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那些爱你且还活着的人）

　　“老二老四！！”袁洪没忍住泪水，一下子跪在地上。一旁老五蜈龙，老六常昊与老七杨显也跪了下去。

　　杨戬此时红了双眼，额上天眼大开，青筋暴起。他拿起三尖两刃枪一跃而上，正撞上赶来的迦楼罗。

　　枪出如龙，在这阴郁的天空划起破空电火。

　　“死去！！！”杨戬怒吼着，但是马盾又凭空挡在迦楼罗前，“当！！！”一声清脆的响声，杨戬和这长枪停在了盾前。

　　他冷笑一声，天眼中的青赤流焰瞬间喷涌而出，裹在三尖两刃枪的枪尖。

　　“给我破！”杨戬大喝一声，那马盾竟然在流焰的灼烧下出现了裂痕。乾闼婆眉头一皱，收了马盾。杨戬正要追击迦楼罗，忽觉头领烈风声起，转头看去，一个虎头锤停在了他脑袋前，离他不过三指远。

　　正是来势汹汹的阿修罗，但是千钧一发之际，老六常昊与老五蜈龙使得身法牵制住了阿修罗。

　　杨戬强忍着恨意收了攻势，与余下四人站在一起。

　　那四大鬼差见此情形，才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战斗，忙各自化作青烟溜走。

　　“真君，现在怎么办？”袁洪一边问着一边将朱子真和金大升的头颅收在囊中。

　　杨戬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杀字，他说：“他们要抓的人是我，如果我就范的话，他们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袁洪当时就急了：“就算是死，我们也要与真君一起死！”

　　“对！一起死！”另外三人也应道。

　　杨戬见状，摇了摇头：“你们要替我办一件事，如果这事没有办成，那我们就是死了也是白死的知道么？”

　　袁洪低着头不说话，但这时八部众的另外几人也到了，眼看杀阵将要重建，杨戬一把抓住袁洪的衣口：“袁洪！你还认我这个兄弟就帮我这个忙！如若不然，你我今日恩断义绝！”

　　袁洪望着杨戬，眼中闪过一丝哀意：“好，我答应你，兄弟...”

　　杨戬看着四周杀阵立场渐渐成型，将紫藤葫芦与两只玉瓶交到袁洪手里。

　　“这只紫藤葫芦你收好，待我走后，你将这两只玉瓶投到轮回井中去...”杨戬说。

　　袁洪听后说：“这两只玉瓶是...”

　　“一个是老三哮天的魂魄，另一个....”他顿了顿，又苦笑了起来，“是我儿...”

　　说罢，他挥了挥手：“走吧..”

　　四人点了点头，走出杀阵，杨戬笑了笑将三尖两刃枪插在地上坐了下来。他仰着头，盯着这冥界灰蒙蒙的天空，心想着，不知道自己死后会不会见到母亲呢？不知道菩提祖师会不会怪自己死的太早了呢？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杀阵外的袁洪突然冲到了自己的面前，将头狠狠地撞在了自己脑袋上。接着，他只感觉一阵晕眩，就被一股力量击飞出去...

　　他连忙起身，看向杀阵中，却见“自己”还在阵里，双眼正看着自己露出微笑。

　　宁静再次袭来，天众蛇尾束缚住了阵中的“杨戬”，夜叉的钢叉也慢慢从“杨戬”身后刺入，穿了他的心口。随后，“杨戬”倒下，夜叉扛起钢叉，任凭杨戬的肉身吊在叉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杨戬看了看旁边的人，老五蜈龙，老六常昊，老七杨显...袁洪呢？袁洪呢？？

　　杨戬刚要开口，一旁的蜈龙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低声说：“真君，这...是大哥的决定，也是我们的决定...”

　　杨戬这才反应过来，袁洪是用离魂术与自己互换了神识...可是，他自己...

　　他跪倒在地，不住的流泪，他脑袋里一片空白。所谓天条究竟是什么？为了这天，自己母亲被囚杀，为了这天，爱犬被斩断，为了这天，眼睁睁的看着兄弟惨死在自己眼前却无能为力...

　　为了这天，他斩杀了多少世间的妖，可最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也是妖...

　　这时李靖也从城门那边赶来，见到钢叉上的杨戬，霎时背后冷汗流了下来...神族第一战神，竟然死的这般惨像...

