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成烬 第1章 01相思斋
作者:楚宁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夏日雨急。雨滴打在竹叶上霹雳作响。

  她撑着油纸伞站在一座孤坟前。墓碑上的污浊时至今日还有些印子,碑文反倒有些模糊了,而石碑边缘甚至还有些残损。

  “明月,我真的做错了么?”

  当时的她在听见这个问题时,尚能想得通透,可如今却是有些动摇了。

  错了么?或许吧……

  她撑伞向竹林外走去,身后风声混着雨声摩挲着青葱竹叶,与那坟茔一道远去。

  十年前。

  洛溪河畔,垂柳堤岸,青葱掩映间是一间临岸的铺子。相思斋是明月她娘留下的,奈何胭脂的技术明月却半点也没继承到,以致如今只能勉强混个温饱,这对明月来说着实是个羞于启口的沉重话题。

  嗒,嗒,嗒……在中指敲到整整一百下时,明月突然停下,心疼地擦了擦了桌案,起身朝铺子外走去。今日艳阳正好,明月一手遮着眼抬头向上看,一身青衣的秦时踩在木梯上擦着牌匾,身形单薄。

  “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你还没擦好呢?”

  “就快了。”

  明月闻言眉一拧,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闷热天气,心头的无名火噌噌窜了上来:“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要称呼我东家!你记忆没了,脑子也一并丢了么?”

  秦时的手猛地顿住,片刻后又接着擦起来:“知道了,东家。”

  还真是不咸不淡。明月在心里怨念了几句便垂手提了裙裾回到铺子里,猛灌两杯冷茶后方才有些凉意。明月抓起桌上的绫罗扇,大力扇动,可这一停额上的汗就冒个不停,当真难受。又在堂前守了半个时辰,见仍无一人走进铺子,明月便进去里屋,在窗前的小榻上闭目小憩。

  秦时提着木桶走进堂中时,眼前除了几盒散乱的胭脂便是四处摆放的茶杯。秦时刚把这些收拾好,便有敲门声传来。

  “请问,铺子还有人在么?”

  秦时抬眸,见门口站着一位年轻女子,只是却梳着妇人发髻,而她的衣着装扮在这鄞州城中已算富庶人家。

  “夫人问的是哪一种?”

  女子扶着门框,素手纤纤,眸内隐有泪光,她道:“相思引。”

  秦时颔首:“烦请夫人在这堂中稍等片刻,容我去请东家的前来。”

  秦时拐进里屋,果真见了明月在小榻上,衣襟微敞,露出颈间的大片肌肤,秦时甚至可见她锁骨处微微沁出的汗珠。秦时脚步顿住,在原地道:“东家的,有客人。”

  “你照顾着不就成了?”明月咕哝着翻个身背对了秦时,却在翻身时将衣服揉得更乱,露出了小片白皙后背。

  “相思引。”

  明月赫然睁眼,猛地自小榻上坐起,道:“我这就去。”双脚甫一挨地,明月便察觉到不对,低头一瞧,再向秦时一瞅,随即便抓了小榻的瓷枕朝他砸去。

  秦时歪了身子躲过,转身朝外,双眼未见丁点儿眨动。

  明月一边咬牙暗骂一边快速收拾着自己,而后赶到了堂中,见一位美丽****端坐在那,默然垂眸,双手摩挲着茶杯出神。明月顺了顺自己的发,小步走到****跟前。

  “不知有什么可以给夫人效劳的?”

