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凝眸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中元(下)
作者:希宪的小说      更新:2020-06-27

  这场潇潇雨,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尽管这场雨并不能摧毁谁,但也令人心头震撼,留下深刻的印象。其实这已经不是记忆了,比记忆更清晰且更痛苦的就是烙印了。

  菀昭的身上有许多这样的痕迹,它们一块一块拼接在一起,构成了她的人生。人生短短长长,酸甜苦辣咸都有,然而这些都随着时间趋于平淡的,到最后百味亦难餐。但她觉得怎么活都是活,能平安度过一生更好,若是不能,那就独善其身。

  现在是整个怡园归属的危急之秋,要是再不作出决断,恐怕再无机会了。

  菀昭出来的时候探望了整个怡园,这座宅子曾是韩家拥有的,是外祖父死后把这一切交给她的。可都变了,转眼间这里成了她那陌生的伯父伯母的地方。时间能让桑田化作大海,大海填为桑田。若仅仅是为这些伤怀,恐怕还伤心不过来。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力量,太过单薄,没有人能从中帮助。换言之,她缺少强劲的靠山,冯坚的靠山石是朝中的元老,那么她呢,这个力量来自冯家,来自刘老夫人,更来自母亲。但是她是飘零的落叶,被这场雨打落到泥泞的土地上的碎叶子。

  “这里还真是冷清,全然没有当年的气象。”菀昭偷偷地冷笑道。

  宅院很大,人亦不少,但氛围不见了踪迹。甚至寻不到一点点粲然,徒剩那虚假的架子罢了。

  菀昭在宅里转了很久很久,才在角落里发现了设祭的地方,极为简陋。那供桌甚至不能称为供桌,不过区区香烛和铜钱。生来微薄,死后更是轻贱。可怜她一生没能顺遂,处处是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那没有看护的人,牌位立在那儿,孤单单的,和她生前一般,只能在角落里了结了自己。

  “可怜的人,来世投身好人家,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吧。”菀昭没什么可送她的,只把携带的铜钱洒在那堆钱上,“我们算是好了一场,临别没能好好送你,这点钱就当是我的心意。此生是无缘,愿你早登极乐。罗氏。”

  菀昭没说罗姨娘,而只是说罗氏,是因为,她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想说出侮辱她的姨娘二字,因此郑重地说出了罗氏。

  “丫头,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许奶奶半天不见她就颇为忧愁。

  也不奇怪,她是她带大的。

  菀昭反问道:“奶奶。你来府里干什么?”

  许奶奶年不过三十六七,却如半百的老妪般沧桑。无论怎么掩盖,都遮不掉她眼边的褶子。除了她,她还要抚育六个儿女,一家子的重担都压在她身上。夙兴夜寐之下,人在日与夜的操劳中日渐苍老。

  许奶奶满心是厌弃,生怕沾到这的晦气。连劝道:“姑娘您何苦跑到这样的地方,唉,这么大雨天讨这个辛苦干什么,快跟我回去吧,老太太还急着找你呢。”

  “老太太知道这事了?”

  许奶奶直言:“人都死了,哪能瞒得住啊,姑娘和我回去。”

  她的力气很大,根本没想过会让她挣脱。

  菀昭又被带回了怡园,

  秦然看完文件,便接到了齐戈老师的短信,虽然他们师生之间感情愈来愈淡泊,但多年受老师关照,尽管他老人家不怎么待见他,但作为学生,尊敬老师是天经地义的。

  齐戈老师的别墅在郊外,环境清幽,离景山不远,在晨曦这样现代化都市,能享受到短暂的安宁,实在是弥足可贵。

  秦然选择坐公交车来到齐戈的别墅,他更享受在林荫路上步行。感触那微乎其微的风和被风吹散了的草木的香气。

  这段时间从来都不是等待责骂的煎熬,而是释然。必要的时候还要拷问自己的灵魂。

  他轻轻按门铃,佣人把他引上了三楼的书房。

  秦然在敲门之前,整理衣衫,并比出了往常的微笑。

  “老师,您好。”

