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月影谁与归 三百九十五、上江来客郭鬼子
作者:江风语火的小说      更新:2020-04-12

  第三百九十五章、上江来客郭鬼子

  郭嵩焘,字筠仙;湖南湘阴人。郭嵩焘年少时,曾就读于湘阴本地颇有名气的仰高书院;道光十五年(1835年),18岁的郭嵩焘,轻松考中秀才。

  第二年,进入更为著名的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岳麓书院读书。岳麓书院是三湘学派的领头羊,治学理念,强调经世致用、坚忍不拔、不尚玄虚、摒弃浮词;这也是湘学一派的儒生们治学与施政的传统理念,在当时是颇负盛名的;尤其是后来名满天下的曾国藩,算是其集大成者。

  历史悠久的岳麓书院,一直是湘学总舵重地。作为“湖湘子弟”,郭嵩焘自小就受湘学的耳渲目染,影响不浅;而进入岳麓书院的学习,使他受影响更深了。

  但更重要的是,正是在岳麓书院的几年求学生涯,让他与曾国藩、刘蓉等几位年轻俊彦,后来的湘学大佬,相知相识,互相切磋学问、砥砺气节,慢慢成为志同道合的一生挚友。

  郭嵩焘善于交际,为人健谈;曾国藩安静隐忍,谨言慎行;性格截然相反的他们两人,却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甚至结拜为兄弟;风雨一生,同进同退,守望相助。

  这个过命的交情,也是一时美谈。

  但在传统的科举功名的道路上,才华横溢的郭嵩焘,走得并不顺利;可谓一波三折,命运多舛。虽然他在道光十七年(1837年),二十岁时(虚岁)就顺利考中举人,比绝大多数人,都要领先了一大步。但是,道光十八年(1838年)、道光二十年(1840年),接连两次到北京参加会试,都是名落孙山。

  当时的湘江同辈人中,比他运气还差,还要悲催的;大概就是左季高左大骡子了。

  而他在岳麓书院的,比他大个七、八岁的同窗学长曾国藩,却在道光十八年(1838年)就考中进士了。并且,在仕途上,也走的顺风顺水的,一年一个台阶;十年七迁,连跃十级,已是从二品侍郎了。

  在科场的一再失意中,随着年岁增长,生活压力也大了,不能老指着父母啊;于道光二十年(1840年)秋,他只得接受友人的推荐,远赴杭州,给当时的浙江学政当幕僚,混口饭吃,也顺带着积攒点江湖人脉。

  这次为幕,虽然短暂,时间不长;但却埋下了他以后思想偏离传统的变化契机。

  因为当时,正值鸦片战争爆发之时;浙江地处抗夷前线,人心惶惶;他“亲见浙江海防之失”,一向为“华夏”所看不起的“岛夷”的船坚炮利,在中国海疆,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这一切,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浙江,他看到了人数寥寥的几个英国鬼子,用坚船利炮,就轻松撬开了我大清数万兵丁严防死守的国门;他发现,声势浩大的绿营、旗营,在数量少得多的英国士兵面前,几乎像是纸糊的,不堪一击。他没有想到,人们口中“蛮夷之人”的英国士兵,原来装备如此精良,训练这么有素!

  他们的技术是先进的,我们需要学习他们!

  治学做事,毫不拘泥的郭嵩焘,内心萌生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我大清落伍了,是不是该要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师夷长技以制夷涅?

  官场的历练,使他变得更为坚强隐忍;面对任何困难,都能做到心如止水。同时,走出书斋,让他也更加了解民间疾苦;这使他愈发坚定了,以一己之力,苦心向学,奋发图强,去改造这个老朽不堪的老大帝国的渴望与梦想。

  嗯,那一年,他才二十五岁,风华正茂。

  他并不甘于沉湎于游幕生涯的迎来送往,后来,又几次赴京参加会试;嗯,屡败屡战,锲而不舍;终于,在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他第五次参加会试时,终于守到云开日出,考中进士,正式步入仕途。

  但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他的坏运气,还没有结束。

  中进士不久,他的双亲就相继去世了;并且是很不好彩的,中间间隔了两年多。依照朝庭定制,他只能回家守孝居丧;一直到咸丰二年底,孝期才堪堪结束期满。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咸丰二年(1852年)底,太平军进犯长沙,并攻克武昌,三湘大地,战火遍地。

