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凝眸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月泽(下)
作者:希宪的小说      更新:2020-06-27

  裴绪“发现”了韩霈手迹,以此引诱太子。又顺带把郭宝义教训了一顿,但将责任推给了杨允。

  谢恩时受到了皇后的青睐,并顺理成章地见到了太子赵睿。

  她和裴绪靠着女医传递消息。无意中得知,皇帝要派她的亲戚韩苍抵御契丹。菀昭理清缘由后,劝韩苍定居长安,借此保住平安。太子和司空之女成婚,但裴绪说危险仍在身边。因为韩祯被人拿住了把柄。

  韩苍宴饮上,菀昭请来宾为盛筵作诗,在此之前把韩苍的喜好泄露给裴绪。裴绪为答谢她,透露了太子的秘密,她借此博得太子的好感。

  她本想继续查清一切,却被皇后派去与元真公主作伴,让一切落空了。打击接二连三地来,她的伯父莫名奇妙地死了。韩祯之死提前到来,只不过原因变成了私藏兵器的谋逆。韩祯是被杀的,而非自裁。

  太子趁机向公主讨要她,动机不纯又趁人之危,当然只是一时贪欢。菀昭被逼无奈下求裴绪解围,和裴绪成了表面夫妻。

  太子登基。裴绪刚升官便被中伤,元凶终于浮出水面。与之伴随的是无尽惨烈的斗争,卷入其中的人,哪怕权贵也下场凄惨。

  他们本以为笑到了最后,却都错了。他们忘了,稳坐朝堂的人正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菀昭说:“姨娘死得冤屈,若是传到外边,人家还不知道如何非议。”她委婉地将原本要说的话改了意思。

  许奶奶恨铁不成钢,“我平时是如何教你的?你都忘了。”

  菀昭垂头不语。

  她到怡园的月照阁,俯瞰整个园子。这是怡园最高处,不光可以目睹怡园风光,还能一睹长安风采。清风徐来,隐有凉意。

  菀昭说:“这就是长安啊,我以前还从未注意过这。”

  她自小就是,要出个门都需要人陪,而她又讨厌人多拘束,所以次次想,次次罢。

  傅庭兰的声音传过来,“原来是你在这。”

  “庭兰。”菀昭笑道。

  庭兰勉强笑道:“我来这瞧瞧,不想遇到了你。”

  “那又怎么样呢?人家拿住理,便是要撇清,此刻也不能了。”

  “哪有那么简单,金家借口我们收了订礼,所以占上风,还说要报官。”傅庭兰叹息。

  “若是不成,你跟我到公府住些时日。那虽不比这,但一应俱全,想来你也不必受金家的折辱。”菀昭道。

  庭兰说:“不行,不行。金家不是好惹的。姑娘不至于为了我赔上尊府的威望,大不了我真随道人出家,再不管俗事。”

  菀昭知出家了却俗事,不过凡人无可奈何之举。好好的一个姑娘,下半辈子荒废在观里,和在古井里度日,没什么分辨。“住口,小小年纪,总学人出家作甚?世上又不是没有你的容身之所。我曾见人为逃避世俗闭居于寺观,原以为是觅得安静,竟没想到那清净地盘上仍旧是过着俗人的生活。方知,世上并没有彻底的琉璃世界。偷安一时,大不如学古人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苟安于山林,那是淡忘,在冗杂的世间能做到真正的清静无为,才该是你终身所求。”

  傅庭兰颇有感慨,“就像蕙妍妹妹,她虽不愿入宫,可还要为家更一份荣。每个人终是要有自己该做的事。”

  菀昭笑道:“你为何突然提起她?”

  庭兰说:“我虽不甚喜欢她,但她是个可怜人,好不容易熬出头,却是去皇宫做嫔妾。”

  菀昭笑道:“周姐姐有她的选择,日后如何,我想她心里已有数了。”

  “噢,我记得你身边有位姓安的医婆,可否把她引荐给我。”

  她轻笑道:“她最近都不来了。”

  傅庭兰前些日子还见她,忽地就不来了。“为何呢?”

