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歌缓缓停下动作，神色凝重。
巫梓媛只觉得心底有一把火在烧，愤怒哀伤在心中翻涌，怎么也宣泄不了：“是你害了我姐姐！那日河底，你让姐姐杀了多好！可怜她身受重伤，又耽误了时间，就连——”
她猛地捂住嘴唇，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怎么回事，她怎么说出这番话？还差点喊出二小姐的名字？她这是怎么了？
在她周围，抽气声早就此起彼伏。想不到追查了许久的刺客竟是集仙峰峰主之女巫梓灵！此女地位不低，身家性命都与巫家息息相关，她为什么要刺杀三小姐，并且为此勾结妖族？她能得到什么好处？
众人一时浮想联翩，不约而同的看向巫瑶。巫瑶脸色青白，脑中飞快的分析利弊。现在这个情况，巫梓媛是保不住了，她该想想怎么把自己摘出来才是。巫歌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是她做的？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跳出神思舞，虽然这舞对她无用，但对报仇心切的巫梓媛来说，根本无法抵抗。
巫歌冷笑了一声：“原来刺杀我的人是你们。我不明白，我与你们无冤无仇，又同是巫家族人，你们为什么要杀我？还是说，是谁指使的？”
“并没有人指使我！”巫梓媛声音尖利，“而、而是……我讨厌你！不过是一介乡野村姑，居然能成为三小姐，你不配！”
巫歌心中一阵火光。都这么多年了，还有人拿她的出身说事！就算在乡间养了十年又怎样！她正欲开口，忽然听巫宣冷冽的声音响起：“住口，她配不配做三小姐，你没有资格评论。”
巫梓媛浑身一抖，颓然地跪在地上。
立刻有人上前制住巫梓媛，将她牢牢按在地上。巫梓媛满脸绝望，心中惊慌无比。她知道自己算是完了，此生都不能帮姐姐报仇，也不能再陪伴在二小姐身边了。搞不好还会连累爹娘，如果这样，倒不如……
她猛地抬起头，怒瞪着巫歌：“都是你！要是没有你该多好！”
巫歌怒极反笑：“是啊，要是没有我，你家小姐一定更加心情愉悦。”
巫瑶冷道：“二妹妹，慎言。”她的心中早已惊慌无比，一旦巫梓媛落入哥哥手中，就算是哑巴都能翘出真相，不行，一定要想个方法要让她永远闭嘴！
“跟小姐无关，都是我和姐姐做下的！”巫梓媛说罢，忽然闭了闭双眼。巫歌一直死死盯着她的面容，此刻心中顿觉不妙，就见巫梓媛“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那口血竟是青紫色的，一看就充满了毒素，想来是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囊。
“她自尽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周围族人立刻混乱起来。有人前去抢救，有人去喊巫医。一片混乱中，巫歌看着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巫瑶，心中遗憾。她不明白，巫瑶到底何德何能，有这么一对忠心耿耿的双胞胎姐妹，可她却不知珍惜，让她们一个个就这么死了。
玉阶之上，巫瑶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她根本察觉不到巫歌充满遗憾和杀意的眼神，只是盯着巫梓媛毫无生气的身体。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这对双胞胎时的情景，回想起来就像在昨天。
“二小姐，今天爹爹说他是大巫的心腹……那我们是您的心腹吗？”
“二小姐，我们可以做您的心腹，以后一直和您在一起吗？”
巫瑶仰起了头，将即将流出的眼泪逼了回去。要是没有巫歌，她们都不会死，会像哥哥一样，永远留在她身边。为什么巫山有了她不够，还要多出来一个巫歌呢？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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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巫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立刻召集三人前去主殿。
除此之外，这件事也如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座巫山。所有族人议论纷纷，不仅八卦出了那对双胞胎的生平轶事，就连巫瑶都受到了波及。
巫梓灵巫梓媛姐妹都是巫瑶的左臂右膀，三人从小就在一起，那两人平日行事应该瞒不过巫瑶。再想到巫瑶和巫歌向来不合，立刻有族人联想到，说不定巫歌遇刺，就是巫瑶指使的。
但是巫梓灵和巫梓媛死的非常干脆利落恰到好处，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而且巫瑶地位尊高，没有证据就不能轻易定罪。平时和巫瑶亲近的人一听，立刻不干了，和以巫小洁为首的巫歌追随者掐的腥风血雨，就差上演全武行了，堪称本年度最佳大戏。
族人们闹翻了天，大巫主殿却一片沉寂。
