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听寒 91.太和头春
作者:不过醉酒贪杯尔的小说      更新:2020-05-16

  武当紫皇城。

  四座天门临绝云空凌驾云海,真似如九天之上飞落至这道家仙府一般,极力渲染天庭仙界人间仙府的威严气概。

  南天门前,一阵细微的酣铭声凭空响起。

  那手托拂尘装高人的古稀老道竟真的睡着了,一个黄冠老道竟真堂而皇之的在这人间道府道家祖庭的武当山睡着了,而且是站在南天门外,背后便是武当金顶便是那供奉真武大帝法身的太和宫,若被那满山香客看见,应当会冠上一个耸人听闻的名头吧?

  这事若放在千余年前为武当修建紫皇城那朱家天子时,这老道士应当会被冠上个大不敬的罪名而落个悲惨的下场吧?若被冠上大不敬之罪,任凭这古稀老道把道家那句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扶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的名言念碎都是无用之功吧?

  朱家天子时,这武当山可是堪比紫禁京畿那般庄严肃重,在朱姓天下之时,莫说这想要登武当金顶参拜太和真武,光是那上山神道便都不是寻常人可接近的,任是你民间富贾,还是虔诚信士,都需望而却步。

  就算是这在山道人都无法踏足太和,最多只能进南天门,过灵官长廊,拜过那手持钢鞭的灵官爷,才可沿依山势建造的若蟠龙蜿蜒的九连蹬道而上,在金殿外远远的望上一眼,就算的上是朝拜真武了。

  南天门外,呼噜声越来越响。

  那怀抱拂尘昏昏睡去的古稀老道身形似山间无根浮零一般,随武当山风摇曳,不知是故作玄虚还是真的无奈强横山风于风中摇曳。

  一旁身披鹤敞的道门真人丝毫不在意老道人不敬举动,一双剑眉盯望着那上山神道方向,凝神无语。

  “来咯。”

  许久,那在风中摇曳的老道士鼾声一停,似梦呓一般扔出一句让人不着头脑的话,而后鼾声再起。

  这老道人之语若是搁在别处怕是无人会理睬,可那身披鹤敞的中年道人却似法旨一般放在心上,伸手整冠束带,生怕道袍有丝毫杂乱,折损了道家颜面。

  但让中年道人失望的是,整理罢衣衫也不见有人从神道中登山而来,中年道人也不失落着急,仍是静候。

  又是一炷香的工夫,风中摇曳的老道人停住身形,缓缓睁开双眸,无趣的望着那神道方向,匝了匝枯老的嘴唇。

  一阵脚步声音响起,那肩上有黑猫的小道士率先跃出上山神道,气息有些杂乱但是一脸兴奋神采,可刚一抬头,便见身穿雕纹鹤敞的中年道人站在面前,原本脸上兴奋喜乐戛然而止,再不敢有任何嬉闹神色,连忙作揖施礼道:“见过掌教真人。”

  一息后,一手持青龙禅杖的释门僧人踏出神道,与小道士卷饼追逐了一路的老和尚不在理会少年,单手施礼,颂念佛号,声若洪钟道:

  “龙岩寺禅僧慧能,奉方丈法旨,前来拜访武当,见过掌教真人,四九真人。”

  时隔二十年,青龙僧人慧能,又入武当山。

  这世间味道千万种,有人喜那辛辣水酒,便有人喜那醇厚茶汤,辛辣也好,醇厚也罢,其中味道又分千万种,就以那水酒来说,有的轻柔有的浓烈,有的绵长也有一瞬即逝,有的先辣而后甜,也有先甜而后辣,与这人生性格大致相同,有人爽利便有人计较,有人先贫而后富,便有人先富而后贫,诸多相似之处。

  那茶汤便更是如此,同样的三两细丝在不同地方便是不同味道,就拿这佛道儒三教来说,僧家饮茶视为禅,因其中由枯至融,道家饮茶视为道,因其中天地自然,儒家饮茶视为仁,因其中静心静神,无论何家何教都可取其内省修行之意。

  陆鸿渐所著《茶经》便有记载: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

  以《茶经》言便是茶味苦寒,若儒家道家为一阴一阳的话,那么入世的儒家则为阳,出世的道家即为阴,如此,茶性就与道家隐逸的特性颇为契合了。

  即是如此,武当也有茶。

  相传,真武祖师武当修道,玉皇赐茶修性养生,得道成仙。

  每年于三月初三、九月初九,武当道人便以茶中之尚品敬奉祖师大帝。

  武当有茶数种,其中以道茶太和茶最为天下熟知,被皇家誉为贡品。

  太和茶以春茶为最佳,茶树熬过一个隆冬后在暮春时萌发的芽叶气味最为芳香怡人,道人饮此茶,心旷神怡,清心明目,心平气舒,人生至境,平和至极,故而谓之太和。

  武当紫皇城一间僻静静室内,一只紫砂泥壶正在火炉上翻滚沸腾,肩头有黑猫的小道士见壶中水汽沸腾,忍着灼热往壶中添了一捏刚采摘没几日的头春太和茶。

  风助火,火煮水,水烹茶,沸水几个翻滚间太和茶中的精华尽是溶于水中,原本清澈山泉摇身一变成了一捧浅淡茶汤,又是几个辗转,阵阵芳香自泥壶中喷涌而出,随着摇曳水汽布满静室。