  “她本就不专给我们看病,偏巧她族叔病了,她要守着。你不知道,安氏的族叔官拜侍郎,又资助其夫,算是有再造之恩,就算她不去受,杨公也会令她去的。”菀昭笑道。

  “殊不知,里面竟有此说。”

  菀昭说:“在这坊里,皇城根的地界上,要想找出几个不是皇亲国戚,那都难。有像弘农杨氏那般世代公卿之家,又有如裴家那样的后起之秀。这里,所有人都不干净,为的是活,所以沆瀣一气。”

  庭兰笑道:“你小小年纪,竟对这些如此了解。”

  “耳濡目染,知道的只会多,不会少。”她更想还如过去那般无忧无虑,不似现在张口便是忧虑与惊慌。“若是不在长安,我会选择到洛阳,那可比长安松快多了,春日牡丹花、秋日芙蓉花。其实这些东西长安也有,可感觉就是不一样。”

  琳琅一大早就来道喜,“玉姑娘,我来给姑娘贺喜。”

  菀昭被她的笑感染,“有何喜事,你快说与我听。”

  琳琅笑道:“尚书荣迁了。”

  冯坚已是三品大员,再荣迁便是可与谢衷相提并论了,那时他便是可与王绍等人分庭抗礼的大臣。想到冯坚的日后,亦不会是实官,左不过是嘉奖他多年劳碌,给了个虚名。

  琳琅道:“昨日圣上敕书授大爷光禄大夫,大爷已经进宫谢恩。”

  这样的事不算喜事。菀昭忽然觉得凉意袭来,好比表哥韩祯之死,只在旦夕间。冯坚根基靠得是祖宗,表哥亦是出自世代公卿,百余年间俊杰辈出的名门望族。可真倒了的时候,不过须臾。

  菀昭强装微笑:“真是好事。”

  琳琅又说:“姑娘快跟我到太夫人面前拜一拜,也好让它老人家高兴。”她快人快语,不给她留出一点空子。“快走吧。”

  菀昭无奈地跟去,其实她并不想为虚的东西强颜欢笑。

  “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妆容齐整,优雅地端坐着。“快起来。”

  菀昭笑道:“伯父荣迁,给祖母贺喜。”

  老夫人笑吟吟地说:“不过多备席摆酒。倒是郎子在外边过得令我担心,他不会拐弯,性子且直,本想历练历练,却……”

  琳琅忙说:“公子已没事了,老太太别担心了。”

  菀昭又说:“老太太不妨接他回来。”

  老夫人却道:“不必。”

  她不知道祖母是如何想的,她只能暗暗忧心。

  “还有件事要说,隔日后我们就回公府住。”

  菀昭错愕,“要离开怡园?”

  老夫人说:“你住怡园多年自然舍不得,可终得从家里出嫁。我都派人把家里收拾得干净了,我们祖孙在那也有个清闲的地方。”

  菀昭记得祖母从未提过家的好,但这回确实是要离了怡园。

  越国公府不过空有个公爵府的名。菀昭只记得这些,她离家太早,对家的记忆更没多少印象。

  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那大宅门里所有的地方都像笼了重灰,她的的确确不喜欢那里,尤其是母亲亡故后,她便鲜少踏足那了。

  “有几年没回去了,都不大记得那的样子了。”菀昭说。

  老夫人笑道:“那更该回去看看了。”

  菀昭在怡园多年,这早是她的家了,容不得外人染指半分。但她却不得不回到公府去,那才是她的根本。

  “不知道那什么样。我记得好像有棵古柏,有百年了吧。”菀昭说。

  老夫人说:“古柏还在。大郎翻新了旧宅,那很好,以后你回家来就到那吧。”

  菀昭只觉感伤,真应了那句人情转瞬间的话。“祖母怎么想到那么远了。”

  “不远了。半月就该成婚了。”老夫人的话里总有无限感慨。女大不中留,自己看过的孩子早晚会一一离她而去。

  菀昭说:“祖母,以后我该多多回来才对。”

  老夫人只笑笑就罢了,她握住她的手,“你离家前,我总该有无数的话,说与你听。”

  庭兰笑道:“你刚还劝我,这理却不明白了?”

