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820 123、吴王夫差
作者:子楚望月的小说      更新:2020-09-28

  纵敌稽山祸已胎,垂涎上国更荒哉。不知养虎自遗患,只道求鱼无后灾。

  梦见梧桐生后圃,眼看麋鹿上高台。千龄只有忠臣恨,化作涛江雪浪堆。

  ——宋·范成大《题夫差庙》

  公元前496年,吴王阖闾攻越,战于槜(zuì)李(今浙江嘉兴西南),结果被砍中脚趾,伤重不治。死前将其子夫差托付伍子胥,并封他最高官职,称相国公。同年,在伍子胥的帮助下,吴王夫差即位。

  初即位,吴王夫差非常信任伍子胥,任何事情都要征求伍子胥的建议。一时间君臣勠力同心,谋国发展,吴国国力迅速增强。

  关系再好,也有间疏的时候,尤其是意见不统一的时候。

  两年后,越国借口吴国厉兵秣马有复仇之心,决定先发制人,遂攻吴。伍子胥认为吴国尚弱,不应应战;吴王夫差却认为应当一雪槜李之耻,为父复仇。二人僵持不下,这个时候有一个关键人物登场了——伍子胥的老乡,太宰伯嚭。

  在文明程度不高的吴国,只要稍微有点文化,就是有能力的人。太宰伯嚭也是一位非常有能力的人,他的能力主要体现在“顺君”。(子贡评论,原话为:“太宰否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

  伯嚭从不讲究实际,他只讲究实效,他顺着吴王夫差的意思,建议起兵攻越。

  二对一,伍子胥落败。吴王夫差看伯嚭的眼神也温柔许多。

  这便是著名的会稽之战——越王勾践被打的落花流水,带着五千甲兵退守会稽上的一个小城中坚守不出,最后弹尽粮绝被逼出城投降,屈辱求和。

  在对待越王勾践求和的问题上,吴王夫差和伍子胥又产生分歧:伍子胥认为“勾践食不重味,衣不重采,吊死问疾”,这是想团结民众举国伐吴,应该杀掉勾践,永绝后患;但吴王夫差觉得勾践已降,弑君不详。

  二人又僵持不下。

  关键时刻伯嚭又出场了。与上次不同,这次伯嚭是接受了越大夫范蠡、文种的受贿。在美女、财宝的糖衣炮弹下,意志薄弱的伯嚭又一次义无反顾的站在了伍子胥的对立面。

  二对一,伍子胥又一次落败。吴王夫差看着维护了自己尊严的伯嚭,眼神充满了信任和感激。

  于是,大难不死越王勾践携家人与范蠡入吴为人质。伍子胥痛哭流涕、捶胸顿足,预言吴国将亡。

  这件事本来可以告一段落,但伍子胥随后做了一件让吴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就是这件事情给伍子胥之死留下伏笔——将儿子托付给齐国的鲍牧。

  伍子胥这样做的目的是再次声明自己“联齐灭越”的主张,提醒吴王夫差要以灭越为主要目的,而不仅仅是臣服。

  但伯嚭乘机进谗言,诬陷伍子胥有谋反之心。

  吴王夫差心中起疑。

  站在吴王夫差的角度来考虑,灭越和服越也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个难题,他清醒的认识到,在他有生之年灭越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越国不是一个国家,而是由多个蛮族组成的合众国,如果杀了越王勾践,“百越”无主,吴国势必陷入同众多小国的战争泥潭之中。

  而吴王夫差的梦想是北上争霸,他不想把他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穷无尽的争端当中。所以,有个人管着“百越”,也不是一件坏事,更何况勾践做俘虏期间表现优异,尽职尽责,实在是一个很让人放心的人。

  但伍子胥认为“联齐灭越”,即可以同齐国缔结同盟,又可以借助中原力量消灭越国,还可牵制、孤立楚国同东方诸侯之间关系,一石三鸟。

  政见不同,势必水火,吴王夫差和伍子胥渐行渐远。

  战败越国后,吴王夫差野心膨胀,开始逐步实施他逐鹿中原、称霸诸侯的梦想,于是,他的眼光贪婪地望向了富饶的齐鲁大地。

  为了达到此目的,吴王夫差开邗沟、筑邗城,南引长江水至淮安,北入淮河以通漕运,并沟通长江与太湖的胥江(后名“胥溪”),全场一百余里,是世界上第一条人工运河,也是日后世界文化遗产京杭大运河雏形。

