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上课,倒也平淡无奇,唯一有趣的一件事儿,就是课间的时候,他的那位同桌沈风华突然悄悄跟他说了句话。要说董明与这位沈同学同桌以来,只是头一天,互相问了一下家是哪儿的以外,这两天两人说话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而说话内容,基本就是每次沈风华要从座位里出来,请董明让路。董明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位沈风华同学的家,是东河汀的,离县城倒挺近,在齐河东。
“我们班的那个赵凡香,也是你们采石峪的,她昨天让我告诉你,槐树岭今年也有个女生考到了我们县中,叫孔洁,在一班。”
董明的眼神儿向着班上第二排的某个座位瞟了过去,一个有些婴儿肥的女孩儿,白白净净个头不高,正是赵凡香。董明大概也了解过,班上来自采石峪的,就他们两个,至于其他班还有多少他的老乡,他没怎么关心过,原因是他对采石峪没多少感觉。他对槐树岭的感触就深刻了些,不过也就那回事儿,无非就是他妹妹董梅在那儿念书,还有就是那个地方离董家沟子也比较近。听着沈风华的话,董明一脸苦笑,“采石峪我只去过一次,还是这次来县中上学时路过的……”
“但你们周末回家的时候,可以一起走啊,大家人多,路上不也是有个照应,你们住得那么远。”
“估计我是不会常回去的,采石峪到我家还十五里呢,这些路基本上要靠走啊。”县城每天到采石峪的车就三趟,而唯一能到槐树岭的那趟车还是下午。
“怪不得,赵凡香想约孔洁下周一起回家,孔洁有点儿犹豫。”
“槐树岭比我们董家沟子方便一些,可也不好走。”
课间的时间是短暂的,两人没交流几句,下堂课又开始了……
这天的董明没有什么收获,只是知道自己在县中有一位槐树岭的同乡。
周三就这么过去,周四也同样的平淡,不过,周四的下午,当董明等人吃过了晚饭,准备在宿舍里休息一会儿就去上晚自习时,却见吕博天兴高采烈地从门外走了进来,“明天晚上没有晚自习,刚刚老乡跟我讲,明天老乡聚会!”
“你们风都山的?”李和颂问道。
“对啊,你们班的王书豪也参加,都去,都去!”
“全去吗?何阳去不去?”李和颂看了看上铺坐那儿,不知道看着什么书的何阳,继续问道。
“是镇里的老乡,明天我们是镇里的同乡聚会,是县委办的一个干部召集的,据说是他请大家吃饭!”吕博天说得有些尴尬,宿舍里只有他跟何阳算是老乡,但他们这两个老乡之间却并不亲近,何阳固然少言寡语,但他吕博天是个爱说话的啊,却几乎没与何阳主动讲过什么。
看着两人的对话,何阳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没有出现任何情绪波动。董明却坐在桌子边儿上,心里若有所思,这些风都山的,离县城那么近——只有十二里,还整出一个什么同乡会,这也太能折腾了吧!
“有人欢喜有人悲啊,一个老乡会,还是县委的干部操持的,啧啧……”小胖子王敏在边儿上酸溜溜地道,他倒不是对吕博天有啥看法,俩人关系好着呢,可心里也少不得有些忌妒。
“不就是个同乡会吗,你就悲成了那样儿?要不,明天晚上我请你去那个地方吃炒面!”郭奇伟见到小胖子有情绪,安抚道。
“那个炒面好吃,行,明天有着落了,不过,你可不知道我说的这个有人悲,可跟咱们没啥关系。”
“那你说的是啥事儿?”吕博天也好奇道。
“你们不知道吧,还记得头一天的晚自习上,有个初二的人,被老师打的那个吗?”王敏一副自得的样子道。
“对啊,那个叫毛玉州的,听说是打谷场镇的,最后咋处理了?”郭奇伟问道,宿舍里,大家也被小胖子这话勾起了好奇心。
“你们不知道了吧?昨天和前天两天都没让他上课,今天已经处理完了,给记了个过,也算便宜他了。”王敏叹息道。
“够重的了,之前还挨了顿打,我可没觉得哪里便宜了呢?”李和颂问道。
“他犯的错是不算太严重,就是旷课,但他犯错后不知道懊悔,老师问他啥话,他都一言不发,最后没办法,就给送政教处了。可到了政教处,还是那样儿,任主任亲自去问,他都一个字不说,当时,主任说了,你再这么不配合,学校也没法再教你了,就是这样,他还在那儿硬挺着。”王敏一五一十地慢慢道来。
“那最后咋又成了记过处分呢?”郭奇伟问道。
“学校这不也是拿他没法儿了吗?就给他们镇子打了电话,通知他的家长来学校,这个时候,学校基本就决定要开除毛玉州了。但谁想到,昨天来学校的是他奶奶,那身体可不太好啊,还拄着拐,他奶奶见到任主任就给跪那儿了,说千万别开了他的孙子,孙子如果再辍学了,他们家就真的没希望了!”