  咸丰帝饬令丁忧在藉的曾国藩,在老家兴办团练;曾国藩因为尚在为母守孝期间,数辞不允;同样赋闲在家,快要结束守制的郭嵩焘,就几度登门,劝其出山;几夕长谈,曾国藩终为所动,创办湘军;并力邀郭嵩焘于幕中,出谋划策、募捐筹饷。

  好友相邀,自然无法推辞;郭嵩焘索性不再北上,回吏部求官;而是成为曾国藩的得力助手,左膀右臂,为湘军四处奔走。

  从这一点而言,郭嵩焘也算是湘军的早期创建者之一。

  此后三年,由于郭嵩焘善于言辞,受曾国藩派遣,常年在外奔波,赴湖南各府县、广东、浙江等处,筹集军饷与采买物资。因而他也有机会频繁进出上海、广州,曾经好几次到上海采买、化缘时,歇脚在同年学弟刘松岩的后衙;两人经常秉烛把酒对酌、彻夜长谈。嗯,别看刘松岩很会钻头觅缝地找钱办教育、办实业;但是,碰到比他更不要脸的郭嵩焘,他也是没脾气的;嗯,恶客上门,不被狠狠敲顿竹杠,人家是不走的。

  尤其是在沪上,郭嵩焘见识了许多新鲜的物事,像报社、新式大学、医院、工厂、图书馆,和外国轮船、外国机器、外国武器;也接触了一些外国人,了解到西方的情况,思想受到很大的震动……

  尤其是看着十里洋场上海滩,展现的糅合了不少西式风情的生活方式;以及沪上百姓,过得安逸富足的小日子,真是令人羡慕。嗯,乱世之中,唯此处安心;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桃花源胜境嘛!

  郭嵩焘每走一次上海,就被震撼一次;更惊讶于沪上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城市发展速度,一年一个样啊。

  他开始慢慢敬佩起江东新学派来,注重收集江东学派的报刊文章和各类书籍;江东学派主张的师夷长技,注重科学教育,兴办工商的治学与施政的理念,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了。

  甚至觉得,江东新学派,已经超出三湘学派很多了。

  在另一个时空中,郭嵩焘他们这一科的进士,虽然很多都回乡办团练了;但是,后来最出彩的,还是小了好几岁的庐州李鸿章。但是,李鸿章他家,一开始办团练时的运气也不好,碰到的长官是赫舍里.和春和必禄.福济。李家团练的境遇,远远不如,有巡抚骆秉章站在背后鼎力支持的,曾国藩湘军;最后,李鸿章也被逼得回家丁忧,解散队伍;数载努力,一把清零了。

  这一个时空,由于杨孟晗的蝴蝶效应;李二先生,以及庐州李家,人生轨迹,就变了好多。

  因为同榜学长,现在已经是堂堂的江西一省巡抚的,定远人陈钟芳陈润森的关系;和郭嵩焘同为曾国藩门下“丁未四君子”的学弟李鸿章李渐甫,风云际会,入了两江体系;很快,就升职做了从四品的济南大营粮台大总管。(卫国军内部职务,外面人不是很清楚。)

  还有就是中进士时,排名很靠后的,也比他小一岁的河南太康刘郇膏刘松岩;从知县到知州,嗯,在江宁做从四品知府,都两三年了;听说,回头混到年底,任期届满一磨勘,按他现在的业绩、气势和人脉,人家升道台,那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的。

  可是,在看看自己呐;到现在,还只是曾国藩帐下幕僚而已,无品无级。

  嗯,你看看人家,你看看咱;你看看咱,你看看人家!

