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祭 第一六七章 擅棋者谋
作者:伤痕谷主的小说      更新:2020-06-04

  棋徒长老第三次抬头不认真看棋局,而看下棋之人。

  那个在他第一眼看到,觉得下棋如此烂的人,他是一个身穿白衣长袍的少年。

  他的牌号是九五二零。

  他站在前面片刻,只见那少年落子毫无章法,总是落孤子,没有衔接成势,几乎犯了对弈的所有禁忌。

  虽然他的对手也不如何,但好歹也知道对弈的攻彼顾我之道,虽然不算擅长,但也不至于会输。

  观得三四子后,依旧没有任何章法,琴徒心中已猜测到那白衣少年要输。

  琴徒和此局裁判点头示意后,便往下一处走。

  裁判见到这样一位大人物来到身前,自然是毕恭毕敬,毕竟他们之间有庙堂中人,也有小说家的子弟,甚至还是棋徒的弟子。至于眼前的这一名裁判,恰好就是琴徒所看好的弟子之一,也正因此才会和他点头打招呼,否则只会擦肩而过。

  对于这样一名大国手,哪怕连朝中的“棋待诏”,也就是今日的另外一个主裁判,如今在行主持之职的国手,对于这名长老的棋艺也是甘拜下风。

  琴徒继续往前走,又看了一眼众多学子的表现,想到这一届凤梧祭典的考题和难关,心中感叹一声不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当初之所以设置八雅八关,美其名是这次祭典是取全才,而不是像以前一样闯三关取天才。更多是为了协助赵宋所谋之事和小说家之举,通过双冠和八关,吸引更多的人来参与和关注,也是为了后续的大事做掩护。

  在这位以智谋著称的谋士看来,参加祭典的基本都是年少一代,年龄的限制会把让他们没有足够长的时间兼顾所有技艺,更何况是八雅八关。

  在他们这个年龄段,哪怕自小就学习,最多也不过数门技艺罢了,如果真的要闯过八关,又是何其艰难。除了一些精心栽培的人才,有这样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去培养这样的全才外,哪怕是各个州府的榜首,也不一定可以说八雅皆会。

  想当年,除了那个号称诗剑酒三绝的李唐穆子白,以横空出世的天纵之资在那一届祭典上一举夺冠,让赵宋全朝黯淡神色,让小说家上下再也无颜谈文墨之外,棋徒再也没有见过有人能有此冠绝天下全才,可以让所有人都甘拜下风。

  一想到穆子白之举,哪怕是如今身为长老的棋徒,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名传天下的资格。

  自从那次之后,小说家就开始倾力打造此穆子白为模板的全才,也间接促成了这一次的八雅八关,更不用说最后的暗祭所隐藏的事宜。在小说家倾心培养之下,如今这一代堪称全才的只有一人。

  此人是本次祭典的一号,小说家少主胡实。

  作为小说家的未来接班人培养的全才,小说家就是要以打造这样一位全才之人,让世人忘却当年穆子白所留下的阴影。虽然当时派胡实去南山寻找苏眉雪,并没有得到苏眉雪的认可,甚至还换来了冷眼旁观,但并不妨碍胡实是这次祭典夺冠的最佳人选。

  至于还有堪称全才的人,并不算小说家独自培养,乃是庙堂之中,由朝堂的殿阁大学士合力培养出来的秦相之子秦琅。当然,朝中的诸位皇子,自然不能以此一概而论。

  可惜的是王相膝下只有两女,否则这个倾力培养的全才名额肯定会落在王相手中。奈何女子不可参加祭典,所以哪怕是王相,也只能摇头叹息无奈。

  因此,当时在讨论祭典之规时,王相和小说家的智囊棋徒曾有一番深谈,才拟定了双冠的规矩。一人在朝,代表得是官家的颜面;一人在野,代表的是三教九流的颜面。如此一来,堪称完美。

  其实,棋徒知道王相的心思,他虽与秦相同为官家的左肩右臂,但并不想秦琅夺冠祭典之冠,需要用另外一个人来瓜分夺冠者的名气。而且,大概他也知道秦琅在民间的风评并不甚好,倘若是他一人夺冠,难免会被世人猜测有暗箱操作的嫌疑。