  邗沟的开凿,可以源源不断的将分散在长江以南的吴军主力,迅速集结至淮河以北,大大增强了以步兵为主的吴军机动性。

  吴王夫差的意图也很明显,他打算从水路进逼齐国,给齐国以沉重的打击。邗沟修好后,他静下心来,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让自己师出有名的良机。

  这个机会他没有等多久。

  仿佛是剧情定稿了一般,邗江修好后的第二年(公元前485年),齐国鲍氏弑杀齐悼公,齐国内乱。

  吴王夫差听说后,大喜,但他没有喜形于色,因为他是一个懂“礼数”的文化人,他必须具备立即让中原诸侯认可的身份标识,于是,吴王夫差沉痛哀悼了与他毫无关系的齐悼公——在军门外大哭三天,比死了亲爹还伤心。

  随后抹干眼泪,不顾伍子胥劝说,打着除逆的旗号,毅然水陆并进直取齐国。

  从气势上说,吴国水师数量众多,气势逼人,稍占优势,吴王夫差对自己的水军很有信心。

  但从最关键的水师实力上来说,齐国乃滨海之地,战船主要是以大翼船为主的大型战船;而吴国由于长期在内河和湖泊作战,战船主要是以内河船只为主。

  同齐国海战,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以小博大,结果也很一目了然——吴水师惨遭齐水师大败。

  既然遭受惨败,总要有一个背锅的,于是,将儿子送往齐国鲍氏避难的伍子胥嫌疑最大。在太宰伯嚭的不懈努力下,吴王夫差终于对伍子胥下手了。

  次年(公元前484年),吴王夫差赐剑,令伍子胥自尽。伍子胥在愤恨之余,留下遗言,要家人在他死后把他的眼睛挖出,挂在东城门上,亲眼看着越国军队灭掉吴国。

  吴王夫差闻之极怒,令人将伍子胥尸首装在马皮革里投入钱塘江,寂入永世的黑暗和冰冷。

  “昔夫差信伍员,初善也,任宰猓终恶也,初善霸天下,终恶灭全吴。”这是唐朝宰相牛僧孺说过的几句话,可惜吴王夫差听不到。

  后来吴人为了纪念伍子胥,为其在山上立祠,命名为胥山。他沉江的那一天为五月五日,后人便在这一天举行赛龙舟、包粽子、采艾草等各种活动纪念他,这便是中国最早的端午节。

  没有了伍子胥的日子,吴王夫差的主要事情就是打齐国、打齐国、打齐国……,和鲁国一起打齐国,和卫国一起打齐国……,屡战屡捷,还在艾陵之战中(公元前484年)全歼齐国十万大军,成就辉煌。

  期间(公元前482年,楚惠王六年),吴王夫差还借着艾陵之战的余晖,亲自带领大军北上,与诸侯盟会于黄池(今河南省新乡市封丘县南),争夺霸主之位。

  这是野心,这是希望,这是吴王夫差的高光时刻,他背负了吴泰伯以来历代君王的期望,承受了千百年来所有吴人的期翼,他不是一个人在争霸,荣光的阴影里,是无数英魂的呐喊,所有的荣耀将在黄池之盟上尽情绽放。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同晋定公争当老大的时候,越王勾践趁吴国空虚,率五千精兵突然袭击,攻入吴都,俘杀吴太子友。

  吴王夫差闻之大惊,也没心思争霸,将老大位置让与晋定公后匆匆回国救援,他的霸权梦也即刻化为泡影。在回援途中,吴王夫差任改不掉好战的毛病,他准备攻打宋国。

  此时,已升至宰辅的伯嚭不干了,自己老婆孩子都还在吴都,一刻都耽误不得,便劝说吴王夫差救国要紧,才让其放弃这个想法。

  开凿运河及越军攻吴,让底子薄弱的吴国一口气喘了四年。

  四年后(公元前478年),越国在笠泽(今江苏吴江)三战三捷大破吴军,吴军尸横遍野,主力全失,国力大损,相当长时间内再无实力与越抗衡。

  公元前476年(楚惠王十三年)春,越国佯攻侵楚,吴国认为楚越交恶,便对越国不加防备。次年冬,越军突然进攻吴国,势如破竹,迅速围困了吴都,吴人闭城死守,越军围城不退。

