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微微上扬，陈佬的脑海中已经有了答案。
被打中就知道了。
被打中就没必要知道了。
那铁拳近在眼前，近在咫尺，已经微微触碰鼻尖。
陈佬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类似走马灯一样的光景。
咕噜，观众席上的刘师傅咽了一口吐沫，心中暗有所想。
两人脑海中此时出现的，是同一天的事情。
………………
凌晨四点，蓬莱的太阳刚刚升起。微微亮的蓝天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青色。
白云轻飘飘，慢悠悠的移位，悠然自得，安然自若。
太阳从云雾中探出头来，把水井的轮廓照的黑白分明。
同时，也照出了一个男人的背影。
刘师傅的表情十分严峻，眼睛半睁，只穿着一条白色的四角泳裤正坐在自家院子的地上。
时间差不多了，他立刻拿起刚刚从井里打出的一桶清水。
对准自己的脑袋浇了下去。
冬天的早上，即使是四季如春的蓬莱也让人感到丝丝寒意。
这一下，宛如醍醐灌顶一般，刘师傅瞬间清醒了起来。
完全清醒的刘师傅慢慢站起。
他每天都这样做，只不过，今天对他来说还有特别的含义。
因为今天，是他和学院年级首席秋蝉争夺出赛资格的日子。
坚持防御和护身术空手道的他，其意志力和忍耐力也是出类拔萃。
水滴从他的身上逐渐滑落，寒风瑟瑟，让人看了都感觉冷。
可这副身躯，却始终没有背叛他的坚持。
以及他的……
固执。
而今天，就是他要回报这身体的日子。
望着天边刚刚升起的太阳。
水雾在不远处形成了一道彩虹。
武道的信念在他眼中闪闪发光。
本来，这一切都有着那样的仪式感……才对。
突然，他感觉到有人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身后。
下个瞬间，忽然转身。
站在那里的，出现在眼前的。
是一个年过花甲的瘦小老人。
刘师傅眉梢轻翘，喜出望外。
“陈老前辈！！！”
………………
一段时间过后，刘师傅已经换好衣服，和陈佬端正坐在了能看到院子风景和日出光景的廊外。
他轻轻推了推面前的一杯茶。
陈佬双手搭落在袖子里，轻笑道：“别太拘谨，随便坐吧。”
“嗯…………”
刘师傅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身姿却一点都没有放松的样子。
正所谓坐，也是武术修行的一部分。
吸溜————
陈佬吸了一口茶，又吐出一口因为温差而产生的白烟。
“修行被我打断，还有些意犹未尽吧？”
刘师傅笑了笑，答道：“无妨，反正今天我没有什么苛刻的练习，中午就要去争夺武师大会的出场资格了。”
陈佬又喝了一口茶，但是这次他没有吐出白气来。
语调有些担忧。
“小刘啊，你不觉得……不去危险的地方，这才是究极的护身术嘛？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为了证明些什么，又能保护得了什么呢？”
…………
刘师傅低下了头，好似是思考了一会。
……
终于，他正起头来，正视着陈佬的眼睛说道：“我觉得，在危险的地方也能保护好自己的，才能被称之为护身术！”
………………
又是一段沉默，陈佬好像在思考要如何与刘师傅解释他们两个之间的理念不合。
…………
终于忍不住了，即使是面对武术的前辈，刘师傅也时时刻刻的贯彻自己心中的武道，名为守护的武道。
“前辈，虽然很唐突，但还请让我问一句，您每天锻练多久？看您的身体，好像没有任何锻炼过的痕迹，一天24小時都不能锻练身体，全心全意的钻研技術，我光是想到就觉得痛苦。”
听完这话，陈佬抿起了嘴，瞪大了眼睛，好像有被冒犯到。
他反问道：“锻……练嘛？为了什么？为了更快？更强？得到速度和力量吗？”
刘师傅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为了击败对手而必需的东西啊。”
哈。
陈佬摇了摇头，笑出了声。
“我不需要力量，也不需要速度。击败对手？别开玩笑了！护身术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技术！可不是用来好勇斗狠的！”
…………
刘师傅被陈佬的气势压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
陈佬喝了一口茶，似是有些无奈。
他招了招手。
刘师傅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只是把头往前探，身体也随之前倾。
之后，陈佬单手握拳，慢慢的，慢慢的接近了刘师傅的额头。
终于，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止。
刘师傅还是没有理解陈佬到底要做些什么。
