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少雪,这要是在往日,皇帝穆臻一定会很开心,因为这样,北平城的皇宫就不那么冷了。
可是今天,明明没有下雪,他的脸上却依然怒容满面。
“逆子!”他狠狠的骂着。
声音很重,震得雍和宫破败的屋顶上飘下很多灰尘。
雍和宫是一个冷宫,皇帝已经有十多年没来了。
上次在这里的时候,还是花神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花花去世的日子。
当时,宫里就五个人。
如今只剩了两个,根叔恢复了公公的身份,弯腰陪在皇帝身边。
在这世上,他只对皇帝一个人弯腰。
“不过,还真像朕。”当灰尘落地的时候,皇帝又恢复了平静。
“与其碌碌无为一辈子,不如拼死一搏。”他当年也是这么挣来的。
要不然,他也会是另一个顺亲王,整日在月雅阁流连忘返。
“今日早朝,他说,要让刘莹殉葬,嘿嘿。”皇帝的口吻突然讥笑起来,“他的那些小把戏,以为朕不知道。”
“既然你也是朕的儿子,朕就给你一次机会。”说完这话,皇帝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若是朕的话,就绝不会这么胡来。”这次的时机真的选的很差,因为四位皇子都在北平,皇帝又怎会容忍有皇子出事,要真有这种事发生,他这个皇帝的脸也就丢大了。
“小根。”皇帝叫根公公,也只有他会这么叫。
在皇帝还是一位皇子的时候,小根就跟着他了,当他成为太子,住进皇宫的时候,小根就净了身。
皇帝对他的感情胜过皇宫里的任何人,除了花花。
当年他的父皇病危,临时举行皇子争位,他让一个侍卫扮作他的模样,而他自己亲自领兵冲锋。
在他的身先士卒下,士兵们都勇往直前,最终获得了太子之位,也顺利的在三个月之后登基。
可是,那一场恶斗,让他身受重伤,若非是花花医术超凡,没日没夜的照顾,他早就死了。
不过,花花只是将他当作病人,而且,花花已经嫁人了。
可是,被皇帝看上的女人,又有谁可以幸免?
所以,她被接近了宫,但是她只能住在冷宫,无名无份的生活。
因为皇帝给不了她名分,因为她曾经是大皇子的媳妇。
皇帝虽然喜欢她,但他更喜欢自己的羽毛。
他要成为千古帝王,他要名垂青史。
所以,他不能给她任何名分,甚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除了根公公。
根公公恭敬的在皇帝的身后站着,等候他的指示。
这种事,他早已习惯。
“她还不肯嫁吗?”皇帝的脸上又有了怒容。
薛家的人,除了那个没用的薛丁凯之外,各个都是硬骨头。
他已经不打算在薛留广身上浪费时间,他准备让所有的薛家人都成为皇家人。
这样,薛留广如果要将那秘密流传下去,就必然会成为皇家的秘密。
流光剑,是南朝三千多年来的立国之本,这个秘密,就算他拿不到,他的子孙们也必须拿到。
不然的话,南下就是一句空话。
“是。”根公公就回答了一个字。
他知道皇帝不喜欢废话,所以他就养成了简洁明了的习惯。
“带她过来,还有,让天牢将薛留广送来。”皇帝说完,就在一个满是灰尘的破木凳里坐下了。
十几年前,他就坐在这里,抱着花花生下的两个孩子,听完了花花的遗言。
“女儿叫花仙,男孩就叫花神,我要他们一辈子都像神仙一样无忧无虑。”
“到这?”根公公问。
在皇宫里,敢质疑皇帝命令的,也就他一个。
皇帝并不着恼,他点了点头,“就这,也好让花花瞧瞧这个儿媳妇。”
根公公点头退出去了。
花花死后,就葬在雍和宫地下,皇帝随后封了宫。
因为花花喜欢清净,不要人打扰,她生前就不要打扫卫生的丫鬟,死后皇帝也就没有安排。
薛慕澜自从来了北平之后,就恢复了女装。
由于她没有隐瞒自己的名字,皇帝又一直在追查她的下落,这下,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皇帝没有将她下狱,而是将她软禁在皇宫之中,隔三岔五的就有人来问她嫁不嫁。
她被问的烦了,索性不去理会任何人,每天就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有时候会有小鸟在她窗前停留,她就会看着小鸟自言自语,“鸟儿啊鸟儿,我被锁在宫里了,你能帮我给大哥带话吗?”
说着说着,泪花就会模糊她的眼睛。
她以前是个倔强的女人,即便流血也从不流泪,可自从在汉中和汴梁分开之后,泪花就常伴她左右。
今天,来的人不是宫里的嬷嬷们,而是根叔,只不过他穿了太监的衣服,让她差点没认出来。
“陛下传见。”这是根叔说的话。
薛慕澜默默的跟在她后面,她的心里有些凄凉。
是皇帝厌烦了自己的拒绝,要将自己送离这个世界了吗?
