衫,相似的感觉。

  余宸回到西青后,竟是时时思念而不能自抑,她身边的那个女随从,叫她公主啊。

  原来,那个青衣的姑娘还是公主。

  他思之若狂,明知她是谁,却没有办法前来寻她。

  那种感觉太痛苦了。

  他步步谋算,得到父皇的信任,让父皇同意让他来大周和亲。

  他其实只不过是为了见到她而已。

  哪怕用他的阴暗困住她。

  他心甘情愿。

  他有时还会想起那个白衣剑客,甚至会一霎那分不清自己的情绪究竟手为白衣剑客而来,还是为那个青衣的姑娘而来。

  但他一直坚定着自己要娶那个青衣姑娘,无论中间要经历多少波折。

  直到有一日,他的世界好像又洒满了被救那夜的清浅的月光。

  大周皇宫的东宫门外,高高的华表之下,一个穿白衣,面目清越冷静的男子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光天化日之下。

  仍旧是几年前一样的面貌,依旧是白衣,连神情都未有一分一毫的变化,就那样淡淡地看着他。拒人千里之外,飘渺于云端之间。

  纵使与那人差不多高,余宸也觉得自己是被俯视的那一个。

  余宸之前,常常会想起那一夜,那个突然出现,偶然救了他的白衣剑客。

  想起他的样子,还有他见血封喉的剑。

  月下凌厉矫健,步步杀敌的英姿。

  余宸会想,原来剑客还有生得这般好看的,流浪江湖的人,竟是也有这般样貌。

  长剑也美,生得也美,白衣也美。

  那般俊美,江湖上应当很多追捧他的小侠女罢。

  鬼头。

  真是一个极好笑的名字。

  但当余宸想起那一夜,白衣剑客杀人的样子时,地狱罗刹,鬼头二字,太是恰当不过。

  若是他不是流浪江湖的剑客,他不是窝居他国的质子,两人定能坐下来,好好喝上一壶。

  只是余宸站在东宫门口,却又在一瞬间明白,是他会错了意。

  关无忘对着那白衣男子作揖,道,

  “见过定王殿下。”

  那一刻,余宸仿佛被拽着淹入水中,几乎要窒息。

  定王?

  之前……他下令要杀的定王,竟然是他?

  余宸的脑子极速运转着,绞尽脑汁地去想听见过的定王的消息。

  姓楚,名冉蘅。

  ……冉蘅?

  余宸不自觉地紧张,捏紧了衣角,贺铸的青玉案,飞云冉冉蘅皋。贺铸其人相貌丑陋无比,旁人皆称之为,鬼头。

  原来,鬼头是这个意思。

  不是杀人如麻的剑客,而是诗书通达的王公贵胄。

  不再拿剑,便是翩翩公子,谪仙如是。

  还未等余宸反应,楚冉蘅便已经抬步离开。

  余宸只得看着楚冉蘅的背影。

  不自觉就晃了神。

  那些孤苦无依的被玩弄的质子岁月里,他也希望自己如同那一夜见到的剑客一般,提剑无人可挡,所向披靡。

  那夜,月光下的短短一刻钟,像是明月一般,照耀着,支撑着他走过了这么长的时间。

  余宸不是没有想过重逢,却没想到,再见面时,他们一个是大周的权臣,一个是西青的皇子。

  针锋相对的不仅仅有国政,还有他们正在争抢的女人。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当初,他想过的重逢,是平静地共饮一壶酒,安稳静谧地不语,而相知。

  现如今,他们只有倒戈相对的可能。

  而且,他还企图烧死他心中这个最有可能成为他唯一真正朋友的人。

  并且曾经为烧死过他而欢欣,举觞相庆。

  曾经觉得这个人,一定是浪得虚名,沽名钓誉。

  厌恶他的所有,也讨厌宫长诀与他的那些传闻,更介意她与他有纠葛。

  这一刻,余宸竟是心开意解。

  难怪看到她的第一反应,只觉得她与他像,原来,是心意相同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