啪！
刘师傅猛的后退，他感觉到疼痛。
额头上传来的疼痛。
原来，陈佬弹了弹刘师傅的额头。
他笑道：“怎么样？痛吧？”
刘师傅点了点头，确实是痛，可他还没有理解陈佬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佬又比出了弹额头的动作。
“看啊，用大拇指停住中指的力量，就像是上弦的箭，然后松开，用手指甲硬的部分去飞快撞击对方的皮肤表层，这就是技术啊。”
………………
刘师傅理解了。
不需要力量，不需要速度，只有技术，谁都可以做到。
呵………………
陈佬笑了，白气又一次从他口中喷出。
“武术是弱者为了战胜强者而研发出来的技术。就是为了弥补天生的身体差异，弱者才会用技术去弥补。速度，力量，弱者怎么会拥有这些东西？而弱者不能使用的武术……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这…………这…………
刘师傅甘拜下风，深深被前辈的武学思想所拜服。
但他不甘就此罢休。
“我会证明给您看的！通过这次武师大会，我会证明给您看！武术，是可以让弱者变成强者的技术！”
哼…………
陈佬又笑了，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欣喜。
等刘师傅证明了自己，变成强者之后……
自己就可以用弱者的身份打败他，证明自己的理论了。
而至于现在…………
“你方才问我……每天锻练多少次？”
刘师傅有些楞了，没想到前辈还会再提起这个话题。
他点了点头，代表确有此事。
陈佬用两根手指掐住了下巴，目光也低了下去，看向了杯中竖起的茶梗。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啊……”
刘师傅立刻陪笑道：“哈哈哈……是不是经常偷懒？”
陈佬的目光上浮，看向了刘师傅的双眼。
他的表情平稳且严肃，就好象一颗有百年历史的参天大树。
“每日数次。”
刘师傅表示惊讶，以陈佬这个年龄来说，每日数次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哦！前辈！您每天练习数次嘛？”
陈佬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的坐姿十分端正，重心和中线也十分笔直。
即使现在被突然袭击，想必他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不……每日数次，将心思从武道上转移开来。”
刘师傅闭上了嘴，睁大着眼睛。
“在武道之外的日常生活……刷牙，吃饭，还有涉及他人的喜怒哀乐，人际交往……在那些时候……”
“我会暂时忘记武道。”
刘师傅喝了一口茶，心中充满了敬佩。
“除此之外——每时每刻您都在心系武道。”
“是的，甚至在睡梦中都是如此，我常常会梦到与人交手。”
刘师傅把茶杯拿在手里，单手支撑着膝盖，微微侧身，不再维持那端正的身姿。
“简直……就像是男女之间的……恋爱关系一样啊。”
陈佬转过头去，看向了五点钟蓬莱的太阳。
不是很耀眼，但是很温暖。
散发着蓬松的暖意，照耀着世间的万物。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正是因为求之不得，所以才会一直坚持。”
……………………
扑通。
嘎巴。
中了。
秋蝉的拳。
被陈佬掐住手腕，被陈佬以肘心压住肩膀，又以自己的体重压了上去。
【手臂锁】
他直接把秋蝉按在了地上。
同时，更折断了他的胳膊。
第二场比赛开始三分四十二秒。
秋蝉，右臂骨折。
“啊啊啊啊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瞬间涌入了秋蝉的脑中，他想咬紧牙关，可疼痛的叫喊声却从他的牙缝里露了出来。
陈佬双手支撑膝盖慢慢站起，任由秋蝉在地上哀嚎。
没有追击，没有主动出击。
从开始到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反击。
是‘护身’。
是正当防卫。
为了让那正当防卫不变成过度防卫……
他开口道：“年轻人，差不多该放弃了吧？你还年轻，明年再来吧。”
秋蝉紧咬着牙关，眼球中蹦出根根血丝。
放弃？
怎么可能！？
为了塞雷娜，为了改变蓬莱的差别对待，自己怎么可能说得出放弃二字？
让他亲口说出！？
那他还要以什么表情去面对塞雷娜那天真无邪的笑脸！？
自己夸下海口，就在第一回合输给一个好像会被风吹倒的老人！？
还年轻？明年再来！？
开什么玩笑啊！！
秋蝉知道，对自己来说，已经没有几个‘明年’了。
这一考量和塞雷娜的笑容融合在一起，成为了他的动力。
他站起身来，不再理会骨折的手臂和剧烈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