可是她还没活够呢,她还想着她的大哥,要不然的话,进宫之后,她早自尽了。
一个人,被锁在一个屋里,整整一个月,她都快疯了。
“陛下今天心情不太好。”在进雍和宫之前,根叔特意嘱咐道。
“知道了。”薛慕澜说着。
论心情的话,她更不好。
如果皇帝不打算让她活下去,她也不会曲意奉承。
只是,有些可惜,要是那些鸟能听懂她的话就好了。
事到如今,她不奢望再见到汴梁,只希望鸟儿能将她的心意告诉他。
“坐。”皇帝指着一把靠背上有蜘蛛网的椅子,对薛慕澜说。
薛慕澜的眉头皱起,她是一个很喜欢干净的姑娘,要不然,也不会经常折腾汴梁的头发。
但是今天,她仅仅是皱了一下眉,便坐了下去。
皇帝对此很满意,他说,“婚姻之事,父母作主,你爹很快就到。”
薛慕澜死气沉沉的脸上,突然有了光彩。
这世上除了汴梁,就是她父亲最让她牵挂。
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见到亲人,那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谢谢。”她真诚的说着。
“你爹在天牢里关着,能不能出来,就看你的了。”皇帝又说。
听到关这个字时,薛慕澜的心没来由的抽紧了。
她了解这个滋味,她不是在皇宫里被关了一个月吗?可是父亲,竟然被关在天牢里,而且关了那么多年。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开始有了悲伤。
“嫁给一个皇子,可是天下多少女子的心愿。”皇帝见她不语,心里已有不快,语气也开始严厉起来,“朕决定的事,绝不容他人拒绝。”
“我决定的事情,也从不更改。”薛慕澜咬着牙说。
她知道她这一说,会给父亲带来更多的痛苦,但是她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
皇帝盯着她坚毅的眼神,足足盯了好一会,却发现这个姑娘的倔强,超出了他的想象。
从来没人敢跟他对视这么久,因为这双眼睛的背后,是无上的皇权,没有人会不害怕皇权,也没有人会不害怕他的眼神。
可是,眼前的这位姑娘,她的眼神空空的,仿佛皇权在她面前,就和雍和宫的灰尘一样,一文不值。
皇帝没有说话,这种眼神他以前也见到过一次,那就是花花临死前的眼神,目空一切。
要不然怎么会将孩子的名字取成神和仙呢?连神仙都不怕,又岂会怕皇权。
莫不是这位姑娘,也有了必死之心。
人心若是死了,又有什么能令她害怕。
皇帝不再说话,直到薛留广被根叔抱了进来,直挺挺的放在这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皇帝看着这位硬骨头说,“父女相见,有话就说。”
要想击败一个心死之人,先得让她的心里有牵挂。
人要是有了牵挂,就不想死了。
薛留广望着这位他四年多没见的女儿,心中也是一酸。
这么多年来,他吃尽了苦头,但他的心从来就如铁石那般坚硬,也从来不曾心酸。
只是她,对他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若不是她,他未必能活到现在,若不是她,即便他能活下来,也将永远的活在黑暗之中,终日不见阳光。
“是为父连累你了。”薛留广终于没忍住,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而这种话,才是对亲人打击最大的话。
薛慕澜蹲到他身边时,眼中已经充满了泪水,她拉起他那不能动弹的手,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脸上,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落在了父亲的手上。
“对不起。。。对不起。。。”薛慕澜哭着,只是不停的重复这三个字。
这三个平凡的字,在她嘴里像是有了魔力,根公公转过了头,薛留广更是忍不住想要将女儿搂在怀里。
可是他的手动不了,他只能努力的抬起头,嘴角抽搐着,他想哭,他又不想哭。
他怕他这一哭,女儿就会更伤心。
他最终忍住了泪水,用慈爱的声音说,“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
“呜呜呜。。。”薛慕澜哭的更厉害了,她将头伏在父亲的胸前,这样父亲就不用吃力的抬头。
四周静悄悄的,连灰尘都舍不得掉落,怕打扰到这对父女。
可是,皇帝,却无情的打断了这个感人的画面。
“真要是好孩子,又岂会不救自己的父亲!”当他成为皇帝的那一天,他就是天下最无情的那个人,他的话和他的人一样无情。
薛慕澜抬起头,歇斯底里的喊着,“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又低下了头,“爹。。。我做不到。。。做不到。”她开始语无伦次的摇着头,将她的头发都摇散了,可她仍然不停的摇着。
那一刻,她彻底的奔溃了,为自己的无能,为父亲的痛苦,更为对大哥的爱。
薛留广说,“好孩子,爹没事,没事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只是想告诉女儿,他真的没事,不用为他担心。
皇帝又说,“有件事你们还不知道吧。”
说着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直到薛家父女的眼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接着说,“明天,刘莹就要被殉葬了。”
“不。。。”薛慕澜再次无助的大喊。
她的天塌下来了,她无力的趴在了地上,她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压力了。
皇帝又说,“朕派人通知了薛丁凯,明天,他会去陵墓。”
又是重重的一击,将薛慕澜的心彻底的击碎,她将头贴到了地板上,无力的说,“嫁,我嫁,我嫁,呜。。。”
她那绝望的声音,让薛留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可是,皇帝听了却很舒服,作为掌控生杀大权的他,最喜欢的听到的就是弱者的服从。
至于他们心里是什么感受,他从不考虑。
“明天,你也去陵墓。”皇帝说,“能不能救人出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顺亲王的生死,他从来不放在心上,他又怎会在意是不是有人给他殉葬。
他要的只是一个爱护弟弟的名声而已。
薛家父女走后,皇帝对根公公说,“你去和老三打个招呼,薛家小姐,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