巫瑶独自一人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垂着头默默流泪。巫宣和巫歌各自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主位之上，大巫脸色铁青，怒道：“瑶儿，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巫瑶猛地抬头，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爷爷，都是我的错，若我没有和三妹妹不合，梓灵和梓媛就不会因为我而去伤害三妹妹……我不配做巫家的二小姐，更不配做三妹妹的姐姐，请爷爷责罚我吧！”
巫歌在心里冷笑，好一招以退为进，不仅把一切都推到了那对狗腿子双胞胎身上，还能引起大巫的怜惜，比起小时候，越发的伶牙俐齿了。
果然，大巫长叹一声：“你一向聪明，怎么在这件事上如此糊涂。就算你没有害你妹妹的心思，但那两个孽障一直追随在你左右，你也没有发觉半分不对？”
巫瑶哭道：“对不起爷爷，的确是瑶儿疏忽了。幸亏妹妹无事，否则我真该以死谢罪。”
大巫神色犹豫，这孙女儿如此乖巧懂事，让他想指责一番都无法出口。只可惜不会□□人，让手底下的人包藏祸心，差点害了自己妹妹。希望经此一事，能让她长点教训。
巫歌见大巫只是叹息，知道巫瑶这次是逃过一劫。但她不会让巫瑶这么容易就过关，干脆上前也跪了下去，哀声道：“爷爷。”
巫瑶拭泪的动作一僵，大巫也是一怔，道：“怎么了？”
巫歌满脸诚恳，道：“孙女知道，此事和姐姐绝无关系。虽然我和姐姐平日不合，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姐姐绝对不会因为那些琐碎之事而杀了我。”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她手下那对双胞胎却是不简单，居然勾结了妖族。我们巫山向来以除妖为己任，这对双胞胎居然为了私仇勾结妖族，实在十恶不赦。而且如此大的手笔，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杀我这么简单。幸亏这次我死里逃生，要不然下一个刺杀的，说不定就是哥哥，就是……您了。”
巫瑶闻言，死死地捏住锦帕，真想对巫歌吼一声你不要血口喷人！但是她不能为梓灵和梓媛辩解，只能低着头，继续拭泪。
大巫一听，果然大怒：“的确如此，想不到我巫家从上古流传至今，除掉的妖不计其数，如今居然出了两个勾结妖族的孽障！她们父母亲人又是怎么教育她们的！来人，将集仙峰峰主巫桧一家捉拿下狱！”
巫瑶脸色惨白。完了，集仙峰峰主一家，怕是保不住了。
巫歌微微勾起唇角，集仙峰峰主一家本就是巫瑶的亲信，此时将他们除去，真是大快人心。
“还有，瑶儿，那两人是你的手下，如今出了这件事，也是你约束不利的缘故！罚你去后山面壁思过三月。今晚就去！”
巫瑶低了头，内心恨不得将巫歌大卸八块，方能解心头之恨。但她决不能表现出来，只是恭敬地磕了个头，沉声道：“是，爷爷。”
此事告一段落，大巫率先站起离去。巫歌对着巫瑶冷笑一声，转身离去，只余巫瑶还呆呆地跪在原地。
她输了。
不仅输了爷爷的信任，还输了集仙峰一家。她费了这么大的心力，不惜找到“那一位”，可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她就真的不如那个贱种吗？
巫瑶低着头，脸色愈发苍白，忽然眼前出现一双绣着云纹的靴子。她怔了怔，缓缓抬头，就看到巫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双眸子亮如寒星。
哥哥……
巫瑶抬起头，眼中都是青年的身影。烛火的光芒在他的身后跳跃，映得他皮肤如同上了一层釉色。刚刚审问时，哥哥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现在为什么哥哥还没有走？哥哥会责怪她吗？会为了巫歌斥责她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哥哥你啊……
“起来吧。”巫宣道，“地上凉。”
巫瑶忍不住哭了起来。虽然之前她一直在流泪，但都是为了做戏。现在这泪水却是真实的，只是因为哥哥一句看似关心的话语。
“哥哥……”巫瑶哆嗦着站了起来，满脸都是眼泪，“我……”
“走吧。”巫宣道，“不要做傻事。”
巫瑶的心在这一刻静止了。哥哥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了？是啊，她怎么能瞒得住哥哥呢，毕竟事实都摆在眼前，哥哥一直都是闻一知十的。可是不行，她不能慌，她要镇定下来，现在没有证据，就算哥哥知道了，爷爷也会保下她，毕竟巫歌还活着不是吗？可哥哥凭什么说这是傻事？凭什么！
巫宣看着她，眼神十分清澈，清澈到几乎锐利。巫瑶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又听巫宣道：“走吧，我送你去后山。”
“不用你送！”巫瑶咬住了唇，哭着跑了出去，身形渐渐隐没在山林中。巫宣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面色喜怒难辨。
第二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刺杀三小姐事件终于尘埃落定。
前集仙峰峰主巫桧一家受到巫梓灵、巫梓媛姐妹的牵连，失去集仙峰峰主之位；二小姐巫瑶因为识人不清，被罚面壁思过三月。其余牵扯人等，有的关禁闭，有的撤了职，有的被罚去做苦力，三小姐一脉大获全胜，彻底压下了二小姐一脉。
听到这个消息，巫歌正披头散发坐在窗前，神色平静。
这一次，她赢了。但这并没有什么好得意的，因为巫瑶确实握着她的把柄。一旦曝光，她拥有的一切立刻会化为乌有。巫瑶会输也是因为她太蠢，明明知晓了这个秘密，却手段拙劣，非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以至于一败涂地。
