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高远的天空下,镜面般的雪盐湖水晶般剔透,细小的盐晶雪粒在明耀的太阳下星星般眨着眼睛,清烁莹然。
赤和段越依旧跟往常一样,裹着厚厚的皮毛披风,相互依偎着坐在枯死的老树桩上,看着远处的卓展、段飞、壮子和祁家三兄弟过招训练。
昨天晚上的摊牌让段越心中快慰了许多,现在的她,坦然面对自己的感情,享受着初次恋爱的甜蜜,嘴角都时不时溢着幸福的微笑。
赤看了看欢心晏然的段越,将头侧放在蜷起的双膝上,轻声问道:“段越,你……喜欢壮子吗?”
段越嘟了嘟嘴,仔细想了想,淡淡说道:“谈不上多么喜欢。”
“那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啊?”赤倏然直起上身,大声惊斥道。
“喜欢和感情……真的有那么必要的联系吗?”段越也侧过头,看向赤。
“赤,你知道的,我之前喜欢卓展哥哥好多年,觉得他什么都好,人帅,聪明,成绩、体育样样都好,我觉得他就是完美的,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的不得了。
即便现在放弃对他的执念了,我还是觉得卓展哥哥是无与伦比的。
壮子则不同,壮子身上有很多优点,也有很多缺点,他并不完美,也不帅,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爱我。”
“爱……”赤疑惑着皱起眉头,有些不解。
“嗯。”段越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跟壮子在一起,很温暖,很安心,时刻有种被宠着的感觉。他能逗我开心,能安慰我的悲伤,我感觉我就是他的命。
这种体会,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我想,既然爱与被爱不能两全,与其苦兮兮执着自己永远得不到的爱,不如回头感受这种被爱的感觉,也很幸福。
而且……而且我现在感觉自己越来越依赖壮子了,跟他在一起,就会想笑,我现在很快乐。”
“爱与被爱……好深奥的感觉……”赤依旧很迷惑,虽然有些听懂了段越的意思,但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一些不能理解和接受这种想法的。
“嗯……我还是不太懂……可能是我还没经历过这么复杂的情感吧。不过,你幸福就好,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哪怕你再回头喜欢卓展哥哥,我也会欣然接受你的挑战!嘻嘻……”赤说着朝段越灿然一笑,很是明媚。
段越看着如此阳光的赤,心中不仅泛起一阵阴霾,沉默了片刻,段越缓缓道:“赤,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向你道歉来着。”
“嗯?什么事啊?”赤一惊,怔愣地问道。
“就是……我曾经趁着回老家那边的时候,向卓展哥哥告白过两次。一次,是在他认识你后不久,从丹穴山离开的那次。还有一次……就在不久之前,是我得知你不能在我们那边长住之后……虽然两次都被卓展哥哥拒绝了,但我还是觉得……赤,对不起……”段越声音越来越小,将头深深埋进了臂弯。
“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赤蓦地怒了,一把将段越的头拉出来,圆圆的包子脸直直凑了过去:“我和卓展哥哥又没在一起,我喜欢他,你也喜欢他,你有什么不能表白的?”
“可是……可是我总是趁着你不在的时候表白,尤其第二次,在你伤心的时候,钻你的空子……我深深的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卑鄙……但那时的我,真的太想得到卓展哥哥了,所以才……”
赤拉起段越的手,认真注视着她大大的眼睛,温和说道:“好了,都过去了,我理解你的心情。有的时候,我也很自私,看到你和卓展哥哥单独在一起,我也会难受……不过现在好了,你找到了你的幸福,而我……”赤说着默默低下了头,神情有些黯然。
“那你跟卓展哥哥这种状态,打算怎么办啊?”段越托起了赤的包子脸,忧心地问道。
赤摇了摇头,低落地说道:“我没有想过……我知道这种感情是控制不住的,但我实在不想让他为难,更不想拖累他……我……哎,我也不知道……”
段越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现在这种状况,我没办法鼓励你,但跟你说的一样,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段越!”赤将小小的手贴在段越的手上,感动得泪光莹莹。
“以后就不要叫段越啦,跟我哥他们一样,叫小越就好了。”段越甜甜地笑着,两个浅浅的梨涡很是可爱。
“嗯!小越,嘻嘻。”
“嗯嗯,儿!”