  吴国危在旦夕。

  吴王夫差如坐针毡、焦头烂额,此时,他想到一个人也许可以帮助吴国渡过这次危机——晋上卿赵鞅之子,赵无恤。

  虽然在黄池之会上吴王夫差对晋定公咄咄相逼,但还是给了赵鞅极大的面子,才将霸主之位让与晋国,双方也签订了盟约,约定两国攻守同盟。如今越国围攻吴国,按照约定,晋国应当出兵相助。

  对于吴国处境,赵无恤深表同情,但他表示自己目前处于服丧期间,不宜兴兵,但他可以从精神上支持吴国,具体的做法是“降于丧食”,翻译成现在的话就是降低伙食标准,并表示这是关系融洽到极点的做法。

  吴国使者赖着不走:这样回去交差等于是送人头。

  对于赵无恤的见死不救,他的家臣楚隆建议道:“要是让吴王知道我们不帮忙,他们会怎么样想?救还是不救,具体情况还是等我去两国了解情况再做决定。”

  吴国的存亡,全在于楚隆的调研结果。

  楚隆先到越国,他对越王勾践伐吴的做法给予了高度的赞同,并表示吴国侵犯中原国家多次了,现在听说国君亲自征战讨伐,中原国家莫不欢欣鼓舞。

  越王勾践对于来自晋国极大的肯定,表示出极大的热情,为了表示自己攻打吴国的决心,还请楚隆检阅了部队。

  接着,楚隆到了吴国。

  吴王夫差见到楚隆如同见到救星一般,高傲不驯的他第一次破天荒的向一名家臣下拜叩头,还赠送了一小盒珍珠给他,让他在赵无恤面前为吴国的存亡积极争取。

  楚隆很满意。命运女神对吴王夫差投以微笑。

  估计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在楚隆临走之时,吴王夫差向其提起一个人,但就是这个人彻底断绝了楚隆救吴的想法。

  这个人叫做史黯,晋国史官。

  赵鞅在世的时候,有一次他叹气道:“如果我能得到范氏、中行氏手下的良臣就好了。”史黯在一旁侍候,说:“我认为他们算不上良臣。”

  赵鞅很好奇,问道为什么?

  史黯说道:“事奉君主的人,应当谏正君主的过失,鼓励君主的善行,举贤任能,扬善惩恶,贡献自己的才能。用文德来引导君主,帮助君主实行正道,勤心尽力为君主效劳,不惜以生命来捍卫君主。君主能听从采纳,就在朝任事,不能听从采纳,就辞官退去。现在范氏、中行氏的臣子,不能匡正辅助他们的君主,以至于使君主遭到祸难;君主出奔到国外,又不能使他获得安定,反而弃君而去,那么又算什么良臣呢?倘若他们不抛弃君主的话,你又怎么能得到他们呢?如果真是范氏、中行氏的良臣,就应当辛勤地为君主谋划经营,使君主在国外重新获得土地、爵位,一直到死为止,哪能到你这儿来呢?倘若来了,那也就算不上是什么良臣了。”

  赵鞅沉思片刻,笑道:“讲得好,我说的确实错了。”

  吴王夫差提到史黯,并对楚隆说道:“史黯这个人怎么能成为君子呢?”意思就是说赵鞅识人不善,也不是善茬。

  楚隆听之脸色一沉:赵鞅乃我主赵无恤先父,我主目前还在为父守孝,你怎么能这样说?当下撂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史黯进不见恶,退无谤言,如何做不得君子?”

  一句话便终结了吴国。

  命运往往就是这样善变,它的脉络看似由自己掌控,但自己永远也不能把控,因为善变的,就是自己。

  公元前473年(楚惠王十六年)冬,越军一鼓作气,向吴都发起猛攻,终于破城而入,吴王夫差拔剑自刎,吴国亡。

  恃武者灭,恃文者亡,只有文治武功,才能开创不朽盛世。吴王夫差“胜齐凌晋,威行中国”,但仍然摆脱不了亡国的厄运,他的亲身经历也再一次告诫我们一个道理:穷兵黩武者,必极武而亡。

  曹操曾经曰过:“兵也,戢而时动,不得已而用之。”无论是屡战屡胜的战争,还是拓疆扩土的征伐,都必将使“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纵观古今,好战者又有几人能保洪图社稷、巩国祚延绵?

  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吴王夫差为何亡国,我想这个成语比较贴切——百战百胜。

  早在多年之前,孙武就曾经说过一句话:“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还是一句古话:忘战必危,好战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