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大先生 第十章 秘密
作者:再见高翠兰的小说      更新:2019-09-09

  庄正德自饮了一杯,“白先生,这病,就没得治吗?”

  回应这句话的,是许久的沉默。白崇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治是能治,可我不能治。这伤天害理之事,实在不是我老汉能做出来的,要想治了这孩子,必须从另外一个身体健康的同龄孩子身上,把他的爽灵抽出来,转嫁到四海身上。我老汉一生嫉恶如仇,若做了这种事情,还怎么对得起这大先生的称号?”

  庄正德很伤感,替四海,更是替这个世道伤感。仔细想想白老爷子说的话,如果做人连起码的道德底线都没有了,人人都这样,这世道还有个什么意思。

  爱怜的摸了摸小少年的头,白崇文满眼尽是疼爱。小少年本来吃的高高兴兴被人打扰,有些生气,扭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白崇文笑骂一句小兔崽子,“四海的父母,我也找了很久。在延安府四处打听,也有一点线索,这孩子还小,但口音又不是延安府口音。倒像是长安府那边的口音,也不知怎的就跑了这么远。兴许是跟随父母远游,走丢了?可惜这缺了爽灵,智力又与常人相差,若不是这周边邻里乡亲接济,恐怕早就在野外横死了。”

  其实当时已经有很多为人父母的人,看到孩子有缺陷,便弃之不顾,由着小孩儿自生自灭。这种事情在白崇文跟随大先生云游的时候,见过不是一次两次。

  但凡能帮的白老爷子尽量帮助,或找寻合适人家,或送到周边寺庙等地。但在延四海遇到白崇文之后,这个孩子却一步都不肯远离,连睡觉都要抓着白崇文的衣角,就怕再次被人抛弃。

  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也刺痛了白崇文的心,同时让白崇文狠下心决定,不管有多么艰难,也要把延四海抚养成人。

  自从收留了四海之后,这个孩子变得越来越乖巧懂事。不管白崇文去哪都跟在身后,有外人在的时候,延四海就站在旁边不声不响,安安静静的看着。白崇文外出收拾那些邪祟,延四海也会乖乖的在所住之处等着白崇文平安归来。

  有人挂念的感觉,真好。

  谢聪狠狠的冲着白崇文抱了抱拳,“白大先生果然大仁大义,我等定当竭尽全力效仿。咱们说些轻松的事情吧,其实小子还有一事不明,想问问白大先生,为啥我们老仙家都叫您二郎真君?”

  白崇文告了声罪,起身先把延四海和小巴哥儿安顿的回了屋子,让小少年午睡去了。

  安顿好之后,白崇文坐定说道,“今天也都是自家人在这,我老汉也不藏着掖着了。这件事,除了我先前的大先生知道。其他人我还从未讲过,我希望你们听了,也不要四散传播。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总归算是我老汉的小秘密吧。”

  庄正德几人先是一愣,就连庄云也是一脸诧异。

  庄云与白崇文认识有近五十年,虽然后来白崇文开始游方之后,一年只能见寥寥数次,但两人的情谊都是岁月的积淀,沉稳而又坚实。

  二人只要一见面,就是整夜促膝长谈无话不说。庄云会给白崇文讲讲自己的公门趣事,或是诉诉苦,或找白崇文讨些锦囊妙计;而白崇文则多会给庄云讲一些游方路上的奇闻轶事,但却从未提到过自己的秘密。

  众人表情各异,无话可说,都等着白崇文的下文。

  白崇文扶一扶额头,哑然失笑,“你们看看我老汉有什么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庄正德往前一站,绕着白老爷子转过来转过去,从头看到脚,是又从脚看到头,“嗯,我白叔叔,头发辫子都白了,眉毛也是白的,两道;眼睛两只;鼻孔两个;耳朵两只;嘴巴一张,两只手各自五个手指,脚嘛,就看不到了,不过看走路也没什么区别。我觉得这不都一样吗?”