  他利用催眠攫取了无数的利益,还博得了名誉,甚至还为秦家的千秋做了无数的恶事。但他却很留恋这段学习心理学的时光,那段藏在记忆中的干净过往。

  自打那些恶行曝光,齐戈就逐渐疏远他了。即使可以通过制度的漏洞逃避罪行,也逃不过周围人的目光。

  齐戈带着怀疑,“小然啊,进来吧。”他手上的书是《肖申克的救赎》,其实他放在书架上从未看过,那本书第一次被翻开还是因为秦然对它感兴趣。

  杜弗兰先生用假名越狱,而秦然有很多伪名,施连就是其中之一,然而活在虚假中只能勉强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而不是自我的救赎,更像是换个地方住监狱。监狱里面的人可能无罪,监狱外面的人可能有罪。生活犹如监狱,而他被困在牢笼中。哪怕他并非毫无底线之人,但实在是被重担压得喘不过气。

  “我想你应该看看它。”

  秦然好像是颤抖着接下这本书,好比拿到《圣经》和《马太福音》。但他没有翻开,只是肃穆地放在了包里。

  时隔一年,他重新审视这间书房,简单质朴,而且充满书香+。

  从生活中的毫末便能透视一个人的内心,精巧的小摆设诸如放在中央的清代自鸣钟,表面上能看得出来老师是重时间观念的人,实际上那个自鸣钟误差在三分钟左右,可看出只是欣赏加上一点点提醒,当然还有他对历史的热爱,可惜如偏差的三分钟一般,仅仅皮毛罢了。

  他的视线更多是被老师的神情吸引,质问、遗憾、悔恨甚至还有更多他猜不到的心情。

  秦然算是熟悉自己的老师齐戈,他是位出色的心理师,更是个值得尊敬的老师。他能走到今天,亦是得到老师的谆谆教诲。

  秦然和婉地说:“老师,请问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齐戈说:“我想你该知道。”

  这比罪行当众曝光更为痛苦,但他却平静地承受了。

  “我知道,我为了秦家,做了无数的事。有的恶劣,有的卑鄙,有的残忍。”秦然的笑意阴森且诡异,当然还有无所畏惧。

  “你倒是承认得快,从总统府前的示威起,我就猜到是你在背后捣鬼。你们秦家不缺青年才俊和高官政要吧,为什么要做下三滥的事情?”

  秦然说:“为了秦家永远的事业,为了千秋万代。”

  很久很久以前,长辈们给他们这些后生灌输的就是秦家人一生都要为了秦家。听起来有点像洗脑,但这的确比洗脑更为管用。一句、两句,叛逆的青年会忽视,但一千句时就会成为连说话者自己都深信不疑的真理。

  他并非行将就木的老人对真理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一直是将信将疑的。但他从未想过脱离秦家,脱离这个给予他安逸,让他过上富贵生活的秦家。他想这不是惰性,而应该称为习惯,或者是同化。不光会顺从,而且还会将这一切发扬光大吧。

  这比恶的平庸性更加罪恶,或许是既得利益者为了利益扩大化而进行的“压榨”,凌驾于个人之上。

  齐戈失望地说:“看来我真不应该教你。”

  “老师,我很感激您能传授我知识。”

  纵使齐戈是享誉世界的心理学家,也会有琢磨不透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向好呢?”