  “我不是不明白,可一闭眼,便觉得心口压抑,喘不过气。”她说。

  “那就别去想,徒增烦恼的事,都是心里憋屈的。而况太夫人曾与我说起,你自打今年年初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老是心事重重不说,还惶惶不安。莫不是在哪被吓到了。”

  菀昭记得自己掌掴婢女,那情形,真真是躁郁到了极点。“是吗?”

  “我也觉得你多愁多心。好好的闺女,为何无端感慨。像靖娘般,过得快活自在多好。”傅庭兰亦是觉到她的不同。

  菀昭说:“我只是近来太累了,又逢身体不好。病中之人会有忧惧,也是难免的。”

  她咽下胸中的痛苦。

  全家恍若大江上一叶轻舟,无情的风袭来,轻而易举便能将小舟掀翻。

  她不止一回梦见这样的情形,渐渐的成了心魔。明知他们不顾大厦将倾,放任家业衰败,她却还要尽力挽救。

  庭兰见她神色闪烁,“我看你像是隐瞒什么,倒不如说出来,你也可松心。”

  “其实,也没什么。”菀昭一言以蔽之。

  庭兰忙说:“你这么把心事都藏在心里,终会成你心病。”

  菀昭笑道:“我也不知该从哪讲。我听到些流言,关于我伯父的流言。”

  “莫非是中伤人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的。”

  菀昭淡淡地说:“那些流言多半为真,而且里面还包含了许多、许多话。”她哽咽了,“本是我该好好劝劝,可我又如何劝得动呢。你看看这里,全是衰败的气象,甚至花儿草儿也沾上了。不光如此,你也看到了。我伯父与我祖母间,势不两立。半年都不见请一回安,甚至都不过问我祖母的身体。而他那个只会夫唱妇随的婆娘,还心心念念我手里这点祖产。好端端的家,非要念什么嫡庶之分,全为的是钱财与名利。没有一个想到家业如何。祖宗当年何其艰辛,才创下这个家业,不想子孙不记得祖宗的教诲,还败坏祖宗的清誉。”她泫然泪下。

  她的话出自肺腑,可光流泪全是空,唯有做到实处才是真。

  庭兰颇为动容,“快别说了。这些话外边直言敢谏的男子都少有说,何况是你呢。”

  菀昭却说:“我偏要说。可这是无可奈何的话。不能在朗朗乾坤下,大庭广众之中说。自古以来就没有盛家长久的理,汉唐何其昌盛,谁又能想到都以四分五裂为结局。那么这大大小小的家族呢,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庭兰道:“我知你牵肠挂肚,但倘若真有那一日,也与你无关。”

  菀昭叹道:“我不挽救,又有谁能有此想法?我要做的好比让这里脱胎换骨,改弦更张。”

  庭兰想她是柔弱女子,竟没成想,她有那副傲骨。“玉奴,我想你可以试试。历代贤女,亦不过持家,但少有人想过救家业于危难间。你胆识不输男儿,可拼出番天地。”

  菀昭好像觉得嫂嫂在眼前,她也曾对她那么说,可是不像她那么笃定罢了。“以前我嫂子也曾对我这么说过,可她走了。这的氛围不容她,所以她识趣地离了去。哪怕只有很近的路程,她也不愿再来这探望了。”

  “可是因什么事?”

  “并没人敢诘责她,可她的的确确被人所不容。尤其是我那场病后,选择默默离开。她是看到这的污浊,所以不愿长久留下。”她又说:“怡园真是个杂乱的地方,在这人心都异化了。我的奶娘金妈妈,过去待我无微不至,可天长日久,慢慢的就变了,变得陌生,到最后我甚至不认得这个人了。想来我在怡园待多年,到最后也没真正认清谁。”

  庭兰不知此事,却笑道:“哪有人能真正看透谁。即便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也不能全知道他们心中所想。”

  “你说得没错,可我无法想象,我们相伴多年,她却终落得如此下场。可我不能惩罚她的错,唯有从轻处置,让她离开这里。也只有这样彼此间还能好受点,我想她亦能知道我的难处,改过自新,从新来过。”菀昭仍旧希望她的奶妈能回头是岸,那样她也可稍加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