　　夜叉挑着杨戬往回走去，没有言语。却不想那迦楼罗招子一闪，冲上前来抓住了“袁洪”的脖子。

　　“糟糕，被发现了么？”另外三人心中一紧。

　　“嗖”的一声，一个剑影从黑暗里射出，插在迦楼罗的手臂上，余力又将迦楼罗击倒在地。那迦楼罗首次重创竟没吭声，静静的躺着，“袁洪”也被另外三人扶在一旁。

　　李靖心中一凛，一剑刺穿迦楼罗，连乾闼婆的马盾都来不及释放...他又向那柄剑看去，只见那剑锈迹斑斑如同破铁，唯有剑身上镶着七颗氤绿晶石，剑柄雕着龙口。

　　“七星龙渊，”李靖说：“什么风把钟天师吹来了？”

　　“哎呀，”应声从一旁楼上跳下来一人，身着一件红色的破袍子，没拴腰带，袒露着胸口，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胡子拉碴，耷拉着两个黑眼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只见他挠着脑袋满身酒气向众人走来，摇摇晃晃...

　　“啪”的一声，他竟然摔了一个跟斗...“嘶...”吃着痛，他爬到那锈剑跟前将它抽出。

　　“嗝...”打了个冗长的酒嗝，说：“哦，是...是李天王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我我我..听说你们来拿犯人...谁..谁啊？”

　　李靖无语的看着这醉酒的钟馗，无奈说：“杨戬！”

　　“哦..杨戬，”钟馗说，“那...嗝，那抓到了么？”

　　李靖拿出三界追杀令，见上面杀字已灭，又看了看夜叉肩上的杨戬，便说：“抓是抓住了..但是...”

　　钟馗掏了掏耳朵：“但是啥啊？可是啥啊？拿了人就走，你当...阻断了轮回是好玩儿的是吧？人多了..了不起啊？”

　　李靖吃瘪，但也不愿招惹这钟馗，毕竟这是死人地界，他们这种天神对地府还是知之甚少，那七星龙渊一招便将天众的手臂刺穿，怕是真交起手来，也讨不了好果子吃。

　　“我们走！”李靖一挥手，与八部众带着杨戬的尸首悻悻离去...

　　钟馗见李靖与八部众走了，便说：“出来吧，你一个阎罗还躲啥啊？”

　　原来那转轮王一直躲在一栋阴宅里面儿看着，他听到这话便走了出来，看了看“袁洪”几人，又一脸媚笑着走到钟馗身边。

　　“嘿嘿，钟大人，我这不是准备随时禀报军情吗...”转轮王说。

　　钟馗挥了挥手：“别和我来这套，去，赶紧把丧钟敲了，免得再耽误轮回。”

　　“是是是...”转轮王应声退下。

　　钟馗看了一眼“袁洪”几人，指了指“袁洪”说：“你和我来一下。”说罢，拿起七星龙渊走进一旁瞭望楼里。

　　“真君，这...”蜈龙说。

　　杨戬摆了摆手，说：“无妨，你们就在这里等我。”

　　他与钟馗一道上了这楼，从楼顶看去，能看见半个酆都城和远处的三途川。

　　钟馗从栏杆向外看去，杨戬也望着远处的河川说：“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钟馗说，“你是谁啊？杨戬，还是袁洪啊？”

　　“我不知道...”杨戬摇了摇头，他现在心里乱成一团，哪还有心思去想这些问题。

　　钟馗拿出生死簿说：“名字丢了，好找。这生死簿上有天下人的名字，可是，魂丢了怎么办？”

　　杨戬说：“你想说什么？”

　　“换个清白的姓名，去做你该做的事。”钟馗说，“你知道么？屈辱的活着，比痛快的死更难...”

　　这句话一出口，杨戬脑袋嗡的一下，他又想起须菩提临死时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杨戬说：“你...”

　　“你啥啊？神妖虽无来世，但是人兽草木修的仙与精怪，还是会再堕轮回的。袁洪几人虽然身死，但生前无恶业，自会转世为人。他既然给了你这副皮囊，自然是想你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也是想告诉你，无论生死，他都会陪伴你这个大哥...”

　　杨戬听罢点了点头，收敛了情绪说：“想不到世人说的酆都恶城里，竟还有钟天师这样的人。”

　　“哈哈哈...善与恶，神与妖，又有什么分别...”钟馗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拿起两坛酒，递了一坛在杨戬手中，“来尝一尝冥界的酒吧。”

　　杨戬拿过酒坛闻去，只道这酒香透骨沁人心脾。

　　钟馗拍了拍酒坛子：“有些东西时间久了，就会变质。但有些东西就像这酒一样，就算被遗忘，千百年后你再喝它的时候，它只会回馈你更美的味道。今天的神佛，就是那些变质的东西，他们也曾为了信仰之力造福过苍生，可是最后贪欲终究战胜了理智。”

　　“那你为何会这样清醒？”杨戬问。

　　钟馗笑了笑：“因为，我就是这坛酒...”说罢，二人一饮而尽。

　　拿酒顺着杨戬的喉咙绕过肠胃，他只觉醉意上涌，迷离了双眼。

　　他看见他的爹娘，看见了年少时的光景，看见了他与六怪哮天一起纵横天下的时光，也看见了猴子被囚时的背影...