  小道士掐算着时间,太和茶可不能煮的太久,虽说久了味道更醇厚些但是丧了平和意味,得不偿失,别看这小道士不习武不参道,可是这琴棋书画都是精通的很,特别是这煮茶,头春茶煮几息,次春茶煮几息这少年明白着呢。

  待水汽升腾的差不多了,便忍着灼热为方桌前后的三人逐一斟茶,说来也怪,师傅师兄和那大师进静室后便一言不发,不禁他三人,连肩上这黑猫都安静了不少,也不睡觉只是趴在肩头偷偷观瞧着几人,这黑猫可是极少时候这般消停,除了那次太和宫便数现在了。

  这静室中本就极为寡淡,除了一张方丈三四椅凳便剩下墙上悬着的一副青莲拙日图了,青莲图无名无款也无大家钤印,图中三五青莲映日而生,枝蔓舒展水意剔透,似鲜活一般,打眼一看便有几分大家味道,平日里一提到这青莲拙日图小卷饼可是要神气一阵,这图便出自这少年之手,这少年没学过文墨丹青只是想画便画了,可成图之后不光这掌教师兄戚正安,连山上最善丹青文墨的无趣师兄游单文见这拙日青莲图都会不由赞叹一句。

  青龙僧人生来喜茶,对着被皇家视作供品的太和春茶仰慕已久,二十年前为寻轻城出世,至武当时正值隆冬,无缘一品茶味,再往后慧能重回熙山清修无暇再访武当,龙岩武当相距数千里,再好的头春太和茶送至临州都会变了味道,与其那般坏了念想不如不取将这念想存在心中当个挂念也好。

  本来慧能此次下山时正值年关也不是春茶采摘的时节,青龙僧人已经对着头春茶没了念想,可谁知今年武当的春意早了半月,机缘巧合之下才有幸一品这太和头春。

  青龙僧人轻饮了一口紫泥茶盏中的浅淡茶汤,果如传闻中一般,茶味由厚到轻再由轻转厚,极有滋味。

  刚置杯还未等说话,对面而坐的麻衣老道便懒散开口,率先问道:“二十年了吧?”

  青龙僧人掐算着时间,“庆岁刚过,整二十年。”

  老道人王四九坏笑道:“二十年前,你慧能到武当惦念着这太和头春,那疯癫济戎惦记我后山中绿绵竹,如今你如愿了,那疯癫和尚可是等不着咯。”

  慧能摇头苦笑,“这话幸亏没让那癫僧听见,让他癫僧知道你在这幸灾乐祸,说不定那天便要跑上武当与你胡搅蛮缠扰你清修来了。”

  静室中,佛道两门大贤不禁一阵无奈笑容,唯独那肩头攀着黑猫的小道士一脸茫然,可是茫然就茫然吧,茫然也比没人说话好不是?

  一阵寒暄,武当掌教戚正安率先点破窗户纸,问道:“慧能大师此次前来是为了轻城?”

  青龙僧人微微颔首,苦涩道,“正是,那吴魁硬闯剑冢,将这龙岩寺又推到风口浪尖上。”

  老道人王四九淡然说道,“其实本不至于这般为难的。”

  “确实不至于。”慧能圩然叹气,又道,“鼎一自小便是这般脾气,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倒也不是坏事,颇似枯诚大师年轻时的意味。”王四九捻须笑道。

  略作沉吟,王四九继续问道:“我有一事极为不解,若说那金刚不败张鼎一足可跻身天下前茅,但他何时学会说经讲法了?龙岩寺慧字辈不提,那玄字辈中的玄明对着佛家典籍颇有见解,怎么就想起让他张鼎一去参加禅典了?”

  慧能一愣,“四九何意?”

  “这事不对。”

  “不对?”

  王四九嗯了一声,继续说道:“虽说那轻城被囚禁二十年,凶性血气散去不少,但那轻城沐浴九天玄雷而不毁,二十年时间,玄雷早已浸透剑身,玄雷入体定会冲撞心脉,那吴魁任是心脉如何强横也不可能安然同化雷罡,其中必有护体之宝,可见其起意已久。”

  “禅典,本是龙岩寺与苦禅山的讲经说法,江湖上无人关心,连游凤楼中都没有消息,得知两派辩法人选唯有两派中核心之人,他是如何这般不偏不倚直捣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