  更不好彩的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咸丰七年正月里(西历为二月份),曾国藩的老父亲突然仙去,曾家兄弟具要回家奔丧。湘军上下,顿时群龙无首,运作停摆了。不过,好在,郭嵩焘还有一个去处,一个选择。曾伯涵做事还算周到,在去年,多次因功保举了郭嵩焘;朝庭允准郭嵩焘,为京城翰林院正七品编修,到京中任职。

  本来,无所谓接不接受这个官职,只是看中这个品级而已;还是准备继续在湘军里打混,把湘军的事,继续忙完的。

  可是,现在,情况起变化了;虽然还没到树倒猢狲散的地步,但是,在曾家兄弟守制这几年内,湘军至少是群龙无首,无所适从了。嗯,就是郭嵩焘继续当幕僚,也是幕无可幕了。

  在参加完曾国藩老父亲葬礼后,郭嵩焘就借道袁州,离湘北上赴任了。

  途径南昌时,自然要去拜见,多年未见,也走动得不多,联系得不多的同榜学长,巡抚陈润森。

  郭嵩焘郭筠仙,也真是个倒霉孩子,刚中进士不久,就要回家守孝;还连续两次,一守就好多年。后来,就索性一直襄助亦师亦友的曾国藩,办理湘军了,未曾正式出仕。

  要认真说呐,这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还是郭筠仙的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官职呐;距他中进士,一晃眼,已经过去十年了;也从一个老小帅哥,变成一个油腻大叔了;年岁不饶人呐,而今三十有九矣;说起来,也是不胜唏嘘,满满都是泪啊。

  呜呜呜,这坑死人的儒家丁忧制度啊,害惨了多少人,多少英雄泪沾襟啊!

  造化弄人,一晃十年之后,他才像一个官场新人一般,要从小小七品芝麻官开始起步。嗯,其他同年,混得再差的,至少也是个五品知州、同知了。知府、道台,都有好几位了,最牛叉的老大陈钟芳陈润森,都是堂堂的一省巡抚了,一个令他仰望的存在了。

  不过,翰林院编修是个清贵官儿,任期长短倒无所谓;但有这个资历,对将来的个人发展,不是坏事,是很添彩的一笔。所有的进士,都希望自己的履历表里,有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即使官儿再小,郭嵩焘都要捏着鼻子,做一阵子的。

  同年关系,在这个时代,还是很近便的关系的;虽然和郭嵩焘不太熟,人家登门了,还是要很客气地招待的。

  也许,也是同样的顾虑;所以,在郭筠仙没有明确表示投其门下的想法的情况下;求才心切的陈润森巡抚,也就是好好款待一番,送了一笔不菲的程仪后;没有对郭嵩焘,做太多的招揽之举。

  嗯,还有另一个原因;陈大巡抚知道,郭嵩焘他和曾国藩是亦师亦友、很兄弟的多年老关系;而且,曾国藩也算是一个派系山头了,明晃晃的,乘人之危,生挖人家的墙脚,总是不太好的。

  不过,郭嵩焘一路碾转到了江宁,顺路拜见在江宁做知府的另一个同年,河南太康刘郇膏刘松岩时,情况就有了点变化。刘松岩比郭嵩焘小一岁,算是学弟;也没有什么挖别人墙角的顾忌,以前两人平时走动得也多得多,说话就可以直接些了。

  刘松岩:筠仙兄,虽然人皆道,湖南曾伯涵有识人之能;然当今世下,知人善任者,非定远杨幼鸣莫属;不拘一格,简拔人才,为弟尚未见有出其右者。咱们的学弟,庐州李渐甫,投入卫国军门下,不过两载有余尔;已从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候补散官,变成了从四品的实职实缺。刚刚听到消息,他的部队又要扩编了,明年肯定成为实授的三品官的了。嗯哼,而且,他自去年起,即在山东主持修造黄河下游千里长堤;如三载五载后,大功告成,一个二品官,可是十拿九稳的了。嗯,连某家都有些艳羡这老弟的好运气、好运道了。

  说起这事,郭嵩焘听着更是心中郁郁;当初刚中进士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是,造化弄人,岁月蹉跎;十年了,好多同年,都已经走出去很远很远了;可是自己,却像鬼打墙似的,在原地打转转、磨圈圈。

  本来,襄助曾国藩办理湘军,也是想凭军功,讨个巧,走个终南捷径;赶上同辈人的步伐,把丢失的时间和机遇,给赶回来、补回来。

  没想到,湘军屡战屡败,自己也没捞到多少功劳,还是原地打转。嗯,现在自己这个翰林院编修,其实,自己要不是连续两次丁忧,当初也是问题不大的,不过就是花点银子而已。现在,绕这么一个大圈,又回到原地;省那么点打点补实缺的银子,还抵不上这耽误的十年功夫钱呐,一寸光阴一寸金呐。

  郭嵩焘:嗯哼,听说,松岩老弟,你和定远杨家三郎杨幼鸣,已经结了亲家?