两个解开心结的女孩儿不再直呼姓名,心也因此紧紧贴在了一起,不再淡漠,不再扭捏,更不再隔阂。
“走吧,去看看他们练得怎么样了。”两人说着便牵起手,悠着胳膊,欢快地向卓展他们走去。
盐湖之上,一排冰梯疾旋转而上,卓展顺势快步登顶,一个弯身,祁元的掷出的长矛“嗡嗡”的从他头顶掠过。紧接着,脚下的冰梯瞬间虚化,卓展一下子从高点掉落,然而就在他即将落地之时,一朵冰莲在湖面上绚然盛开,正正托住了卓展。
祁元正欲上前,然而那朵绽放的冰莲已散开所有莲瓣,莲瓣如同飞镖般卷向祁元。祁元一惊,一个翻滚拿回长枪,在身前飞快抡舞着,莲瓣被“叮叮当当”击落在盐湖上。
就在祁元立住长矛准备松口气的时候,一片极小的莲瓣却突然出现在祁元的眉心前,祁元大惊失色,一时间竟无法躲开。
九鼎悬丝之际,冰灰色的剑芒闪过,小小的莲瓣一分为二,冰钨剑的剑尖停在了祁元的鼻梁处,虎啸龙吟。
祁元倒吸一口凉气,脊背一阵寒凉,定神片刻后,难以置信的看向卓展,一边摇着头一边鼓着掌:“真是不敢相信,这才几日功夫,竟进步的如此神速,我祁元自问是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卓展将冰钨剑收进鹿蜀皮套,赧然一笑:“祁大哥说笑了,我只不过是耍些小聪明罢了,不值一……啊……”突然间,卓展胸口一阵钻心的刺痛,他捂住胸口弓起身子,刚才还冰冰凉凉的额头上顿时滚烫的要命,豆大的汗滴顺着脸颊流下。
“卓展,你怎么了?难道又?”祁元一把搀起卓展,关切地问道。
自从上次从小鞍村回来,卓展在训练使冰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又是那股魔火在作祟了。之前在丹砂国时,齐坤帮他找巫医走针起的作用在一点一点消逝,这两日,更是发作的愈加频繁。
“卓展哥哥!”正悠闲走来的赤和段越见此情景惊慌万分,赶忙跑过来。
一旁训练的段飞和壮子他们也纷纷赶过来。
“怎么了,卓展?”
“没事,又是那股魔火,缓缓就好了……”卓展用力地喘着粗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得半晌,这股魔火的躁动才渐渐消退。
卓展直起身,刚刚那股炙热虽已不在,但随之而来的,是体内寒气的疯狂反扑,此时的他浑身都冷的要命,嘴唇青紫,眉毛上也结了细细碎碎的一层霜花。
“卓展哥哥,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呀!”赤急的直跺脚,心疼地举起小手,为卓展擦掉眉毛上的霜花。
“是啊卓展,前天我还跟父亲说起你这个情况,父亲那边说会找人打听打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祁昊忧心说道。
“晚上我再跟父亲商量商量,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办法……”祁元皱了皱眉眉头,有些犹疑地说道。
“大哥,你是说……太虚境?”祁尤一惊,骇然地瞪大眼睛看着祁元。
“喂!你们!”珠玉落盘般脆亮的声音响起,悬铃那身鲜艳的红袄在一片雪白中雀跃跑来,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
“什么事啊,悬铃?”祁尤用手背遮着刺眼的阳光,咧嘴问道。
“爹爹让我来叫你们,”悬铃吐着白白的哈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说是封主晚上设下庆功宴,邀请卓哥哥他们都去呢。”
卓展和段飞对望一眼,心下一沉。
卓展知道,能不能拿到开图石就在今晚了,但这看似风光的庆功宴,实际上也是一场鸿门宴。
仅凭卓展上一次和封主酉擎匆匆会晤的片刻交集,他便清楚的认识到这位老封住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酉擎能取得今天的政治地位并不仅仅靠座下铁骑和与白帝的姻系,更多的还是凭借他果敢的判断、敏锐的嗅觉、明里的机变和暗里的手腕,才能在这岸谷多变的庙堂之上纵横捭阖、永立不败之席。
想要跟这位老政客过招,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卓展顿时百感交集,全然顾不得身体上的不适了。
卓展木然的随着大流向祁府的方向走去,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即便悬铃搂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他也没有觉察。