  ****垂眸道:“我与夫君自幼便相识,他抚琴,我便为他调音,他作画,我便为他研墨。他总是说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爹娘也因他病弱而不让我与他走得太近,可是只有在他身边我才是真的开心。所幸爹娘犟不过我,终于在去年让我嫁给了他。成亲后的那段日子是我至今最开心的年岁。”****的眉眼弯弯,唇边笑意清浅,但仅是一瞬这明丽笑意便倏然消却,“可是今年初春夫君的病情突然加重,鄞州内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我想到其他地方去找大夫,可是夫君他想去城外的别庄休息。”

  ****顿了顿,倏忽间声音如同百年古寺中的钟声,沧桑且低哑:“最终我们还是去了别庄。”

  ****说到这里便停下,明月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一刻,铺子里很安静,连平日里扰人的蝉声都不见。

  啪嗒,啪嗒,伴着轻微的声响,茶杯内有水纹漾开,秦时走近给她另换了一杯新茶。

  ****抬头,明丽笑容灼人心扉,她道:“娘让我改嫁。”

  “夫人可否明日再来相思斋?明月还需要准备准备。”明月微一停顿,“明月先提醒夫人,相思引需要你自愿方能完成。且一旦植下,此生你几乎再无可能想起这份感情,他于你不过是个陌生人,再无任何特殊之处。”

  ****颔首,道:“只要我还记着他就行。”

  送走了近日里唯一的客人,明月暗舒一口气,舒展着双臂又朝里屋走去:“秦时,今天相思斋关门歇业了,把你的破灯笼准备好。”

  “东家,府里快没有米粮了。”

  明月的双脚僵住,她咔嚓咔嚓把脑袋转了回去,问:“你说什么?”

  秦时一边将铺子外的东西收拾进来,一边应道:“府里的米粮只再能维持三天……东家的。”

  明月恍觉这一瞬间突然地动山摇,生生将她给掩埋了下去。她挣扎着爬出来,耷拉着脑袋道:“我瞧今天这夫人家中算是殷实,明天咱在开始前先收了钱银如何?”

  “东家你不是说相思引不为钱财么?”

  “现在是特殊时刻。”明月忽而眸光大绽,灿若星辰,“对,特殊时刻!”如此道完,明月心情大好地继续向里屋走去,掀开珠帘时还不忘对秦时吩咐道:“去,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明月坐在浴桶里,一手掬水缓缓浇在颈间。她一直想不通,这世间怎还会有人会为了另一人茶饭不思的?但说起来,她的记忆里其实也有这样一个男子,可自她从梦魇中醒来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若非醒来时听见邻里婆婆的那些话,她还以为那男子与平日遇见的陌生人没什么不同。

  “明月丫头呀,你可再不能为了他要死要活了,否则怎么对得起一手把你拉扯大的云娘啊!”婆婆捶胸顿足慷慨激昂的模样,明月到现在都还记得。可那曾经让她思之如狂的男子,如今在她脑中却淡得只剩下一副皮囊。

  明月也曾奇怪过,可几日下来都没有结果她便放弃了,反正那人对她来说也不再是什么要紧的人。

  身上传来凉意,见浴桶里的水已凉,明月索性取了屏风上的里衣站起。恰逢此时秦时提了热水前来,却在刚迈过屏风时愣住。

  明月显然也不曾料想过会有现在的情况,当即就愣在了那里。可等她反应过来,巴掌朝秦时右脸招呼过去时,他却早一步转身出去,愣是让明月扇了一巴掌的风。

  鉴于明天还有生意,明月难得没有追出去,收拾妥当后便将湿发搁在**沿就这么横在榻上睡了过去。

  屋外,秦时手提一盏青芒琉璃灯笼站在院中,清冷月光中,他也显得尤为单薄。相思斋的后院并不大,明月她娘尚在的时候便只四间屋子,除却两人的卧房便剩杂物房和厨房。胭脂也仅能挑天气好的日子在院中进行,后来云娘故去这里方显得有些宽敞。

  秦时出现的时候,明月纠结了好些日子才同意将云娘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他用,其中自然少不了喋喋不休的怨怪。好在如今两个月下来,秦时也算有些摸清明月的性子了,知道什么时候该沉默什么时候该应承。然而他的过往却依旧是一片空白,除了这手中的琉璃盏,他一无所有。便是秦时这个名字,也是明月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