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呼雷与朝牧的战斗,早在呼雷的断臂飞向天空的那一刻起,就已然决出了胜负。
但人犹未死,仇犹未报,耻犹未雪,自然不能就这样草草的落下帷幕。
令朝牧万分没有想到的是,那位高高在上呼雷大将军,砍人时杀伐狠辣那是不肖说的,但面对这生死危局,这逃跑的果决同样也是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只见他在手臂刚被斩断的那一刹那,便借着朝牧上撩的刀势,一个“鹞子翻身”换了个与朝牧站立位置相反的方向,足下便猛然发力,在一处裸露岩石上重重一踏,就如同流星般向松林处掠去了。
那整个过程,简直就是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烟火气,就像是事先编排好了一般。
一身高手风范那叫一个展露无疑。
就他娘一个字。
精彩!
要不是追的急切,朝牧都想先停下来为他鼓起掌来了。
可朝牧刚刚生的丁点好心情,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只见那呼雷是越跑越快,自己这边越追越急,可反而双方距离离拉的越大。
朝牧初时不以为意,以为这是呼雷在那回光返照呢,毕竟一味狂奔疾行,并不能长远。
谁知初时双方只是差了三丈之距,朝牧总感觉他一个箭步就到了,可偏偏就是追不上。
转眼间,还没半刻钟的功夫,朝牧就只能远远瞧见对方在半人多高的蒿草丛中纵跃间,那颗上下起伏的人头了。
刚开始朝牧还提防着这呼雷藏在前方某处,时刻准备阴上自己一刀。
后来他发现完全是自己想多了,那呼雷果真是打定主意要一门心思逃窜下去,连暗算偷袭的心思都省了,
朝牧是越追越心惊,当初千算万算,却始终没算到,这呼雷大将军脚力如何,如若转身奔逃又该如何应对。
看看远处那生龙活虎的壮硕背影,哪有一星半点重伤垂死的样子?
朝牧就感到一阵脑仁儿疼。
他就纳闷了,刚刚一番恶战之后,自己也是消耗不轻,背脊上皮开肉绽不说,肩膀上还插着根箭呢,而那呼雷的伤势与自己相比更是只重不轻,怎么追了半刻钟了,他还没有减速的意思,似乎就要这样一直不知疲倦的奔逃下去,他娘的,难道他这身体是铁打的吗?
殊不知那松赞呼雷同样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为了活命,自己已经动用了学自梵宫外院的“胎息”秘术。
这术的功能也很简单,就是能暂时无视轻重伤势,强行封住周身大穴,将身体提升至巅峰状态。
但其副作用也同样强大,其一便是“胎息”期间不能动武,否则,轻则是经脉逆行,伤上加伤,重则是经脉尽断,立刻殒命,故而这“胎息”只能用于保命逃命,不能用于拼死一搏。
其二则是“胎息”之术的根底里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所以每“胎息”一次,便是折寿一天,好在这“胎息”较普通呼吸要绵长许多,否则即使他再怎么多福多寿,也不够他这么挥霍的。
二人这一追一逃间,转眼就掠出了六里多路。
这呼雷也是郁闷之极,起先他带着朝牧在前面兜圈子,就是为了在这兜兜转转间,试图碰上亲卫营的斥候,一并解决了身后这个祸患。
谁知天不遂人愿,几次三番也没碰上不说,还隐约被这朝牧看穿了企图,抄着近道就杀将过来。
呼雷没有办法,只得放弃了与斥候们汇合的想法,一路向五千轻骑驻扎的方向奔逃而去。
更让他郁闷的是,这追杀自己的朝牧偏偏还是个猎人,军中斥候就大都是这猎户出身的,这寻觅追击的本事,那可都是一等一的棒。
自己几次三番妄图以脚力之便来甩脱对方,却始终被对方如跗骨之蛆般远远吊着,这让他逃命的步伐一刻也不敢放松。
双方一个拼命猛逃,一个咬牙狂追,又追出去三里多路,远远的便瞧见有数个游曵黑骑似乎在搜索着什么,其中一名黑骑在瞥了呼雷一眼后,立即勒转马头,朝着后方奔驰而去,应该是向那大部队报信去了。而其他黑骑,则是朝着呼雷的方向加速奔来。
看到这一幕,呼雷顿时大喜过望,无形中脚下又加快了几分,朝着那数个黑骑就迎了上去。
而朝牧则在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一旦让呼雷与那数骑接触上,到时候自己就算上前拼个鱼死网破,估计也再难杀掉那呼雷了。
到时候三年布局毁于一旦,辜负了江央的一番苦心不说,估计自己这条小命也要交代在这了。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只见呼雷身前一丈之地,一支不起眼的农叉从草丛中猛然间探出头来,直刺向呼雷的胸口。
那刺击的手法甚是青涩笨拙,一看就是之前连刀枪都没握过的乡村莽农。
农叉之后,一张刀疤脸也紧跟着显露出来。
那刀疤甚至狰狞,如同一只巨大蜈蚣爬满整个脸颊,但是若仔细看去的话,那脸蛋儿居然属于一位女子。
但这把农叉出现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那呼雷也懒得细细观瞧来者样貌如何了,顿时是惊怒交加,也顾不得什么经脉逆行了,一刀劈出,犹如春雷诈响,在那农妇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连人带叉都一刀劈成了两截。
可是这一刀之后,那呼雷的脚步明显就是一个踉跄,紧跟着就只听那全身经脉如同爆豆子般的连连炸响,噼噼啪啪,更是在身前爆开了血雾一片。
再说朝牧,就在前方惊变那一刹那,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事发突然,加之视线受阻,他没能看清那手持农叉的“刺客”究竟是谁,心头却没有因之生出丝毫惊喜情绪,反而是感到一阵高过一阵的心绪不宁,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带到呼雷一刀将那人劈成了两段,朝牧的焦虑情绪再去压抑不住,只见他猛然提速,瞬间越过百余丈的距离,对着那呼雷的后心便是一记反手刀,从半空中直刺而下。
灵虎扑杀!