随着小胖子一点点讲出来,董明倒也震惊这位毛同学的不幸!他家的不幸要从毛玉州的父辈儿说起,他的父亲岁数不大的时候,有一个全国重点项目正在齐山展开,就是引齐河水入哏儿都的水利工程。这项工程最大的难点,并不是水库建设,而是如何把这些群山中的甘露给引出来!齐山四周群山连绵,引水出齐,就需要开凿大量的山洞,如此大的施工量,按当时的条件来说,估计得花十年时间!但为了哏儿都人民饮水的需要,齐山做出了重大的牺牲,为了加快施工进度,开凿山洞时大量使用了炸药!这就给施工带来了极大的风险,炸松了的山体,多次在施工中出现塌方,而毛玉州的爷爷,正是在那次施工中失去了生命。
毛玉州的奶奶在死去了男人之后,地里的活儿全是她一个人在做,辛辛苦苦地将毛玉州的父亲和姑姑拉扯到成家,奶奶的腿也因多年的劳作留下了病根儿。按理说,毛玉州的父亲成亲之后,家庭的条件会慢慢好转,可谁又能想到,毛玉州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没几年,被查出来了严重的肾病。毛玉州的家庭负担一下子就重了起来,他的父亲也想尽一切办法,希望能外出赚点儿钱回来养家。也不是没有机会,他接到了一个同乡人的电话,说是有钱可赚,就又借了些钱,出去寻老乡打工。但却没有想到,老乡是找到了,但他却是被骗进了一个传(销)的窝子,想离开都不可能,就在那儿开始接受洗脑。
他还算是运气不差,进去一个多月之后,他所在的这处窝点被警方破获,毛父也被警方带走。还好他没有多大罪过,受了一通教育后被遣返回家,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就是,当他回到家中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已经与世长辞!经历一系列打击的毛父,再也无法承受这种打击,疯了!镇里也比较同情这户人家,总算是不错,见到毛玉州的家里无法再照顾这个病人,帮着联系了县里的精神病院,民政系统还为其支付了入院的费用,实际上就是给他关了起来。
精神病院是个半福利的单位,周末是不会接待探访的,为了见自己的父亲,毛玉州只得旷了半天的课,前去探视。但他也是自小由于家庭不幸,性格比较孤僻,不愿意把这事情给讲出来,没有请假就跑了一趟疯人院。
奶奶到了学校之后,讲清楚前因后果,学校也觉得这名学生实在可怜,没有开除他,但还是给他了一个记过的处分。
这事情董明听着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毛玉州的不幸,母亲生病是最大的根源,但社会就没有责任吗?如果没有(传)销,哪怕是母亲过世,他父亲应该不会疯吧?
董明在食堂里吃着饭的时候,不停地在想着这个毛玉州,忽然间,他想到了宿舍的何阳,这个何阳的家里,会不会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困难呢?找机会还是要了解一番,能帮的话,还是要帮助一下,回宿舍的时候,董明又给何阳带了一份饭菜。
晚上董明与李和颂去教室,却发现教学楼前站了两名女生,一个白白净净,个头不高,稍有点儿珠圆玉润,正是他们班的赵凡香。在她身边的,是个位个子小小,干干巴巴的女生,不知道两人站在那里在干啥。
“董明!”赵凡香竟然喊住了他,虽然两人从没说过话,但毕竟在同一个班,董明立刻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向了赵凡香,“找我?”
“这也是我们采石峪的老乡,孔洁,她是槐树岭的。”赵凡香道。
董明登时就明白了,看意思这位就是县中离自己最近的那位老乡了,董新中不算,那人董明可不会跟他亲近。“你是槐树岭小学出来的吧,今年你们学校考来了几个?”董明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小女生打交道,随口问道,并示意李和颂先去教室。
“就我一个,本来还有一个学习比我好,但没发挥好,他去了镇中。”
“找我是不是结伴儿回家的事儿?”董明道。
“这,也不全是,我们槐树岭现在在县中念书的就四个人,明天有个小聚会,你想不想去?”
哦,又是聚会啊!如果说采石峪搞聚会的话,董明还真是说不好去还是不去,不过么,槐树岭搞聚会,我这董家沟子的去了算个啥事儿?距离倒挺近,但就我一个,到那儿算个啥事儿?董明轻轻摇头道,“你们槐树岭的聚会,我就不去了吧!”
“没事儿,你们董家沟子的那个董新中也说要过来,那你们不就有伴儿了吗?”孔洁干瘦的脸上,露出了希冀的目光。
那就更不去了!董明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