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散发出洁白而又柔弱的烟尘,仿似一道随风飘荡的白练,缓缓消散在空气中,看似无奇,但是却总是带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受。
当三炷香烧剩最后一柱的时候,绕着院子奔跑的佣人们已然气喘吁吁,腿上传来的酸痛此刻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沉重,似乎跨出每一步,都要豁尽全身力气。
反观秦慕风三人,此刻双腿都在打颤;汗水,顺着脊背向下流,一半,挥发在炎炎烈日的光芒下,一半,滴落在滚烫的青砖地板之上而后蒸发在空气中。
炎炎的烈日,无情的烘烤着大地,烘得连蝉鸣都有气无力,烤得连碧绿的树叶也耷拉打卷。
秦慕风只觉眼前一花,头脑昏昏沉沉,不由自主的往下一坐,一时间仿佛坐到一个硬物之上,刚感一阵舒畅,只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屁股上传来火热的灼烧,周身冒起一股焦味。
“啊……”秦良一声惨叫,其身后股间衣衫上被那柱香灼出一个大洞,虽然所有的人都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但依然哄笑声一片。
而此时秦慕风却突然发现,体内似乎有一股热气,在丹田中翻涌,然后缓缓散入体内四肢百骸之中,仿似将身体的疲惫瞬间排出体外,浑身上下力量充溢,精神也好像清晨刚起来时的饱满。
秦慕风全身更是为之一振,继续认真的扎马,而反观秦良,此刻小脸上被痛苦所充斥,汗如雨下,就快支持不住,但是眉宇间展发的英气却能看出,秦良并非一个轻言放弃之人,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一定要挺住,因为,他要阻止他爹,阻止秦易肆无忌惮的胡乱伤人!
“看来风儿体内沉积的药力在此时被激发出来了。”秦宗尧心中想道,“不过秦良这孩子骨格惊奇,耐力惊人,倒不失为一块习武的好材料。”
但是,秦宗尧似乎忘记了一个人,秦霁云。
此刻秦霁云身上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黑气,萦绕着全身浮动着,若不仔细看谁也发现不了。那股黑气似乎很有节奏的浮动着,但并没持续多久,那道黑气依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秦霁云依然标准的扎马姿势,虽然汗还在不断冒出,但是呼吸依然平稳。
“我看今天差不多了,毕竟大家都是第一天开始,原本孱弱的身体突然接受高强度的训练不宜持续太久。而且那么热的天,恐怕那几个孩子中会有人中暑”一旁,秦易望着正跑得气喘吁吁的小海棠,小泉等孩子对秦宗尧耳语道。
秦宗尧点点头,习武之道,讲究一张一弛,张弛有道,练武取得的效果才能发挥到最大,而一味的埋头苦练只会得到事倍功半的效果,微乎其微。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都停下休息,”秦宗尧对着尚在艰难的跨出下一步的众人道,“今天你们身体介绍的训练高过往日十天之功,接下来三天内不宜过于激烈,扎马半柱香,绕院子跑十圈即可。”
“是,老爷。”佣人们恭敬道,不少人此刻脸上显现出的是一副“终于解脱了”的表情,亦有不少人在沉思:如老爷和王伯那样的修为,不知道要度过多少寒冬酷暑?
“风儿,良儿,殛儿,你们三个停下吧,绕着院子跑十圈舒缓一下腿部肌肉。”秦宗尧对着三人道。
“不,说了三炷香就是三炷香,说了五十圈就是五十圈,我们不做半途而废的懦夫,秦宗尧大伯也不能做出尔反尔的小人!”秦良此时咬着牙坚定道。
秦宗尧与秦易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二者皆对秦良那股倔脾气和书中言语的应用无奈一笑,“这孩子有倔性,但就怕读死书了。”秦宗尧道。
“唉,我都不明白,书有什么好念的,真是浪费时间。”秦易道。
“爹,你不懂,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即使此刻秦良的双腿已在不住颤抖,但依然不忘对秦易的反驳。
“好好好,爹说不过你,别给爹再说什么之乎者也的了,酸的我牙齿打颤。”秦易投降认输。
此时,佣人都已经散尽,却还有一个年轻身影正在吃力的跑着。
“阿铁,你怎么不去休息?”秦宗尧道,阿铁闻言,方才止住脚步,气喘吁吁的道:“老爷,我自知天性愚钝,比不上三位少爷,所以只能付出更多努力,这样方才能保护秦家不再受那狗道门的欺辱!”