那呼雷妄图用“雷刃”抵挡,可此时的他哪里还是盛怒之下朝牧的对手。
只见那柄“山鬼”夹杂着开天辟地、一往无前的气势,不但将那柄阻挡的“雷刃”瞬间荡开,而且顺势将呼雷那整条右臂,自肩膀处齐齐卸下。
一刀!
感受着脸颊被飞溅上的滚烫热血,朝牧扯动了一下嘴角,拉出一个牵强的弧度,紧跟着便哼唱起呼雷当年虐杀阿爸前曾哼唱过的歌谣。
只听得那沙哑的声音自喉咙间响起,如同鬼哭……
“呦~”
“哥哥我把新衣换哎~”
“妹妹你把嫁衣穿哎~”
那呼雷转身还欲逃窜。
朝牧抬头望了一眼远处还在奔行的黑骑,嘴角再一次扯出一抹残忍的微笑,只有那歌谣仍在风中缓缓流淌。
“桃花树下不拜堂哎~”
“咱们直接入洞房哎~”
那手中“山鬼”更是不停,反手刀光“刷刷刷”地织成一片刀网,奔着呼雷下盘疾斩而去。
灵猴探路!
在一片惨呼声中,呼雷那双脚更是从齐腕处断去。
两刀!三刀!四刀!五刀!
只见那呼雷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兀自还在向黑骑的方向挣扎爬行。
朝牧不急不缓跟在他后面,口中歌谣不停,手中刀光亦是不停。
每一刀都在呼雷身上戳出一个新鲜的血洞。
“呦~”
“十里春光不外泄哎~”
“颠鸾倒凤入梦乡哎~”
六刀!七刀!八刀!九刀!
朝牧上前一步,像是拖拽着一条死狗一样,将还在艰难爬行的呼雷一把拖拽了过来,紧接着便一屁股跨坐在他的背上,用刀锋抵住了他的喉咙,口中也哼出了今天的最后一句歌谣。
“妹妹可比娇娘美哎~”
“哥哥采~花~到卧床哎~”
手起,刀落。
在黑骑的发狂怒喝声中,一颗大好的头颅落地。
第十刀!
……
成功手刃仇人后,朝牧抄起对方头颅,转身便要逃走。
只是余光稍稍瞥了一眼那断成两截尸体的衣角,恍然间,他便呆立这一动不动,如遭雷击。
那是他阿妈今早刚刚脱下奴隶麻袍,换上的一件农妇的破旧棉衫。
他心下一片茫然,搞不清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好了让她藏起来等着自己的吗?”他喃喃自言自语。
却只有晨风呜咽。
无人能够回答。
一支羽箭贯穿了他的左胸,力道之大,竟然直接透体而出,带出了一连串惊艳的血花。
箭矢差之毫厘的与心脏擦肩而过,暂且留下了他的一条性命,但依然贯穿了肺叶,已然让他受伤不轻。
同时,在不到十丈的距离,已经有五名黑骑挥动着澄亮的刀锋,纵马奔袭而来。
但他显然对这些已经是浑不在意了,依然只是魂不守舍的愣在原地,低声重复着那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谁能想到,一名不会任何武艺的女奴,拿着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农叉,莫名奇妙的出现在茫茫原野上,却偏偏堵死了一位武道宗师的最后一条活路。
就好像完成了一幅巨幅画卷中的最后一块拼图,就好像弭平了万里长堤的最后一处鼠穴,就好像补足了环环相扣的关键一环。
就好像她本就该出现在这里,本就该递出那绝命一叉,本就该为着心中信念决然赴死。
仿佛只有这样,这三年一个小轮回,它才能真正大圆满!
只听得耳畔有罡风拂过。
那是,刀锋急转直下。
呼啸割头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