  秦然笑道:“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但正因如此才要拼命维护已得到的,以便于得到更多。”

  “你的野心还真是不小。当晓乙问催眠周觉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搞得小动作。要是你还有点良心的话,趁早收手吧。”齐戈吝惜言语,自知无法说服他,所以简短的提醒他罢了。

  秦然笑意愈深,“我更忍受不了挫败感,过去我一向坚信自己是最出色的那个,即使被击败,也终究能超越。”

  秦家的生存法则就是自然的优胜劣汰,从他胜过裘立的那一刻开始,那个瑰丽的世界就映照在眼前。

  “所以你才向我的助理打听催眠的事。”

  他扫了桌上的文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做好了还能挽回秦家的名誉,一举两得。”

  齐戈点了雪茄,与他身上那不合时宜的古龙水味道混在一起颇为怪异。“作为老师,我还真是失败。教出了两位优秀的学生,却都因为催眠闯出了大祸。因此我倒希望你们从未学过。”

  “成功是需要代价的。”秦然呢喃地说。

  他本来是等被逐出师门,却只等到老师的自责。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的良心是否全然泯灭。”齐戈把文件递给他,“若你还有我当年见到的少年的影子,那么请你去帮助那位可怜人吧。”

  齐戈老师曾经为何舒邦做过三期催眠,一定知道更多的细节。秦然很想从那些档案中知道点什么。

  秦然预想到了,也仍然惊讶。“老师,我很感谢您对我的信任。”他郑重地、敬畏地向他鞠躬。

  齐戈叹息又痛恨,“但愿我没有看错人。这是你要的全部资料。”

  所有患者的信息都要保存完好,这是齐戈的习惯。

  当年的细节和档案全部存在了这个牛皮纸袋里,也许真相就藏在这些回忆的碎片中。

  秦然点头,“谢谢老师。”

  4

  繁忙的破译工作开始了。

  “一旦正常打开就会乱码,这还真是麻烦啊。唉,里面居然有几层锁,那家伙也未免太恶趣味了吧。”秦然对舒邦留下的那张磁卡十分的头疼,用了七八种方法也没实践成功。

  秦然敲了半天,也没打开。“我还是找个专业人士吧,放弃了。”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键盘,“Loading......唉,好像可以了。”他擦掉头上的汗,这种大夏天干破解的活等同于受罪。

  “就当是他对我的考验吧。”

  秦然飞速浏览里面的内容。

  先是回忆:

  金斯基号首航的消息刚刚传开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我本不喜欢搭乘游轮旅行,但受到了地产商<秦谭>的邀请,所以登上了金斯基号。这表面上是一艘赌船,游轮三楼的大厅是专门为赌徒们开设的娱乐场所。能登上金斯基号的人都是达官显贵,仅是一枚筹码就可能高达十万甚至几十万。因此这里的赌局,几千万、上亿的是常有的。

  我内心里很厌恶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但因为邀请人一番好意,就让我朋友<清千和>代我玩,结果他连输了三局。他似乎发现其中的端倪,就没在玩下去。实际上他只输了七八十万,那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数字。比起赌徒,我更在意常胜不败的庄家,狡猾且有极大胆量的千术高手。

  前两天是在无聊中度过的,因为我对灯红酒绿不感兴趣。窗外看着都差不多的海景更是无趣。第三天,我被邀底层的宴会厅,那里正在举行拍卖。

  这艘游轮外表光鲜亮丽,实际上却是将社会的黑暗纳入其中。在公海上进行人口买卖、器官买卖等肮脏的交易,看来金斯基号无疑是受到了黑市的资助。其实我更在意武器走私,给来宾的菜单里面专门提到了绝密武器。

  为了防止有人破坏交易,这里完全与外界隔绝,有着较高的安全性。谁都不会想到,在这么严密守卫的地方,竟然会有人<袭击>。一个歹徒,不自量力地进行自杀式袭击,因为这个中断了交易。

  我离开了会场,选择了报警。这在今天看来其实是很愚蠢的举动,轻易就可以监听到我和警方的谈话。可惜当初我没有意识到这点,因此我们被发现了。我想不仅仅是因为那通电话,可能来之前就被盯上了。

  之后我在餐厅喝酒的时候差点被落下来的吊灯砸中,更确定了我这趟旅游的凶险。我现在能肯定的那伙人不仅要我死,还希望从我这得到关键的东西。

  很快海警赶来了,不光为了游轮上肮脏的交易,更因为他们收到了恐怖分子的恐吓信,这是难以想象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