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

　　盛泽智花了几分钟将7月份的快速翻看完，对着钟杰一声“老板”喊的千回百转，意味莫名。

　　他看见其中有一封署名钟杰的道歉信。

　　刚刚快速翻看的时候，以他的浏览速度已经知晓了大概内容。

　　为了给这封可能是新老板手笔的道歉信留面子，他没有仔细研读，快速翻过页，合上了杂志。

　　显然，听到这声不太爽利的“老板”，让钟杰知道公司花高价引进的人才心中正有疑惑。

　　“你没看错，这封道歉信是我写的！”

　　钟杰再次点了根烟用肥壮的左手食指和中指根部夹住。

　　起身将办公室的换气系统开得呼呼响。

　　闪烁着红光的烟头有一缕青烟飘起，笔直向上。

　　升到钟杰头顶后，被空调吹出的冷气搅得四散，最后混合着正在房间里肆虐的烟气从排气口被抽出室外。

　　“我们公司有设计师抄袭‘黑白灰’创意，往杂志社投稿，被选为上一期的封面。”

　　钟杰语气很洒脱，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出来他的心其实在滴血。

　　设计他不行，加盟“驭峰装饰”前他带了个干室内装修的工程队，搞土工程队的人有一大把。

　　他能在寮城驭峰当大哥，除了性格洒脱，身上那一股闯劲和愿意承担的性子才是根本。

　　当然，还得加上他积攒了好些年的家底。

　　“出了这种事，我作为公司的总经理，自然需要担责，这封道歉信是希望能尽量减少抄袭事件对公司的声誉造成影响。”

　　既然老板自己不介意，盛泽智重新翻开道歉信这一页。

　　看内容，的确是几乎没有牵扯到驭峰，这次事件的责任尽在设计师和寮城分公司的经理钟杰。

　　看着老板并不算太高，但很壮实的身躯。

　　盛泽智感慨，新老板不像其它社会滚刀肉，一看就知道是直肠子，这样的老板可以跟随！

　　他当初是向往出国的，但是出国的机会之难得，费用之高，生生磨灭了他的念头。

　　人这一辈子总要为了一些东西拼搏，他是一个要求不高的人。

　　只要这一生不再回到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锄头下去，豆粒大的汗珠能打湿泥土的地方就行。

　　以他瘦弱的身子，上大学以后，盛泽智一直没有想明白，他当初是怎么从农村那种环境活下来的？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当年还不大，初二年级，在农村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劳力了。

　　一天放学回家，他帮忙给禾田打农药，喷雾器装了半桶水，不到二十斤背在后背。

　　在一脚下去能陷到小腿的水田里趟着泥来回打农药，小身子背着喷雾器倒是没在田里摔着。

　　费力打完两桶水，他“扑通”一声倒在了田埂上，鼻血长流。

　　幸好不是农忙时节，急得家里人手忙脚乱把他送到卫生院，一个有经验的老大夫翻了他眼皮，看了舌头还切过脉。

　　告诉他家里人，这娃对农药过敏，不要再让他下田打农药。

　　几个吊瓶把他小命救了回来，从那天起，他越发对农村的生活充满敬畏。

　　三伏天容易中暑，寒冬腊月天寒地冻还感染过荨麻疹，不冷不热的五月份下农田打一次农药，还把自己摞倒在田埂上。

　　他搞不明白，是不是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坎在前面等着他，一不小心就会把他给祸祸了。

　　他认为自己不应该是个农村人，无论是天生比别人瘦弱单薄的身体，还是晒黑了很快白回来的皮肤，都让他从小与村里人格格不入。

　　何况，农活那玩意实在是与他无缘啊。

　　得离开，离开这方田地水土，离开农村，离开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的生活。

　　他爱幻想，小学开始，作业本上他用铅笔画下他从书本上得知，和去过城里的人嘴里听来的城市。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还有大街上的自行车和两节的公交车。

　　那些，才是他向往的生活。

　　直到一次数学竞赛，他有机会进了城。

　　脏乱的长途汽车站，各种异味充斥鼻端，灰扑扑的楼里比乡下还狭窄逼仄的住所。

　　与他不同口音，扯着嗓子揽生意的各色找生活的人群，和夹杂在来来往往的人力三轮车流中的汽车告诉他。

　　这，就是城市。

　　城市不应该是眼前看见的这个样子！

　　他要去更大的城市看看。

　　果然，人需要有梦想。

　　有一天，他真的从黄土地里走了出来，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

　　他的理想很朴实，科学家、医生、教师的梦他都做过。

　　最后，所有理想都屈服于他那颗一直没改变的心，这辈子他要过上在作业本上描绘过的城市生活。

　　他对亲手把自己以后生活的地方改造成想要的样子最感兴趣。

　　总算，凭着优异成绩和一直在作业本上写写画画的基本功进了北河美院。

　　在这里，他如鱼得水。

　　……

　　“抄袭事件已经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不光是‘声誉’。”钟杰继续说。

　　他希望可以跟眼前的高材生开诚布公地谈谈，说不定他会有更好的办法。

　　但不是现在，现在他还不是彻底的自己人。

　　“经济上的损失我担了大头。”

　　钟杰看到盛泽智听自己说话的时候，时而皱眉，时而咬牙。

　　他很满意高材生认真聆听，认真思索的态度，能做学问的人果然不简单，处变不惊。

　　“但是，我半辈子就只办起来这家驭峰，现在家装行业上升势头良好，之前的小挫折带来的不良影响我需要抹平它！”

　　盛泽智被新老板说的话震憾了，老板身上那种一切尽在掌控自信影响到他了。

　　尤其是那一对要看进他心里的眸子。

　　钟杰紧盯着刚从象牙塔出来的高材生，“之后我们必须做一些事来提升公司口碑，降低‘强贝装饰’在‘黑白灰系列‘的存在感。”

　　“时间稍长，那些不相干的人就会忘记这起事件！”

　　盛泽智听了头皮发麻，新老板遇上了大麻烦，但是他似乎有办法操控这次事件。

　　“公司需要你的聪明才智和扎实的设计功底。”

　　“‘黑白灰’出自‘强贝装饰’，强贝的首席设计师跟你来自同一所院校。”

　　盛泽智脑中再次出现了导师桌上的那篇论文和在“强贝装饰”遭遇的魔鬼肌肉男老板，忍不住呼吸粗重。

　　他又咬了咬牙。

　　江慕儿和强贝装饰，是他心中绕不过去的坎。

　　一些想要的和不想要的，他只能靠自己亲手去改变。

　　盛泽智发现，这一趟来寮城入职，来对了！

　　在忙着毕业，无暇分心的这段日子发生的一些事情总得一一纠正。

　　“钟总，你需要我做什么？”

　　眼看着盛泽智开了金口，钟杰心中松了一口气。

　　需要你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我就想安安稳稳赚几个钱，好好过完下半辈子，都已经老老实实不自己折腾公司，加盟驭峰了。

　　天知道惹出来这样的破事，天不遂人愿啊！

　　他喵的，强贝装饰的季老板看上去憨厚老实，实际上蔫儿坏！

　　不声不响开了家装修公司，又不声不响收了个那么有实力的设计师，掩着藏着不露出来半点。

　　等着老子手底下犯个小错误，你一闷棍敲下来，砸掉我老钟半辈子心血啊，他喵的！

　　最近老眼容易昏花，双腿也容易发软，准是被季老板害的。

　　这回找到你“强贝装饰”的根子了。

　　咱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