  不过,秦相知道自己占了儿子的大便宜,心中早已乐开花,对于王相的这点小计谋,自然也就丝毫不介意。所以,他们才会一起上奏官家,让同意这双冠的举措。

  如此一来,祭典双冠,八雅八关,也就最终敲定了。至于每关的平衡,一人是殿阁大学士,一人是小说家长老,自然便是双方的平衡,也是摆个姿态给世人看罢了。

  既然夺冠者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哪怕来自四面八方的州府才子,也不过是来锦上添花做陪衬罢了。至于外朝来的人士,更多是为了参加祭典的暗祭。

  到了那生死相见的暗祭,作为智囊的棋囊自然会有新的对策去应付。

  除却八雅八关之后,最后一关由国君命名的题目不可控之外,其余八关皆在掌控之中。

  那时候,站在面前的四人,有两人皆是庙堂和小说家之首,想来国君也会知晓如何选择。

  作为智囊,他不能替主事者做决策,但他可以影响主事者的做决策,这就是他所需要做的。

  一直以来,棋徒不比琴徒的傲然风姿,更多的是隐于幕后。琴徒作为小说家的大长老,彰显的是小说家在三教九流中的牌面,彰显的是小说家在世人中高不可攀的实力。所以,才会有在琴关中的一曲惊为天人。

  每个人的角色定位不一样,居于军事智囊的棋徒,今日出现更多是想趁机发现可造的少年英才。昨日结束时,琴徒曾对他报了三个号码,分别是九五二零,九五二一,九五二二。

  这三个连在一起的号码所代表的少年,曾被琴徒称道他们在琴道上有可塑之能。方才,琴徒曾经去可以留心地去看过这三人,那九五二二和九五二一,在棋道上也下得颇有章法,也许可以进入下一关。

  只是,当时他曾看过这三人的资料,两人竟然皆是丘家军所推荐,而另一人来自赵宋西南的一个偏远州府,显然并非是一开始就认识的。

  边想边观地溜达了一圈,棋徒依旧判定九五二一和九五二二,叫做胡虚和纪天的人值得关注。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州府的榜首也值得注意。

  只是九五二零,那个刚才落子毫无章法的少年,他看不出任何名堂。

  不过,既然是大长老所说似乎有可造之机,那便再去看看吧。

  棋徒又兜了一圈,假装是经过一般,缓缓来到了那叫做凌浪涯的学子身旁,观看他的棋局。

  只是,棋徒一看却大吃一惊。

  明明方才下得一塌糊涂,为何会出现如今的局面。

  ——未完,待续——

  第一六八章落子灯花

  看到凌浪涯的棋局时,再看他落子数子之后,棋徒第一次觉得看不透这名少年的棋路。

  这种感觉,有多久没有出现了,连棋徒都没有想过。

  方才第一次看他落子,那是棋局处于开局阶段。可是这少年不去占据有利的位置,反而是东一手西一子,任凭对手占据有利地位,逐渐形成包围之势。所以棋徒才觉得少年的棋艺不堪入目,几乎完全可以忽视,想来也就琴技有些章法,可以得到琴徒的赏识罢了。

  只是如今返回来再看时,棋局已到了收官阶段。一开始他所见的局势已经截然相反,少年的白棋把黑棋围攻得水泄不通,最多五手,黑子再无回天之力,只能投子认输。

  棋徒想不明白,为何他一开始这么大的劣势,自己也看不到任何的转变之机,这少年竟然可以反而胜之,甚至是在大好形势之下获胜。

  棋徒愣在当场,一时不知所以。

  终于,果然如他所料,四子之后,黑子认输,白棋获胜。

  那执白棋的少年凌浪涯,此时擦了一把汗,心中满是惊险。

  幸好,他的对手是凉月府的四大才子中的梁琴,那个只擅长抚琴不擅长下棋的琴郎。

  一开始,梁琴本来就不抱有赢的希望,毕竟自己本来就不擅长棋艺。没想到,对方一开始的落子乱七八糟,甚至比自己还要来得烂,这就无形中给了他信心。

  作为凉月府四大才子中,唯一闯入第二关的选手,此时的梁琴似乎看到了闯入第三关的希望。毕竟,他的三个兄弟,并不擅长琴艺的棋书联三郎,早已经被淘汰出局。倘若是棋郎在此,也许可以赢得更轻松,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一门技艺。

  只可惜,棋郎没有过琴关,只能手中握子而叹息。

  侥幸过了琴关的梁琴,由于和其他三个兄弟一样只擅长一样技艺,此刻也只能倒在第二关上。

  梁琴摇摇头,把手中的黑子放在棋盒里,作揖告辞。这一次参加祭典,让四大才子明白了三个最深的道理。

  其一就是不可盲目自大,自以为天下第一,须知强中自有强中手;其二是不可轻言放弃,倘若不是老乞丐那一枚铜钱,他们也不会鼓起勇气再来一次;最后一个是在这个需要全才的地方,偏科真的不可取。