赤气呼呼的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卓展的另一个胳膊,狠狠瞪了悬铃一眼。
可悬铃却一点儿都不生气,而是用那红扑扑的小脸蹭了蹭卓展的袖子,随即朝赤做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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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初上,燃灯剪烛。
从祁府到封府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卓展一行人临近饭时,才同祁家父子一起前往崇吾府。
封府的大殿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十二张剔透玲珑的青玉案在偌大的殿中摆成一个方形结构,北二,南四,东西各三。北面墨玉影壁前的王座被金砖垫高足足三尺有余,上覆的银色锦缎山金丝闪耀,很是豪华。
身姿婀娜的女侍和府仆穿梭在玉案间,端来热气腾腾的菜肉和酒鼎,分放在各个案席上。
待所有宾客都入座后,二十四名女侍和十二名府仆分为三人十二组,分列于十二个玉案之后,颔首静候宾客的随时差遣。
上将军祁同渊和中将军曾亥分坐于北面王座前的两张玉案,祁元和祁昊分列下手的东西两侧首位。其余众人,便都是随意入座,没有过多讲究。
好久不见的悬铃和金茶挨在一起,挤眉又弄眼,恨不得挪到一张玉案上。
府中司保合手击掌,殿内钟鸣乐动,全场肃然。
酉擎身着一身紫色锦袍,头簪与白发浑然一体的白玉冠,阔步悠悠而来,虽步履身姿老态不堪,但威严的脸上却矍铄俊逸,让人顿生敬畏。
酉擎目不斜视地走向王座,端坐在锦缎之上,傲睨全场。
霸气平掌间,乐声骤停。
酉擎向前探身,两个府仆上前抬起案上酒鼎的盘龙盖。酉擎用金勺舀起一勺清酒,洒向殿前的红毡,示意开席。
府仆为他们的封主斟上一爵酒,便将酒鼎抬下,退到两侧了。
酉擎高举酒爵,神采飞扬:“各位,我崇吾府许久没有这般大喜宴了,除了打胜仗,我还真找不到什么由头来办一场庆功宴。今日之宴得益与再坐诸位,在你们的鼎力配合下,不仅救回了祁将军的爱女,还发现了金茶的幽冥之眼。现金茶已入神宫,拜在大巫祝座下为徒,可谓福喜双至。来,老朽先干为敬!”酉擎大袖掩口,一仰头,一爵清酒一饮而尽。
阶下众人也纷纷举杯,礼貌回应。
府仆赶忙上前,再次斟满。
“这一次,有功有过,曾将军虽一念之差做错事,但能将爱女积极送到神宫,也算是将功补过,便既往不咎了。
祁将军父爱如山,执着深探,这才没被虚妄的表相遮蔽双眼,及时就出了爱女,可敬可叹。然而……”
酉擎话锋一转,眯起双眼,怜惜地看向坐在东边角落里的卓展.
“此番功劳最大的,莫过于这位华国的小少年,你,叫卓展?”
“正是。”卓展正了正身子,拱手遥遥道,心里开始忐忑起来。
“听祁将军说,你还是个巫力者,你的巫力是冰冻?”酉擎略具玩味地看着卓展,犀利的眼神从半睁的眼皮中射出,似乎一下钉住了卓展的五脏六腑。
卓展淡淡一笑,故作镇定道:“没错,不过卓展学艺不精,只是防身健体的小把式,难等大雅之堂。”
“哎,这个无碍,有这样的巫力说明你的灵性高,日后只要多加以调教,定会出类拔萃、佼佼不群。这次的事你办的很好,出谋献策,智勇无双,老朽很是欣赏,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卓展心头一紧,酉擎终于还是提出来了。他知道酉擎是希望自己向他讨官职的,但自己肯定不会那样做。
若是佞了酉擎的意思,他必然震怒,发生什么后果都不好说,也许他们今天连这封府的大门都走不出。
之前卓展本想以搭救悬铃之功换得开图石,但之后段越遇险,祁元派出军队及时赶到也是酉擎首肯的,这一来一回就算是相互抵消掉了,此时卓展手上再拿不出什么筹码。
卓展深知,现在实在不是索要开图石的最好时机,但没办法,酉擎既然逼到这一步了,自己只得以退为进,先向酉擎提出开图石的事,抢得个先机,再另做打算。
心念如此,卓展正襟起身,昂首正色道:“多谢封主赏识,卓展还真有一物,颜求封主赏赐。”
“哦?请讲!”酉眼眸一亮,悠声问向卓展。
“就是……”卓展正欲提起开图石之事,不想却被一个尖脆的声音给打断了。
“封主!”悬铃腾地站起来,眉飞色舞:“求封主给卓哥哥和悬铃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