  一看儿子这么捣蛋,庄云抚掌笑骂道,“你这小子,有你这么跟长辈讲话的吗?快给你白叔叔赔礼道歉。”

  示意庄正德坐好,白崇文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笑道,“老庄,我这大侄儿还真是够顽皮。你我二人相识数十年,我老汉也没跟你讲过此事,希望你也不要怪罪。”

  虽然心中有些症结,但庄云也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各自有各自心底的小屋,谁还没点不能对别人说的秘密。庄云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老白你这说的什么话,既然是秘密,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讲,不想说,就是老虎凳辣椒油,也不会多跟你讲一句。你这老汉也别卖关子了。快给我们大家都讲讲,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杯中的陈年汾酒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白崇文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小谢,小董,你们老仙家,说我老汉是二郎真君?”

  二人对望一眼,谢聪开口答道,“我们小时拜堂口,胡三太爷就给我们这些刚入门的弟马讲过,说您老是二郎真君,能看尽天下苍生,只要是过您眼,没有能藏住的魑魅魍魉。”

  白崇文苦涩的笑了笑,“这话倒是也不算夸大。”

  “其实,我老汉是个瞎子。”

  此言一出,惊诧四座。庄云吓得手中酒杯都掉到地上,啪的一生摔了个粉碎;庄正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足无措;谢聪瞪大眼睛,嘴巴也长得老大;董丽早已“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早料到众人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白崇文只是脸上挂着不太自然的笑。

  庄云只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老白,这玩笑可开不得呀。咱俩相交相识,已不是一日两日。你说你是瞎子,那我老庄岂不成了眼睛出气,鼻孔喝水了?”

  庄正德信也不信,伸出五指在白崇文眼前晃了几晃,可看白老爷子的黑眼珠子,也随着手指在左右挪动,并于常人无异。

  董丽更是惊诧不已,“我滴妈呀,我的白爷爷,白祖宗,您可别开玩笑了。您这哪瞎呀,我跟聪哥也见过不少有眼疾的病患,要不双目无神,要不就是摸摸索索,行动不便。您这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是瞎子?您逗逗我们晚辈也就得了,我们才不信呢。”

  “你看看,我说你们就不信吧。”白崇文拍拍大腿,笑道,“我老汉好歹也是马上七十古来稀的人,哄你们作甚?这件事情,我从未跟其他人提过,自小我发现与常人不同之后,就把这件事藏在心底。因为这件事,我老汉年轻时候感觉很自卑。”

  原来,白崇文的失明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瞎,只是白崇文眼中的世界与常人不同。上一任大先生察觉到此番异处之后,只是说白崇文虽然双眼先天残疾,但反倒是天眼没有闭合。这东北仙家本就与人不同,自然能察觉到这一特殊之处,久而久之就传出来二郎真君的说法。

  寻常人眼中的世界,五彩斑斓,看钉是钉,看铆是铆。而白崇文眼中能看到的,则是一个灰蒙蒙的世界。常人生机勃发血肉清晰,而白崇文眼中却只有别人的气机和魂魄显现。

  自打道光帝登基之后,世间已是几无完人,白崇文只要一上街,看到的净是些无头魂魄,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眼中的行人精气神一片灰暗,三魂七魄大多不甚完整。直到现在光绪帝继位,这一景象已是愈发严重。

  白崇文不愿出门,不愿再四处游方,只因为这二郎真君眼中揉不得这世道的沙子。这些年来,白崇文吃尽苦头风餐露宿,为的就是替这些普通人弥补残缺,除魔卫道。可毕竟一人能力有限,况且年事已高,白崇文早已心力交瘁。

  对于这副惨像,白崇文无计可施,心中怎能不痛?

  “我老汉年纪大了,心性没有以前那般坚韧,也有些难堪重负。对不起这列代大先生的栽培之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