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有成没有发觉满小山的异样，继续听方一同的电话。

　　方一同说：“庄书记，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向你汇报，李晴在和小亮谈恋爱……”

　　“谈恋爱是他们的私事，你汇报个屁。”

　　庄有成立刻明白了李晴痛哭的原因，有些哭笑不得，走出去打李晴的手机，说：“别哭了，小亮没啥事，你要能联系上他，就让他回来吧。”

　　李晴哭得说不出话，来不及做出反应庄有成已经挂了电话。

　　庄有成回到办公室，见满小山还坐在里面，说：“你咋还没走？”

　　“庄书记，见你一面比见土地神还难，事情没讲明白，我不能走啊。”

　　“不和你说了吗？我刚才说到哪儿啦……对，那笔贷款不是我能解决了的，明白了吧？你最好交给县社，让梁主任去找徐县长。”

　　“我可以把你的话向梁主任转述吗？”

　　“你要能向徐县长转述更好。”庄有成毫不示弱。

　　满小山被将了一军，决定改变进攻策略，说：“你给路兰花担保的那笔贷款怎么办？已经逾期一个月了。县社有新规定，已经转贷过一次的贷款不许再转贷……”

　　“你想怎么办？”

　　“县社要求集中起诉一批，涉及到公职人员的，还要上报县里有关部门审查……”

　　这时李晴推门进来，直冲冲地问：“庄书记，你刚才说小亮没事了……”

　　庄有成不想在外人面前谈论小亮的事，说：“你怎么回事？没看到有客人吗？”

　　“我……我刚才没听清……”

　　庄有成理解她的心情，没再接着批评她，温和地说：“派出所都没立案，他能有什么事。找他回来吧，你们要结婚的话，房子的事我会帮着想办法。”

　　李晴终于吃了个定心丸，破啼为笑说：“谢谢庄书记。”

　　庄有成很了解李晴，知道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他想让小亮尽快和她结婚，那样的话，就有人约束着小亮，小亮也就能安稳些了。

　　满小山从他两人的对话里，弄明白了李晴哭泣的原因，心里多少好受了点。

　　庄有成接着问满小山：“你刚才说什么？”

　　满小山不想继续刺激庄有成，说：“你给路兰花担保贷款，也是为了发展朵山经济，她现在新上了饲料厂，正是需要资金的时候。如果，我们把那笔巨额贷款盘活的话——只是重新换份合同，把不良变成正常，信用社就能降低不良贷款比率——朵山社就能争取到重新发放贷款的资格。路兰花，还有更多需要资金支持的创业者，就都不用为难了，这是双赢的好事，您说呢？”

　　他的话题转得很快，拿兰花的贷款作铺垫，目的仍是要解决那一千二百万的事。

　　庄有成当然明白这件事对朵山有利，可是他快退休了，着实无法说服自己再沾手这件麻烦事。

　　他想了想说：“路兰花的贷款，我会想办法帮她还上。”

　　庄有成竟然要替兰花还贷款，那可是连本带息四十多万块钱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想到这里，满小山怒不可遏地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他叔。”

　　“你还知道是她叫你叔？”

　　庄有成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冷冷地说：“你怎么和我说话呢？论起来你也得叫我叔。”

　　“你不配。”

　　“我是不配，因为我不会有你这样没教养的侄子。”

　　“你……别和我提教养两个字。”满小山再不愿坐下去了，起身准备拂袖而去。

　　还从来没人敢在办公室和庄有成这样说话，他气得发抖，抓过电话给梁栋拨了过去。

　　很不巧，梁栋在开会，他的电话提示庄有成有事留言。

　　满小山走到门口，渐渐冷静下来。

　　我这是在干什么呢！庄有成纵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是，他也是领导，那笔贷款要想解决还得过他这关。

　　兰花已经是过去时了，为何还要为她愤怒？

　　放下，放下。

　　满小山强令自己放下一切私心杂念，回归到无比艰难的现实中来。

　　满小山硬着头皮重新退回来，赔着笑脸说：“庄书记，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

　　庄有成不理他，坐在办公桌前看最新一期的。

　　满小山拿着他的杯子，挨个办公室去借菊花茶，回来倒满轻轻放在桌边。

　　“枣儿叫我哥……”

　　“她没有哥哥，我只有一她这么一个女儿。”庄有成抖了下报纸说。

　　“是，我懂，庄书记，我的意思是说，我是晚辈，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敢当，你是财神爷嘛，我可高攀不上。”

