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道，“是。”

　　话音刚落，脖子便被他掐住。他阴骛的声音就在耳旁，“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脱朕的衣裳！”

　　已经被他掐的快要说不出话来，拼命掰着他的手。

　　他猛然一松，厉声道，“朕问你，谁派你来的，是不是太后！”

　　我咳了两声，有些疑惑，“太后？当然不是。没人派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他轻嗤，“你自己要来？我看你这居心叵测的东西，不挨打是不说实话。来人！”

　　大家说的没错，他果然变得脾气暴躁喜怒无常。不多时我便被人拎到兰因宫外，摁到了长凳上。两边各站一人，手里又宽又厚的板子高高举起。

　　“朕在问你一次，你究竟说还是不说！”

　　阳光已经有些刺眼，我趴在凳子上看他，“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还让我说什么！”

　　他仍在生气，吩咐两边的人，“那就给朕打，打死了扔到太后宫门口去！还有，以后，这兰因宫，不需要任何人再来！”

　　“你----”

　　我一时急的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身子的钱可是还拖着没给孟婆呢，要是被他打废了可怎么办。

　　“慢着！”

　　来人是孟其，他跑到慕渊跟前道，“皇上，您先别急着打。今早太后宫里来信儿了，说是念叨着想给您纳妃。”

　　慕渊却一指还趴在凳子上的我道，“你还说不是太后派来的！”

　　孟其在一旁道，“皇上，我看她也许真的不是太后派来的。太后一直希望您能忘了皇后娘娘不假，可若是太后已经派了她来，为何还会在这种时候给您张罗纳妃呢。”

　　慕渊闻言似乎觉得有些道理，我也忙着附和，“就是就是，皇上，我真不是谁派来的。我若真有非分之想，昨夜那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过，又怎么能让您安稳睡觉呢？”

　　眼看着慕渊脸色又有些不对，我赶紧闭了嘴，老老实实趴在凳子上。

　　孟其先是诧异看了看我，又问慕渊，“皇上，那这太后要给您纳妃的事，您看----”

　　慕渊想了想，道，“皇奶奶年纪大了，她要做什么当然得顺着她。况且，为朕纳妃，也是老人家的一片好心。不过，既然要入宫来，自然免不了要甄选一番的。孟其，你去将孙太傅接进宫来，就说遴选那天，由孙太傅亲自出题，择优入选。其余的，就按各项规制来吧。”

　　“是。”

　　孟其走后，乳娘就将孩子抱了回来。他迎上去，接了孩子。似乎一将慕宸抱在怀里就忘了我的存在。他一边抱着孩子，一边转身进了殿。他进去后，原先要打我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若我没听错，孟其同他说的是老太后要给他纳妃，目的是要他趁早忘了我，而他也同意了。不仅如此，他还要请孙太傅来出题甄选秀女。这口气憋在心里，一憋就憋到了甄选各家秀女那天。

　　博览苑，是我小时候与慕清读书的地方。历来宫中甄选秀女，地点虽多有变动，但从未在博览院进行过。不知道为什么慕渊会将地点定在这里。

　　博览院外，一早就远远地站了些看热闹的宫女。老太后也来了，她看看底下已经站好的各家小姐，含笑颔首，甚是满意。

　　“听说皇上一直不同意选妃，老太后说了几次都被驳了，这回怎么这么痛快就同意了？”

　　“谁知道呢，先前听说是因为皇上心里还放不下皇后娘娘。可这回呀，也许是咱们皇上想清楚了，人死不能复生，他总不能孤单一辈子吧。而且，你们看看，今日进宫来的这些小姐，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

　　这几个宫女说的一点没错。都不用细看，随便一瞧就知道，这些小姐个个都比我知书达理，温文尔雅。

　　老太后看了看坐在身旁的慕渊，脸色立时严肃了几分。原因是慕渊并未多看台下站着的女子，而是一直低着头。慕宸正在他怀里坐着呢，他似乎正只顾着低声细语地哄着。

　　老太后见了愈发不悦，瞥了他怀里孩子一眼，随即招来一个嬷嬷，“渊儿，今日为你选妃，这孩子就先让嬷嬷带下去吧。嬷嬷有经验，你放心就是。”