秦宗尧闻言,微微动容,道:“阿铁,我亦知你为人,昨日更得你在秦家蒙难之时挺身而出,但是武学之道,并非朝夕之功,你这样下去,只会使你内伤更重,得不偿失。”
“但是……三位少爷比我们的任务更重啊。”阿铁不解道。
“你已是成年人,精力虽然旺盛,但并不如风儿等人充沛,故对他们要求更高,并无他意。”秦宗尧解释道。
是啊,孩子总是一刻都不消停,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而成年人在劳作之后总需要休息,这正是小孩子比成年人更为精力充沛的原因。
不知不觉间,秦慕风等人已经跑完了整整五十圈,疲态尽显。
夕阳已然西下,天边的云彩被夕阳的余晖映得通红,剡溪的江水也被晚风拂起粼粼波光,江边更是隐隐传来渔歌唱晚,渔船上的鸬鹚也不时附和着渔人高亢的歌声。
用完晚饭,秦良跟着秦慕风和秦霁云钻进他们的房间,房中不时传来秦慕风和秦良两个孩子的呻吟和苦笑声,可见修炼之苦,而秦霁云却依然目无表情的坐在一旁,仿似并未受到影响,但小腿同样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斗转星移,已然是深夜,三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秦良粗重的呼吸声早已响起,但是秦慕风却久久不能入眠。
“唉!估计又要做那个恐怖的梦了,不过,那个老先生是什么人,为什么感觉那么亲切呢?”此刻的秦慕风原来正在回想昨晚的梦境。
梦入江南烟水处,
往来古越桓愈疏。
犹忆剡溪清映暮,
惊觉鹿山园如故。
此时,一道轻吟声从秦慕风枕边传来。
这首诗,诗中的词句婉约中带点无奈,凄美中带点荒凉,但是最后一句却峰回路转,仿似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欣喜。
此刻在秦慕风的枕边,是谁吟起这一首诗?
“云儿,你想娘亲了?”秦慕风侧过身,对着秦霁云轻声道。
只见秦霁云此刻双眼迷茫,怔怔的看着床顶,眉间的轻皱和嘴角的苦涩,流露出一丝眷念之情。
这首诗,正是玉素所作,期间,更包含她一生最重要的转变,玉素原本是土生土长的嵊县人,家境殷实,父慈母爱,更因其自小多才多艺在十里八乡盛名远播,和秦宗尧也相识甚早,但是在她十三岁那年,因其父生意上的关系,举家迁移至素有“才子之乡”,“文化之邦”等美誉的赣东抚州府,当地环境使其在文才方面更为精进,在其十七岁那年,上门求亲的人已然络绎不绝,可谓门庭若市,但是无论其父怎么劝说,玉素都毅然回绝。
只因她的梦中,时常显现那个江南烟水飘渺的地方,一颗芳心早已寄托给那个为人和善,宅心仁厚的秦宗尧。其父拗不过她,将她送回嵊县。
一路从赣南启程,当其路过越州的断墙残桓时,心中也曾隐隐升起一丝不详,那么多年过去,会不会早已物是人非?但是,本着不到剡溪心不死的决心,她再没多想,一路舟车劳顿之后终于到达了嵊县,当时,天正下着濛濛细雨,剡溪的水已然混浊不清,这,和她记忆中的剡溪大相径庭。
一路过来,所有看到的景色都是如此苍凉,也引起了她心中的一丝落寞,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她离开家乡多年之后再次登上鹿山时,奇迹发生了,一直下个不停的恼人的小雨停了,阳光拨开云雾,照在她的身上,她定睛一望,只见一个壮硕的身影正在面前欣赏着鹿山园中雨过初晴的美景。
此后,和别的所有爱情故事凄惨的结局不同,他们一对璧人聚在一起,犹如神仙眷侣一般,更是在当地引为一段佳话,玉素在新婚之时,挥笔写下这首诗,以纪念他们久别的苦难和重逢的喜悦。但是,好景不长,不知是天妒英才还是红颜薄命,玉素因意外去世,只留下两个孩子。
秦霁云此刻乍闻秦慕风的关怀,心中的难过之情更甚,只是,他从不擅长将自己的情感表现出来。
他,是不想家人为其担心,所以,一直以来都独自品尝自己内心的苦乐。
秦霁云此时转头面对秦慕风道:“哥,我不会允许老天夺走任何人!”声音中带着点恨意。
这是秦慕风听过的秦霁云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但是这也是秦霁云内心深处情感的流露。
小脸依旧冷漠如昔,但是双手却已伸出,抱着秦慕风,然后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