　　杨戬如梦惊觉，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看着眼前的钟馗说：“这是...”

　　“好喝么？”钟馗说，“这才是醇正的孟婆酒...只可惜那些魂魄喝的酒里加了一勺三途河的河水，这酒我替他取了个另外的名字——黄粱。”

　　说罢，钟馗拿出生死簿递给杨戬：“既然你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就让这本‘命运’替你做选择吧。选一个清白的姓名，从此天地间便没有杨戬，没有袁洪，没有，你...”

　　杨戬听懂了钟馗的意思，他翻开了生死簿，向上看去。这页上静静躺着一个名字——“冯夷”

　　“冯夷，”钟馗看了这个名字，随即将这页纸扯了下来，用火燃尽，“这个名字从今天起，无迹可查。”

　　“咚...咚...咚...”城门处丧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钟馗抹了抹嘴，说：“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再过一会儿，轮回井就要鬼满为患了。抓紧时间，冯夷...”

　　二人走出阴宅。门外三人见他们出来便上前询问。

　　“真君？”

　　杨戬一摆手说：“以后在外人面前，就叫我冯夷吧，不能让天庭知道我还活着。”

　　三人点了点头，那钟馗说：“冯夷老弟，时候不早了，该办的事办好，我要回去继续喝酒了。”

　　说罢，钟馗拖着那锈剑摇摇晃晃的离开，他一摆手扔下一个玉石，高声喊道：“拿着它便可找到转世的人~”

　　杨戬捡起玉石与另外三人目送走钟馗，却见远处黑压压的涌进无数鬼魂，他们当即走到轮回井前。只见杨戬拿出装这毕方魂魄的瓶子，打开瓶塞。那毕方魂魄便从里面飞出，悬在杨戬身边渣渣的叫着，显然，它认出了杨戬的神识。

　　“离忆...”杨戬挥手念诀，将毕方魂魄中的记忆剥离存入了紫藤葫芦里。

　　“去吧，小家伙。”杨戬说着，“我们很快就会相见的。”

　　杨戬将它放在轮回井“人”的晶石上，那晶石竟亮了起来，将魂魄凝成一滴水珠。

　　“叮咚...”那水珠便落下了下去，溅起一圈一圈涟漪，顷刻又平静了下来...

　　蜈龙说：“真君，为何将它投入人道啊？”

　　“你知道，这天地间最难看透的是什么吗？”杨戬问他。

　　蜈龙说：“是...命运？”

　　杨戬摇了摇头：“命运是生死簿判定的，可是有一种东西，偏偏会让这种定数产生偏离。”

　　“那是？”蜈龙问。

　　杨戬说：“人心...”

　　“那三哥的魂魄...”

　　杨戬看了看装哮天犬魂魄的瓶子苦笑道：“那时若不是它，我现在可能还不认识你们这帮人呢，先暂时留在我这吧...”

　　众人站在井边，看着这无数的鬼魂一个一个轮回转世，心里空落落的。这时，三个鬼魂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正是死去的袁洪、金大升、朱子真。

　　“大哥，二哥，四哥！！”那三人喊道，只可惜后者没有理会他们，一脸迷茫的一点点向井边挪动着。

　　杨戬拦住三人摇了摇头说：“已经喝下孟婆汤了...我们走吧。”他攥着那块玉石，与三人离开了这酆都地界。

　　再说李靖那边，他与八部众携杨戬肉体回到天庭向玉帝复命。

　　玉帝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杨戬，问道：“死...死了？”

　　李靖说：“是...他不肯就范，被八部众诛于杀阵之中。”

　　“谁让你们杀他的？！”玉帝顿时怒了，“我只是让你们...”说到这，他才想起当时没又特别嘱咐李靖留活口。

　　无奈，他抚着额头说：“抬下去，抬进天池里，待天尊们出关再作打算吧...”

　　李靖领命，与那八部众退去，留下玉帝一人在这灵霄殿里。玉帝望着这漫天星斗，若有所思，却不知这星图中一颗赤星，悄然向人间划去...

　　杨戬此时也化身为一个老者，领着冯夷的身份在人间走着，他要去找毕方，去找结束一切的希望。

　　他看见了那颗赤星的坠落，他知道那颗赤星叫什么名字，他记着今天的日子，记着毕方轮回转生的日子。

　　七月十五...

　　第一卷前尘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