　　“庄书记，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也不想干出多大的事业，只是觉得在其位谋其政，当一天和尚就要把钟撞响。”

　　庄有成继续看报纸，他想让满小山“知趣”而退。

　　“我的理想是做个导演，本来准备辞职去北京的，可是宋主任推荐我来朵山，我不想伤他的心，就来了。他也来了，他那么大年纪跑到山里来陪着我，你说我要不干出点成绩来，怎么能对得起他……”

　　“你该去做演员，你是一个演员的好料子。”庄有成不无讥讽地说。

　　“我说的全是真心话，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宋主任。其实关于这笔贷款，宋主任打算亲自来找你的……”

　　这句话让庄有成丢下了报纸，他信，宋庆国既然来了朵山，就能来和他谈贷款的事。他更怕，宋庆国可不是好惹的主，一旦被他缠上可就不好讲条件了。

　　庄有成说：“让他来找我好了，不过，谁来我还是那句话，只能做我能力范围内的事。你我都是基层工作者，理应心系农村心系农民，凡事多考虑一下农民的利益。以前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以前办就办了，错就错了。现在怎么能把错了事情重新来一遍呢！”

　　满小山见他肯接茬，顿时来了信心，说：“我懂，你说的我都懂，可要是把朵山信用社撤了，不是更错误的事情吗？”

　　庄有成“哼”了一声，接着说：“关于这笔贷款，不是你讲的换个手续那样简单，这牵涉到很多村很多村干部很多农户。我的意见是，我们都先冷静下来，好好考虑考虑，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庄书记，这个方案担保人不变，贷款方式变更为联户联保，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你以为我不懂吗？联户联保是把每个农户都拉进来，这叫考虑农民的利益？不是我吓唬你，你把这个方案拿到村里去，农民得跟你急眼！还有，按照现在的担保法，政府机关不具备担保资格，如果重新签一份合同，也是无效的，这个你比我清楚吧？”

　　“庄书记，我们会在贷款合同后面附一份备忘录，说明这笔贷款的形成原因，不会给你和老百姓造成任何不良后果。关键是你要帮朵山信用社迈过这道坎，等我们日子好过了，一定会积极申请核销这笔贷款的。”

　　庄有成和满小山进入拉锯战，满小山软中带硬，庄有成硬中有软，双方为各自的利益互不相让。

　　在以往，庄有成作为地方长官，信用社的头头们没有敢如此逼他就范的。

　　满小山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这点让庄有成很欣赏。

　　这年头，人人惧上，难得有人敢为了工作和领导叫板。

　　所以庄有成并不反感，也乐于和他斗嘴，他倒要看看满小山有什么本领说服自己。

　　满小山本来就知道这将是一次艰难的谈判，面对这个江湖老妖，不敢掉以轻心，又不敢太激进，他怕再次激怒庄有成。如果再次闹僵，可能就不会有机会了。”

　　宋庆国说的对，能诉讼早就诉讼了，信用社几时和政府打过官司，所以只能说服庄有成，走最简捷的途径。

　　正在两个人你来我往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庄有成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情形急转直下。

　　这个电话是路兰花打来了的。

　　路兰花和余进江已经签了转让协议，而且余进江先付了她十万块钱的定金。

　　她把这一消息告诉庄有成，说很快把那四十万贷款本息还上。

　　没有那笔贷款掣肘，对庄有成来说太好了，这样他就没有后顾之忧，满小山就没有把柄可以挟他。

　　私事解决，公对公的业务，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反正不能认那一千二百万，否则旧债变新帐，对上对下都不好交待。

　　但庄有成仍是不解兰花为什么要这么做，珍禽园刚刚红火起来，好好经营几年，别说四十万，就是再多个四十万也赚出来了。

　　当着满小山的面，他不好细问，挂上电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山还在等着庄有成答复，庄有成说：“你回去吧，我今天累了，有时间我们再谈。”

　　满小山见庄有成接完电话突然神情大变，不解何意，不敢再继续进逼，只得从长计议，于是很礼貌地告辞。

　　宋庆国见小山情绪低落，详细地了解了谈判的过程后，安慰小山说：“这种事急不得，他肯谈就说明还有余地，慢慢磨磨，总能找到他的软肋。”

　　满小山心里很希望宋庆国能亲自出面和庄有成谈谈。

　　可宋庆国有言在先，不会干涉具体业务，所以不便强求。

　　其实他也明白，如果不是宋庆国在这儿坐阵，可能庄有成根本就不理会他。

　　满小山想，庄有成有软肋吗？那么他的软肋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