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战科的学期考核是对学生家长全面开放的，大多数家长都愿意亲临现场见证孩子几年来的学习成果。米兰的父母贵为帝国公爵和公爵夫人，在为人父母时也跟千万普通人一样，百忙之中也要抽空前来观摩。

　　更何况，也许比起脑袋上的爵位，儿子米兰才是公爵夫妇最大的骄傲。

　　米兰今年不过十八岁，盛名在外。他有一个美艳的姐姐，有帝国玫瑰之称。然而很多闲得无聊的群众们已经开始把这美称从姐姐身上往弟弟身上搬，因为“米兰的气质高洁端庄尤胜其姐”。

　　除此之外，米兰同学还是个全优生，理论科成绩一大排的a闪瞎了一众毕业生，只要再拿到最后这门机战科的a等，就能直接拿到裴科多高军免试录取的资格了。

　　公爵夫妇高兴啊，公爵夫妇骄傲啊，为了表达对把儿子培养得如此优秀的学校的感激，他们采取了最阔绰且实用主义的方式——直接给这所学校捐了栋楼。

　　白川虽然是个边缘人士，但米兰是学校里的大明星，这些八卦就算他不打听也总有人在各种场合乐此不疲地说个不停，他爱听不听都听了一耳朵。

　　公爵夫人此刻嘴角扬起了一个十五度左右的矜持笑容，伸出她戴着复古丝质白手套的右手，轻飘飘地同教授握了一秒。

　　“穆教授，请问我们家米兰的捉对战对手是？”

　　白川本来在事不关己地看热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叮”了一声。

　　果不其然，穆教授慈爱的目光悠悠地从米兰身上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被赶鸭子上架地推到公爵一家面前，穆教授笑容满面地介绍白川：“这就是米兰的捉对战对手，叫白川，成绩挺不错的。”

　　白川脑袋聪明，读书拿学分是他毕生最擅之事之一，此外学校巴不得这些贫困生早点读完早点毕业滚蛋，政策上给了些优惠。这么一来他读到毕业班比寻常人就快了那么几年，也就比循规蹈矩细嚼慢咽好好读的米兰小了那么几岁。

　　米兰长身玉立，骨肉匀停，已经微微脱离了少年的青涩，有了俊秀青年的初始规模。单独看白川没觉得怎样，往米兰跟前一丢就整个小了一号，小鸡崽儿一样。公爵夫人用眼白扫了白川一下，就鼻子里“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

　　穆教授拍拍米兰跟白川的肩膀：“你们先去更衣室换防护服。”然后又转身把公爵夫妇带到安全区的vip席安顿好，忙完刚准备继续坐回自己的监考位，就见白川居然没有老老实实去换衣服，不知道从哪溜达了过来。

　　“教授。”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我要是下手轻点，不让他出丑，能给我高点分不？”

　　“……”穆教授心里知道自己这黑幕已经给这光长心眼儿不长个子的小子看得一清二楚，面上却还是坚持着义正词严，“说什么呢，发挥得怎样就得怎样的分。与其琢磨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把你那些心思花在一会儿的战斗上呢。”

　　说完他就维持着那副义正词严的样子，走了。

　　白川心知这下估计凶多吉少，慢腾腾地往更衣室走，正好在门口跟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去的米兰打了个照面。

　　他习惯性地扯出一个友好的笑容，米兰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跟越过一根木桩子似的把他径直越过去了。

　　白川耸耸肩，不以为忤，自己溜达进去换衣服。

　　米兰在父母和教授面前不显，但其实心里很不愉快。

　　以往机战科练习的时候大家只有机会各自使用模拟舱，今年帝国教育署才正式在基础学校中普及真机甲。对于即将毕业的毕业班学生来说，学期考核是他们的真实机战第一战，也是最后一战。

　　米兰对自己的实力有着长足的信心，在他看来，这么多年来最重要的一场战斗性考核，对手居然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白斩鸡，简直是对他的努力、乃至于他的人格的侮辱。

　　然而捉对战为了保障公平，对手全是由光脑自动匹配的。米兰有气没处发，对外需要形象，对着这让他窝火的对手自然没什么好脸。

　　更衣室里的白川没那个闲心思去揣摩对手的临战心态，他手脚麻利地扣上防护服胸腹、后背、大腿等位置上繁杂的扣带，套上白色的无指防护手套略微活动手指，最后拎上头盔出去，暗暗思考一会儿的对策。

　　认真打吧，怕下手重了得罪了公爵夫妇跟他们的宝贝儿子，最终结果是被教授穿小鞋。敷衍一点吧，米兰看着也不大像一只天大的草包，白川又怕教授挑了他的错给个低分无法升学。

　　好像怎么着都是错的。

　　白川低着头思考着，走到分派给他的机甲脚下，抬头一看，心情颇有些一言难尽——看来也用不着他思考，教授已经代他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了。

　　hf7850的量产机甲，四十五年前的大街货。银狼造型，顶着酷炫的外表，掩盖不了岁月的风霜。

　　白川背着手，用脚踢了踢面前巨大银狼机甲的脚指甲盖，心里为学校居然能找到如斯古董而敬佩万分。

　　“准备时间已结束，考号59号白川同学，请尽快进入驾驶室，请尽快进入驾驶室。”机器人裁判已经催促了起来。

　　爬进银狼机甲的驾驶室，驾驶室里的感应灯光直到白川坐下三秒以后才忽闪忽闪地慢腾腾亮起来。控制盘上手指一划就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控制杆下方已经有了斑斑锈迹。启动机甲，半晌键盘才亮起，三维监视屏跟鬼魂似的幽幽飘出图象来。