　　那嬷嬷伸手便要接他怀里的孩子，他抬手却挡了，说，“皇奶奶，您知道的，这孩子性子随他娘，颇有几分脾气，除了朕谁也哄不来。选妃便选妃，不耽误。”

　　他说完朝这边围观的几个宫女道，“既然是孙太傅亲自出题，公开甄选，便都过来瞧瞧吧。”

　　今日来的官家小姐共四五十人之多，又隔着些距离，难以一一看清。慕渊这一开口，原本看热闹的众人便不自觉往前凑了些。

　　我也随着身边的几个宫女悄悄上前，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们都选了极佳的位置，为的是能看清在场各家身怀绝技的官家小姐。

　　我这角落虽冷清，却能看清他。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在低头哄慕宸的时候脸上才稍稍温和一些。

　　众人坐定，他对孙太傅道，“有劳太傅，出题吧。”

　　博览院里，孙太傅坐的依旧是他往日教书常坐的位置。听到慕渊让他出题，他起身，先冲慕渊和太后行了礼，方转过身来，对参选的各家闺秀们道，“今日进宫得见各位翘楚已是有幸，相信各位已然才学过人，既然要出题，不如就就地取材吧。”

　　博览院外的小湖上，夏荷绽了苞，开得正好。孙太傅捋捋胡子道，“有了，这题目就叫，有花堪折吧。请各位先思考，于一炷香后开始作答。”

　　此题一出，底下哗然。先不说这是选妃，不是科举考试。孙太傅给一众女子出如此题目，似乎是难了些。根据宫中惯例，这各家小姐准备的多是歌舞乐器之类，只等着轮番展示一番博得龙颜一悦留在宫中便万事大吉。毕竟皇上选的是妃子，不是状元。这题目，明显有些不应景。可我抬头看看门楣上博览院的匾额，又觉得其实挺应景。

　　议论过后，这些小姐们很快便安静下来。不得不说，这些闺秀皆出自官宦之家，都是有修养之人。是不是学富五车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世面她们是一定见过的。慌乱不过片刻，她们很快就恢复了仪态端庄镇定自若。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时间一到，她们便要挨个作答。

　　不出所料，为了展示自己的所长，她们便将题意往自己擅长的方面靠拢。

　　比如，我见过的那个徐家小姐，以落花破题，献舞一曲；还有李家小姐，当场写了一首春华赋，辞藻华美；琴音响起，不知是哪家小姐即兴谱曲，这曲名就叫有花堪折。

　　剩下的便大同小异，她们拿出的依旧是事先准备好的东西。不是书画诗词，就是歌舞。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有些替她们惋惜。心道这题目只是表面看起来难，其实这是多么简单的一道题啊。

　　不知道慕渊是不是与我一样，也觉得有些无趣。他自始至终似乎一直在低头哄孩子。见他没有什么兴趣我便放了心，想转身先回了。不曾想他却突然说，“那个宫女，谁准你走的？”

　　似乎除了我，四周的确是没有人先行离开。我回过身来问他，“皇上说的可是奴婢？”

　　声乐顿时停了，所有目光似乎都集中在我身上。只听他冷哼一声，道，“不是你还能有谁？”

　　他又看看依旧围绕在博览院四周的宫人，道，“别人都没有先走，你为什么要先走。”

　　我只好如实说，“回皇上，奴婢先走因为今日的地还没有扫。奴婢要回去扫地了。”

　　“呵，你的意思是宁愿回去扫地，也不愿看这些诗词歌舞。是吗？”

　　我想了想，如实说，“是。这些答案，的确是有些无趣。”

　　他抱好了怀里的慕宸，又道，“呵，好一个无趣。听你这话里的意思，难不成这题目，你有解？”

　　我笑道，“皇上圣明，奴婢确有一解。”

