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顶轿子一前一后穿过暮色摧城的街口。

　　晚秋萧瑟，几抹夜雨不时滴落在轿顶，竟打得“啪啪”作响。

　　轿内，顺着轿帘窜进的寒风也来奚落何玄晶。

　　她低着头，不发一语，品咽着刚才宴会散场时的一幕幕盛景。

　　她终于认识到，即使赤身裸体的站在那些臭男人面前，也不会比现在的结局更差。

　　“落全输！”

　　一声凄厉的哭嚎划破夜空，惊起婴儿无数。此起彼伏的哭啼声，撵着两顶小轿，往洛府飞去。

　　天明，何玄晶再次挣扎着爬起。

　　一夜几无入眠，戴着两只黑眼圈，心怀怒火地往望悠居走去。

　　这个无数女人心中的修身圣地，已成了何玄晶难跃的死结。

　　踏月披星，朝露寒噤，都无法浇灭她毁天灭地的决心。她深刻认识到了一点：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当坐在桌前，望着养气怡神的洛云舒，何玄晶开始盘算如何斗智斗勇地干倒他。

　　“晶儿，昨夜你的表现很好，为师深感满意！”

　　何玄晶压制着满腔怒气，挤出一丝灿烂的笑容，

　　“还不是先生指导有方！”

　　本该露出一脸坏笑的洛云舒，这次大反常态，庄敬肃穆地凝望着自己的明眸，深邃的眼神像是两湾秋水，洗涤着彼此心灵的尘垢。

　　何玄晶咀嚼着种种朦情，或关怀，或怜爱，或隐忍，或退却，五味杂陈，不可名状。她竟迸发出想抱着他大哭一场的情感，只觉世间终于有人，在自己落难之时伸出了坚实的臂膀。

　　“晶儿，想哭就苦出来吧，今天就是你转世重生，凤凰涅槃的日子！”

　　听着如此深富磁性的嗓音，何玄晶犹如洗脑一般，压迫多日的情感，宣泄而出，“哇”地一声，趴在桌案上，放声大哭。

　　唉，果然还是个单纯的小丫头！洛云舒心底露出得胜的表情，表面上继续释放着成熟大叔的无限魅力，

　　“晶儿，不破不立，艺由心起，又从心落。最终你会发现，艺只是因，你才是果。做你认为该做的，那才是艺的最高境界！”

　　何玄晶边抽泣，边点头，她已然全记不起了自己的计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娘要继续干！”

　　洛云舒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好，第一课，书法。继续写‘生’。”

　　……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何玄晶的冲动症经过一节课的洗礼，渐渐趋缓。

　　“我是不是被洗脑了？”她揉捏着冻得僵硬的手指，开始反思自己的不足。

　　可洛云舒不给何玄晶太多思考人生的时间，

　　“第二节课，琴艺！跟我出发。”

　　洛云舒带着何玄晶没有乘轿，而是唤来一辆马车。何玄晶手捧凤羽琴，惴惴地望着洛云舒，不知何等“酷刑”在等待着锤炼自己单薄的肉身。

　　“晶儿，放松些，为师还会害你不成？”

　　何玄晶坚定地点了点头。

　　“像昨晚那样难得的捶心之缘，可遇不可求啊！要不是我与老梁关系莫逆，你怎有机会压轴登场？”

　　“先生，承蒙栽培，弟子一定不负众望，继续努力学习。”何玄晶不无挖苦地表达着自己的滔滔不满。

　　一路颠簸的何玄晶，已是渐复清明，虽然不再十分恼恨洛云舒，可痛苦的经历依然时刻提醒自己：小心眼前这个家伙！

　　车夫一个急刹车，刻意与洛云舒保持距离的何玄晶，因双手托琴，一个不留言，竟平身前斜，紧紧贴在了洛云舒的胸口。

　　对方坚实的胸肌，神秘的男性荷尔蒙，瞬间引得自己脸颊绯红，心绪鼓荡。

　　洛云舒慌忙扶住何玄晶的柔肩，触碰的刹那，何玄晶更是心头一紧，身处车内，空间局促带来的压迫感，混着流散的丝丝暧昧，另其体味着别样的刺激。

　　“小心。”洛云舒心淡如水，未觉有异。

　　何玄晶尴尬地抽身坐稳，手撩云鬓，遮掩着心中的慌乱。转移话题道，

　　“先生，你的这些绝艺是跟谁学的？”

　　“算是无师自通吧。”

　　“这么厉害？那你爹爹应该也是此间高手吧？”

　　洛云舒没有答言，而是扭头看了一眼。

　　糟啦？何玄晶心中叫慌，难免有些做贼心虚。

　　“他确是厉害，只是于我没有太多印象。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在外征战！”

　　“嗯，我在家乡也有听说过洛将军大名。他打仗很厉害吧？”

　　洛云舒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马车站定，两人下了车。

　　正京城南门外，丰谷街左手边的空场，是城里最大的贸易集散之所。

　　天南地北，各路神洲的客人，在此聚集交易，迎客收钱。魔霞山的扫风虎骨，神幽谷地的圣莲花丹，远域竹海的瞌睡虫草，皆可在此寻得踪迹。

　　只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买定离手的规矩，只适合千锤百炼的高手。

　　何玄晶从没逛过这么大的市集，绵延数里，一望无边。各种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她左看看，右转转，释放着少女纯真的天性。

　　只是囊中羞涩，摸摸银簪，又试试玉梳，满脸的称羡。

　　“你待会乖乖练琴，为师可以送你一件。”

　　“在这来练琴？”何玄晶瞪大眼睛望着洛云舒，疑惑顿生。

　　“跟我来吧！”

　　说罢，一路向前，左拐又来到一片场地。却是白絮飘飘，弹声阵阵。

　　“先生，他们是在做什么的？”

　　洛云舒为之气结，“还没问你，你家是做哪行营生，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笨蛋？”

　　“谁是笨蛋？笨也是被你教笨的。”何玄晶愤愤地回呛道。

　　“她们在弹棉花……”

　　何玄晶不敢再问，因为她确实没有见过。

　　“我爹爹以前就是个镖师，我没见过也正常吧！”

　　何玄晶盘算自己只知道些枪棒的知识，只得这样扯谎。

　　“呦？看不出来啊，你也习过武？”

　　何玄晶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自信，故作高深地在洛云舒眼前晃了晃拳头。

　　两人混迹众女工中间，立觉弹音大作，扰得人心慌意乱。

　　洛云舒扯着嗓子道，

　　“就在这里弹，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不许偷懒！”

　　何玄晶望着洛云舒远去的背影，又是一阵吐槽。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放下琴，又开始了五音练法。

　　“难怪带我来这里，果然跟弹什么狗屁棉花一样。”

　　周遭众人看着她在这里弹琴，早已围了一圈。只是历经昨晚的摩擦，何玄晶的脸皮早已炼得不可同日而语。

　　甚至忙里偷闲伸出左手与大家挥手示好。

　　“小姑娘，你这个弹弓怎么这么奇怪啊？要不要给你加些棉花？”

　　听完旁边正在弹作妇人的好心相询，何玄晶哭笑不得，虽说自己姿势不佳，琴音难辨，可好歹也是淑女打扮，竟混迹在此，被当作女工，心中愈发郁闷。

　　刚想扔琴跑路，一声熟悉的“晶儿”传入耳鼓。

　　来人正是河渊国自己的恩师：阙绝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