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芙跟着嬴政在地宫里走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嬴政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个足以容纳上万人的坑室，已经铺好砖瓦。最前方放置着数百个秦人陶俑，其他空余的位置，应该会继续填充陶俑进入。

　　郑芙讶异：“这些陶俑做得十分逼真。”

　　“大秦的士兵会永远守护寡人的陵墓。”嬴政说着，又带着她往坑室上方走去，自一条幽径而入，又是半刻钟，到达了陵墓主室。

　　墓室由一条数丈宽的沟渠围绕着，墓室的正中央已经挖好一个几人身宽的棺坑，用以日后摆放嬴政的棺椁，另设有其他墓台用以放置随葬器物，虽然只进行了初步的构造，但大体走向已然清晰明了。

　　二人缓步走到墓室的正中央，嬴政说道：“百年之后，寡人与你将合葬于此。那时候，这条数丈宽的沟渠会被丹砂盈满，没有人能打扰我们的长眠。”

　　郑芙被这座气势恢宏的秦陵地宫所震撼，抬着头四周环顾，忽而心生感慨，说道：“若我先走一步，你这偌大的陵墓，岂不是要我先入为主？”

　　空旷的墓室里安静得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无比清晰。嬴政想到她的心疾，想到夏无且说过她最多还有二十年寿命，一时间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道：“你比寡人年轻四岁，多年之后，自然会成为大秦太后。”

　　郑芙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墓中太过沉闷，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嬴政低头，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些担忧：“那就出去。”

　　这一日，嬴政刻意遣散了大秦先祖们的守陵人，骊山墓群中只余他二人并行。

　　彼时，两人已经到了昭襄王的陵墓之前，嬴政放开郑芙的手，恭恭敬敬地三拜，郑芙亦然。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郑芙朝嬴政眨了眨眼睛。

　　嬴政复又拉起她的手，信步向东走去。

　　“分封造成周的国土减少，以至于东西周分立后，已经无力与各诸侯国抗衡，虽有天子之名，但无天子之实。尤其是西周，自立国以来，不断向周遭各诸侯国示好，秦国最甚。到曾王父之时，东西周有如数年前的卫国一般，名存实亡。”

　　郑芙专注地听着嬴政说话，一旦他开始给她讲故事，便是在为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做铺垫。这样的路子，她早已了然于胸。

　　“曾王父执政第五十二年，亦是你降生的前一年，最后一位周天子周赧王病逝，无后而死，大秦挥师攻入雒邑，西周公投降，周朝覆灭。接下来，父王继位元年，吕不韦带兵又灭亡了河间的东周国。”

　　郑芙仔细思索，这些史料听起来并无什么尤其特别之处。嬴政稍微侧头，拿起挂在郑芙胸前的玉坠，说道：“阿蹊，对于玄鸟血玉，你不觉得蹊跷？”

　　郑芙答：“幼时从邯郸回秦之后，你让我知道，血玉是开启咸阳宫密道的秘钥之一，而密道只有历代秦王知晓，按理来说血玉也应该是历代秦王所独有。但你将此物给我的时候，不过八岁年纪，那时你身陷囹圄，不可能拿到这象征秦国王权的物件。”

　　“所以？”嬴政带了些期待地看着她。

　　郑芙继而说道：“唯一的解释就是，历任秦王们根本就不知血玉的存在！先王回秦直到他继位的几年里，你不可能再获得任何秦人的帮助，所以这块血玉只能是在你两岁之前获得的，然吕相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那就只剩下一个人。”

　　“不错，的确是父王所赠。”嬴政坦然确认。

　　“吕相不知密道的存在，说明血玉是先王与一个人达成交易的象征，为了稳固关系，此人便将这个重要的物件送给了先王。由此可以确定的是，还有其他人知道咸阳宫密室，并且仅有这个人明白血玉的用处，而他，将血玉赠与先王，先王又转手送给了你。”

　　当年子楚逃回秦国，许是顾念父子之情，为了让嬴政安心，便将血玉给他以作保证，日后一定会将他和赵太后接回秦国。

　　想到这些，郑芙忽感嬴政对自己的重视。当时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象征着子楚承诺玉坠，而他却直接送给了她……难怪当初回秦的时候子楚看她的眼神带了些别的意味，许是因为看到玉坠，心知嬴政认定了她，故而有些欣慰吧。

　　嬴政再问：“此人是谁？”

　　“密道的修建者。”郑芙顿了顿，又改了口，“其后人。”

　　既然是历代秦王的密道，所以此密道应该凿于咸阳宫建成之前。献公之时秦国的国都才从雍城迁往咸阳，所以密道应该修建在百年之前。

　　嬴政不置可否。

　　联想到之前他给她看的残卷，郑芙恍然大悟：“莫非修建之人出身东周王室？”

　　“嗯。”嬴政应道。

　　“所以当年先王能继位，除了华阳太后和吕相的扶持，更有周王室的暗中相助！但此二人并不知晓先王与东周君有来往，只以为先王的继位是由他们一手谋划而成。”脉络瞬间清晰，郑芙一口气迅速将所有的话说了出来，一下子胸口闷痛，没缓过气来。

　　见她露出些微不适的表情，步伐不稳，嬴政皱眉，抬手牢牢扶住她，说道：“别急。”郑芙稍稍缓了缓，轻轻点头。

　　一路走来，庄襄王的陵墓已经不远。等郑芙状态好些，嬴政又揽着她朝墓地走去。

　　“虽然当年你亲耳听到吕不韦承认刺杀父王，但寡人事后仔细想想，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因为父王继位那年，吕不韦带兵灭亡了东周国，并将河间巩邑置为他的封地。大秦已废分封多年，怎可能再行分封外臣？”

　　子楚，吕不韦，东周……

　　郑芙黑眸一亮，说道：“先王继位之初，秦国大权都掌握在太后和吕相手中，若被他们知晓他与东周君暗中联系，势必惹祸上身。所以先王便借剑杀人，命吕相征讨东周，以缄其口。为了让吕相甘心带兵出征，先王便将攻下的东周封地都赐给了他！”

　　说到此处，嬴政恍若不经意地看了看身侧的密林，而后继续说道：“父王归天之时，咸阳宫里大部分人都出宫参与围猎，寡人亦然。起初寡人以为是吕不韦所为，后来查阅安排围猎的相关官员名卷，发觉主事官员曾是东周国的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