　　他拍拍控制盘，拍出了一捧经年的飞灰，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语气松快地调笑：“兄弟，在仓库里躺了多少年了？出来透气还习惯么？”

　　这种完全没有人工智能的老式机甲当然不会给出任何反应。

　　白川早已习惯了看似无聊的自问自答，目视着正前方的三维屏幕，几乎没有经过正常驾驶员拿到新机甲以后的熟悉过程，手上飞速地同时操作键盘跟控制杆，一丝滞留都无。

　　“看来不习惯吧？”对面由米兰操控的人型机甲已经端着光束军刀向他冲来，白川的银狼机甲机身却跟不上他的操作，反应迟缓步履维艰。他脑子里像是有一场席卷而过的龙卷风一样，调动所有脑细胞用最快速度进行预判，好能提前发出指令给衰老的机体最长的反应时间，面上却还云淡风轻地跟机甲“聊天”，“也是该退休的年纪了，这次完了你可要好好养老去了啊。”

　　可是为什么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呢，一柄被沧桑磨钝了刀刃的老刀，终归是比不过刚开鞘的利刃。五分钟后，一枚粒子弹轰向了银狼机甲的驾驶室，警报不断响起，白川周围全被警报灯映成了让人神经紧张的红色。裁判举旗，宣布米兰胜利，比赛结束。

　　米兰掀开驾驶室舱盖，颀长的身影跳下机甲，看都没再看白川那边一眼就径直回了更衣室。

　　白川那台老态龙钟的机甲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被轰出了毛病，舱盖怎么也打不开。也没人说看他半天不出来想着来看一下情况，最后他自己费了九牛二虎的力又是卸螺丝又是凿缝隙的，手动推开了沉重的舱盖。

　　他满头汗地爬出来的时候米兰早已经换回来时的衣服，乖顺地站在父母身边跟穆教授告辞了。穆教授踌躇了两秒，还是厚颜叫了白川过去跟公爵一家道个别。

　　白川抱着头盔走过去，站在教授身后半步的位置。公爵夫人睨了他一眼，那铺满了粉的尖长脸假笑了一下，十分意有所指地对教授说道：“穆教授，我们家米兰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我想您不是不知道。用不着谁给我们米兰放水，他也一定可以拿到裴科多高军免试入学的资格的。虽然以后没有机会了，但我作为家长还是希望给您提出我们的一些想法——我不管是光脑匹配还是人工安排，安排一些不三不四的差生跟我们米兰进行这样重要的捉对战，我认为是对米兰以及我们夫妇极大的不尊重，希望您以后能够考虑周全一些。”

　　在教授不断的赔礼道歉声中，公爵夫人屈尊降贵地抬着下巴对他点了个头，挽上自己的丈夫，又叫上米兰，三人像三只尊贵的大白鹅一般笔直地走出了对战大厅。

　　米兰走之前轻蔑地看了白川一眼，约莫是不满这场战斗浪费了他生命中宝贵的十分钟。

　　大厅里顿时就剩下穆教授和白川面面相觑，穆教授不由有点尴尬。

　　白川没对这一家子刚刚的态度发表什么感想，只是问道：“教授，我能看看我的成绩么？”

　　穆教授犹犹豫豫地把光脑屏幕调成公放模式。

　　上面写着：“综合成绩c，考核评价‘基础较差、缺乏战略、反应不足、成绩欠佳。’”

　　穆教授见白川认真端详他那行写得十分敷衍了事的评语，老脸也有些挂不住。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开口：“白川啊，这个……”

　　“所以我没资格参加裴科多高军的选拔考试了。”白川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嘛……你本身年纪也小，以后还有机会的……”穆教授打着哈哈。

　　白川心知胳膊拗不过大腿，能不能接受最终结果也就是这样了，没再说什么。他前额的碎发还沾着未干的汗水，随手一抹，拎着头盔去更衣室冲澡去了。

　　……

　　比对指纹无误以后白川回到自己小小的宿舍内，机器人妈妈还是维持着他走的时候的姿势靠在墙边坐着。

　　白川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无奈地笑了一下，像对小孩子说话一般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道：“妈，我上不了军校了，咱们也不能搬去大房子了，对不起。”

　　本来应该已经维修好了的机器人却没有反应。她的外貌跟真正的人类女性别无二致，此刻垂着头，表情温婉，双眼没有神采。

　　其实人工智能机器人作为本身没有生命的人造品，要让他们实现“永生”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帝国一直很谨慎，人工智能拥有自己的智慧，对于人类本身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所以他们的记忆卡总有一天会自我销毁，而白川已经把他“妈妈”应该到来的这一天推迟了很久了。

　　机器人妈妈进入了永恒死机状态。白川早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所以也能颇为坦然地面对这场死亡。只是轻轻将她的双眼合上，放进机器人收纳箱里储存进了空间袋。

　　如今天大地大就他一个了，白川坐在寝室的飘窗上发着呆，他的个人光脑忽然响起“嘀嘀嘀”的提示音，打开一看是班导群发的信息。

　　“恭喜同学们到现在已经完成了基础学校的所有学业，毕业典礼将在一周后（5月29日）举行。在毕业典礼前，为了给同学们彼此间留下更多值得珍惜的回忆，我们班将组织一次集体参观帝国猛兽博览中心的活动，届时还将有机会进入兽博附属研究所进行参观学习，它是帝国最核心的猛兽类兽人研究机构，会有专业研究人员为大家讲解，机会非常难得，请所有同学准时出席。

　　——班导克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