但是下一次呢？如果找不出血脉杂驳的原因，到了下一次，没有人能够救她。
初夏的微风透过蔷薇花枝，飞入莫语阁，让巫歌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她回过头，就看到幔帐深处站着一个美人，青丝如瀑，一双幽绿色的妖瞳脉脉如水，静静地看着她。
巫歌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回过神来，道：“怎么不声不响地站在我身后，有事吗？”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了些许自己也没发现的亲昵。
碧绿的双眸眨了眨，青兮缓缓走到她身侧，微微一笑，“没事就不能看你吗？”
巫歌心跳微微有些加速，满不在乎道：“随你。”
青兮垂下眼眸，遮住眼中一丝黯然。他沉默了一下，忽地开口：“我要回去了。”
巫歌一顿，握着梳子的手紧了紧，若无其事般笑道：“终于舍得走了？”
“嗯。虽说有白兄坐镇，但那毕竟是我的地盘，不能总是麻烦他。”
是啊，他毕竟是琼海森林的妖王，却在神巫世家住了大半个月，说出去都惊世骇俗。巫歌深吸一口气，道：“那……祝你一路顺风吧。”
青兮双仿佛蕴含了一池春水的眼眸陡然一变，忽然上前一步，抓住巫歌双臂，逼迫她抬起头来。巫歌没有防备，正被他抓个正着，顿时恼羞成怒，“你干什么？”
青兮清澈如水的嗓音充满了哀痛和嘶哑，“你的心真的石头做的吗？”
“什么？”
他继续语无伦次般说道：“我已经放弃我妖王的身份和地位，不顾尊严不顾安危，一直追你到巫山，你却一直这样冷淡，我看着你，有时候好似处在云端，有时候又身在地狱！我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巫歌有一瞬间的无措，但又镇定下来。她真的有这么冷淡吗？她明明已经让出了一切空间，并且一再退让，让她变得都不像原来那个自己了。可他居然还说自己的心是石头做的，如果真如他所说，她真该把他丢出去，让他自生自灭！
巫歌深吸一口气，“那你说，我应该怎样？”
青兮苦笑不止，声音都有些发颤：“跟我走好吗？我真的很喜欢你，第一眼就喜欢。那个时候你明明是一个人类，可我就是觉得你很亲切，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后来我发现你并不是纯粹的巫女，这巫山并不是你真正的家，你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可我不能在这里保护你一辈子……”
他越发的语无伦次，巫歌却听明白了。就像以前每一次那样，他提出和她一起走。可她的亲人、朋友都在这里，就算她血脉不纯，神巫世家依然是她的家。所以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走。”
青兮眼神陡然一变，疯狂压抑住眼中的绝望：“是你逼我的，我本来发誓，假如再次见到你，不论你怎么反抗，我也要把你绑回去，可我却下不了手。现在看来是我太愚蠢了！”
说着，他猛地压了下来，灼热的嘴唇向下压来，巫歌拼了老命一扭头，让那一吻印在她的脸上。就这一下子，巫歌全身上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尖叫一声：“你疯了！”
青兮不答，又想凑过来吻她。巫歌拼了命挣扎，却被青兮死死控制住怀中，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和我一起走吧，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巫歌心思越发烦乱，忽然听到悬挂在院内的镇妖铃突然疯狂的响起来。
青兮为了制住她居然动用了妖气？！他真是疯了！
巫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青兮，向院中跑去。青兮怔怔地望着她毫不留情的背影，全身的气势瞬间消散，颓然地靠在墙上。
还是……不行吗？看来这辈子，他只能孤独终老了。他们凤族一生，只会忠贞于一人，一旦动情，就是一生一世。他不管她是巫女也好，人类也罢，就是喜欢她而已。他会对她很好很好，这辈子，不论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伤害她。
可是在她心目中，他只是一个纠缠不清的妖，和巫山众人完全没有可比□□。
也许……真的该放手了。
庭院内，巫歌腾空飞起，一掌打碎那串镇妖铃。可是这声音又引来了紫荼，她三言两语打发了她。却没发现在她身后，一道青光闪过，就此不见踪影。
收了碎片，巫歌跑回莫语阁，一边推开房门一边道：“拜托你理智一点，这里毕竟是神女峰，咱们就不能好好谈谈吗——”
室内空空如也，只有窗户大开着，吹入一阵清风。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室空寂。
巫歌愣了愣，轻声唤道：“青兮？”
没有人回答她。
巫歌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一时怔住了。
两人相识以来，她一直在拒绝，不停的拒绝。做为一只高傲的凤族，能纠缠至此，大概已是极限了。也许回到琼海森林之后，他会渐渐忘记她，找一个凤族女子相依相守。多年后回想起年少轻狂时，居然对一个巫女动了情，一定会觉得可笑和不屑吧。
可惜心口闷闷的，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