　　在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我听到周围宫女口中说得最多的词便是，飞上枝头和妄想。

　　慕渊说，“那你就将你的答案拿出来看看吧。若你的答案能让朕满意，便准你提前回去扫地。”

　　“是。”

　　有花堪折直须折，这题目分明就是答案。我下得博览院旁边的荷塘里，选了一支开得正好的一枝荷，将其折下来拿在手里，返回岸上。

　　我将那支散着清香的红粉荷花递到孙太傅面前，道，“太傅，这就是我的答案。”

　　此言一出，议论声又起。

　　“这也算是个答案？”

　　“我还以为她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呢。原来这小宫女是想飞上枝头想疯了，投机取巧来的。”

　　孙太傅若有所思般，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随后接了我手里的荷花，继而走到慕渊跟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慕渊点点头，似乎很是赞同。

　　孙太傅又拿着那支荷花转过身来，问我，“你这行为很有意思，不过也不能就这样糊弄过去，不知你这折花做何解？”

　　“所谓有花堪折，私以为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当下马上立时三刻就要直接去做去说。人生短暂，须臾一瞬，若不抓紧时间，等花落人去，只会空余长恨。眼前花正好，此时不折更待何时。我见整个荷塘中，就这支开得最好，所以就将它折来了。有人看，有人懂，它才是美的。落寞荷塘空寂寂，与其让它迟早凋敝，还不如早点将它折下来。”

　　孙太傅点头笑笑，转而又持了那荷花去问慕渊的意思。

　　慕渊将目光从怀里孩子身上收起来，抬头对我道，“你可以回去扫地了。”

　　“多谢皇上。”

　　随后，慕渊抱着孩子起来，对在座各家小姐们道，“在朕眼里，你们这些所谓的大家闺秀，连一个扫地的宫女都不如。如此，你们还想进宫来吗？”

　　他又转而对老太后道，“皇奶奶，您也看到了。不是孙儿不想册妃，而是这如此简单的题目，在座皆是名门，答得却还不如一个扫地宫女。说好了择优而取的，朕总不能食言以求个勉强。所以，这册妃的事情，还是容后再议吧。”他说完便抱着慕宸径自走了。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过来，他一开始就将这选妃的地方定在博览苑，而且还请来了孙太傅，分明就是打定了主意要为难她们，要她们知难而退。这题不管我今日答还是不答，结果都是一样。

　　太后显然也明白了过来，这招以退为进让她虽然满脸不悦，但有言在先，也终究不好说什么。

　　太后愤然离去，大家很快便散了。那些小姐们的眼神立刻刀子一般，恨不得将我扎个千疮百孔。我摸摸鼻尖，也赶忙低头捡起扫帚匆匆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看见孙太傅一人正准备回去。他手里居然还拿着我折下来的那支荷花。并且，他似乎怕那花干死，就将其插在了一个小花瓶里。

　　我换了身体，易了容貌，他也该不认得我了。我快步追上他。

　　“孙太傅----”

　　他闻声停下脚步，捧着花瓶转过身来，见是我，道，“哦，是你啊。”

　　我点点头，发现他手里拿个花瓶也不知是哪里捡来的，瓶口沿儿上破了好几个口子。

　　“太傅，不如，我帮您换个瓶子吧。”

　　他端起手里的瓶子仔细端详几下，道，“我这瓶子挺好的，也没漏水，为什么要换？”

　　我指指瓶口上那几处残破，“您这瓶子该不是随手捡的吧，这儿都破了。”

　　他却笑说，“破了又怎么样，能盛水就是好瓶子，你管它破还是不破呢。就算你拿个琉璃翡翠瓶给我，不还是要插这枝荷花吗？”

　　“孙太傅说的是，是我以貌取人，不，是以貌取瓶了。不过，一支荷而已，值得您亲自走那么远端回去吗？”

　　孙太傅却笑说，“呵呵，皇后娘娘赏的花，自然是端也要端回去的。”

　　“您，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