  刘松岩:嗯,也算亲上加亲;他的一个平妻,是我的干妹妹,都是河南老乡。嗯,是舍妹的女儿,也是杨幼鸣的长女,和我家老二定亲了;嗯,这是舍妹的意思,相中我家那个小皮猴子了;嗯哼,还特意请的孩子舅公陈润森大人做得大媒。

  郭嵩焘:你的干妹妹,是不是就是那位名动江湖的,观澜女子大学校长,芸大娘子啊?

  刘松岩:嗯,是的,就是舍妹秦芸娘,我大清第一个从六品的女子地方官员,现在任职沪上教育局。

  郭嵩焘听着,心里更有点酸酸的了;好嘛,人家一个女流之辈,混得都比自己好了;这出身比自己还要贫寒几分、草根几分的刘松岩,运气咋就这么好呢;这么说,他和定远杨家、陈家,早就是不分你我了汕。难怪仕途这么顺利,早早就做了让人眼热的江宁知府。嗯,年底磨勘,至少还能升个正四品道台了;嗯,再给他十年,后面有杨家、陈家,还有定远几大家帮忙;某一日,位列封疆,一点也不遥远,似乎不在话下啊。

  嗯,自己往后再怎么追,也追不上啊;嗯哼,就是曾国藩曾伯涵,也未必比他走的更快,走得更高啊。

  嗯哼,比刘松岩前程更为看好的,就是更小的学弟,庐州李渐甫李二先生了。

  嗯,越想这茬,心中越是隐隐作痛,颇有自己捶自己一顿的冲动了。

  刘松岩:筠仙兄,做一段时间的翰林院编修,倒不是坏事;但是,汉官在京城,生活大不易;嗯,我指的是,方方面面;呆得太久了,也是蹉跎岁月。某家认为,年兄当在京中,盘桓一段时间,即设法找机会外放才好。

  郭嵩焘:松岩老弟,最容易短时间飞黄腾达的,就是若老弟这般;可是,我想进卫国军体系,混口饭吃;却没有路子啊,没有抓手啊。

  刘松岩:筠仙兄说笑了,咱们的学长陈润森大人,就是杨幼鸣的娘舅啊;嗯,筠仙兄,你可是个能说会道的活络人的呀;你不会途径南昌时,根本就没开口吧?

  郭嵩焘:我在两江,寸功未立,怎么好贸然开口呢。

  刘松岩:想立功,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嗯,卫国军打仗,几乎从不失手;跟后面混功劳,还是容易的。嗯,为弟当初,这光复江宁的功劳,自家兄弟不打诳语,也真是有点虚头八脑的呐。嗯哼,筠仙兄,你在我们那一茬进士中,才学、能力也算冒尖的;虽然上战场打仗,可能不如“绿林翰林”李渐甫;其他方面的本事,一点不输于他的。嗯,不如这样,明天,我带你先去礼节性地,拜访一下两江总督安卿公,先混个脸熟。然后,我陪你走一趟沪上,见一见杨幼鸣,你看如何?嗯,杨幼鸣对你们“丁未四君子”,尤其是筠仙兄和李渐甫,还是颇为欣赏的。嗯,当初李渐甫在老家办团练时,就是听人讲,江宁才子杨幼鸣,对他颇为欣赏,勾起了好奇心;在镇江陈润森衙门,与杨幼鸣偶遇,一番交谈,惺惺相惜;他才得了机缘,入了卫国军,一路飞黄腾达的。嗯,筠仙兄,你既然有心,不去顺道见一下杨幼鸣,实在有些可惜了的……

  过了几天,果不其然,刘松岩真就笑嘻嘻地,领着郭嵩焘,大摇大摆地进了月季园。当杨孟晗听到刘松岩介绍郭嵩焘郭筠仙这上江来客时,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哈哈,谁?那啥丁未四君子郭嵩焘,不就是那个后来几乎跟“鬼子六”齐名的三湘“郭鬼子”嘛,又是一个青史留名、遗臭百年的历史名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