  倘若祭典之规和往届一样,也许各擅一艺的四大才子可以走得更远,但是这一届需要全才的祭典,他们也只好止步于此。

  看到凌浪涯的作揖行礼,梁琴想到他一开始看似无理实则是埋伏后手的落子方式,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敬意。

  他忽而想,此等棋艺,想来不比自己的兄弟差,也许比樊楼的那个红袍中年人更厉害也未尝可知。

  只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去试了,只能看着凌浪涯在等待第二个对手,也是棋关的最后一个对手。

  和琴关不一样,棋关的规则并没有那么多,谁输谁赢,皆可一目了然,裁判的作用更多是防止有人作弊,并且以示公证罢了。

  棋关总共两场对弈,先是昨日的在同一区域的最后两名对手手谈一局,胜者则合临近区域的对手再手谈一局。如此一来,再胜者便可以进入下一关。

  两场对局,相当于是四人比拼决出胜者。

  如今,凌浪涯心中觉得侥幸赢了第一个对手,正在等待第二个对手的到来。

  不过,第二场的对局要等所有人结束才能开始,如今还有人正在棋盘上厮杀,因此凌浪涯有了片刻的空暇时间可以歇息。

  他四目张望,看到了那站在身前不远处的奇怪之人。

  一开始时,凌浪涯就发现了他的存在,看到他绕着祭坛的各处棋局走来走去,便猜到此人就是琴关的主裁判,小说家长老琴徒。只是,他这身材和衣着,乃至于发型发色,都像是活脱脱的一个棋盘,倒是让人觉得诧异。

  对于这样的大人物,凌浪涯害怕他看穿自己隐藏的秘密,因此也不敢多于观察和打量,只是静静地等候着,等待下一局的开始。

  凌浪涯回想起方才的棋局,一开始看似落子无章的手法,其实都是来自于那个老人。

  当时,深山中只有一老一少,有时候老人也会手痒,便会拉着凌浪涯手谈几局。只是,以凌浪涯当时的年纪和技艺,自然是被老人虐杀得片甲不留。

  那时候他总是输,而且输了很多次,但他其实又是一个非常好胜之人,于是便缠着老人给他讲解棋艺。

  只是,老人却和往常一样,大多数只谈理论,不谈践行技巧。不,甚至关于棋艺,老人连理论也甚少提及,说得更多是下棋的大道理。

  昨夜从樊楼回来,凌浪涯知道此时也不是和都城四霸撕破脸皮的时候,便忍住了心中怒气,想到今日的棋关,便向胡虚请教下棋之道。

  未曾想,在胡虚的手把手教导下,凌浪涯忽而想起以前的那些大道理和大理论,忽而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一开始和胡虚对弈,他是输多赢少,后来是逐渐成相互交着之势,最后更是又数回赢过了胡虚。

  胡虚说道,凌浪涯的棋艺可谓是让他大吃一惊。在他熟悉下棋的技巧和规则之后,结合他曾经从老人口中得到的道理,既然可以如此突飞猛进。甚至于,连胡虚也向他问起那个老人说的道理。

  凌浪涯自然是知无不言,便把以前曾和那个老人下棋的经历告诉胡虚。最后,胡虚得出了一番结论,对这名传说中的大人物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总结而言,那个老人所说的道理,归根起来不过是数句话。那就是一为不得贪胜,二为入界宜缓,三为攻彼顾我,四为弃子争先,五为舍小就大,六为逢危须弃,七为慎勿轻速,八为动须相应,九为彼强自保,十为势孤取和。若要制胜,那便料敌先手,未雨绸缪。

  凌浪涯未曾想到,那个老人所言及的所有他不曾懂的道理,如今又成为了他前进路上最强大的助力。

  正在凌浪涯沉思之时,第二局的对手已经来到他的身前,而棋局的第二回合也在主裁判的声音中开始。

  对手执黑,凌浪涯执白。那对手也毫不客气,按照常理而言,在其右上角下了一子,以示行礼。凌浪涯如今也知道这是投子问礼,自然也在自身右上角落了一颗白子。

  问礼完毕,厮杀开始,落子伴灯花。

  当凌浪涯落到第十子时,身旁忽然传来一道低声咒骂: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棋路,老夫怎么看不懂。”

  说话之人,正是小说家棋徒长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