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朗热自幼就是那种没有太大梦想的人。
他也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奇迹存在。
从他的祖上开始,他们一直守着那爿庄园,本分地经营着家族葡萄酒生意。
生意不温不火,随波逐流,在波尔多广大地域中,说不上优秀,也没有垫底。
其实,熟悉他们的人都知道,这个家族一直有一个魔咒在困扰着,这个家族的男人凡是到了50岁往上,就会逐渐变得痴呆,这是典型的家族遗传型奥兹海默症在作祟。
不管他们如何和外族联姻,想去改善家族血统,都无济于事。
果然,当父亲的头发也开始被岁月洗去色泽时,老朗热的眼神也开始空洞起来,小朗热目睹着父亲老去,慢慢变得健忘,只感到忧伤,而无能为力。
直到近20年前,眼看着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已经连自己儿子都不认识时,小朗热才意识到父亲的异常,老父的病情发展得太快了,其发病时间和恶化速度远超过他的祖上。
要知道,当时老朗热还不到50岁。
对于男人来说,这个年龄是第二个黄金时段,很多人会迎来人生第二春。
果然是魔咒,无从躲避。
小朗热顿时联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不由得悲从中来。
甚至,家族的这种变故,已经开始影响到了生意。
对生意,甚至对生活都失去热情的小朗热,常常徘徊在法兰西的乡间,甚至一个人在夜晚穿行在乡间废弃的古堡、院落之中,在月色下大声咒骂着上苍和造物主。
他不想再继续家族的血统,他想让这个魔咒在他这一代终结。
而他选择终结这个魔咒的方式就是,趁自己还有意识,脑浆还没有变成海绵或空洞前,败坏掉家族的每一分钱。
游戏人生,花天酒地,让婚姻和绵延子嗣见鬼去吧。
放浪形骸之外的小朗热,很快成为远近闻名的花花公子,在他身边也围绕着逐臭而来的各种苍蝇。
在21世纪的最早期,当大家都在喜迎新世纪的各种机遇和希望时,小朗热却感到末日在逼近。
甚至,他开始参加一个极为秘密和邪恶的小众组织“末日野趴”。
“把每一天过成最后一天。”
2001年仲春,小朗热接到末日野趴的一封聚会邮件,地点在比利牛斯山中的孔克镇。
对于这片区域,小朗热是格外地熟悉,那里曾经留下过他绝望的足迹,整个比利牛斯山中都曾回荡过他的呐喊。
他知道那里有多处废弃的庄园和修道院,很多地方充满了诡异的传说,有不少喜欢冒险和刺激的小团体在那里流连忘返。
对未来生活不抱有任何希望的小朗热不会错过每一个体验极端刺激的机会,所以他提前来到这片区域。
山中的夜色来得格外早。
每当夜晚来临,小朗热就像一只蝙蝠一样,被点燃了热情。
他一个人从镇中走出,幽灵一般晃悠在幽冥一般的山间,快到午夜的时候,他走进了聚会的目的地,圣富怡修道院,这座快要完全破败的废墟之中。
他晃荡在回廊中,隐隐约约听到一阵低沉的歌声。
小朗热不但没有恐惧,反而猛地兴奋起来,本来他对这个尘世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他渴望能够在最后的时间里感受越来越多的刺激,不管对方是神仙还是魔鬼。
歌声来自于教堂的钟楼。
小朗热手足并用地爬到教堂顶上,远远地看到钟楼的下方,月色下坐着一个黑影。
那明显是一个人。
小朗热不由得一阵失望,不过那沙哑低沉的歌声旋律还有些动听,所以他也就往屋顶上一坐,老老实实地当一名观众。
那个黑影在吟诵完毕这段不明所以的唱诗之后,从旁边的挎包中掏出一件东西。
黑影盯着手中的东西,长久地陷入了沉思,似乎在犹豫,也似乎在等待。
小朗热看戏的心态越来越浓,他感觉到那个家伙是要准备在这里了解生命的,说实在话,他压根不介意去观赏一个生命的终结。
相反,他还享受其中。
生命的自我终结有何不可,总比像自己父亲一样苟延残喘,行尸走肉一般地在人世间受折磨强上许多吧。
不过,小朗热自己还不打算自我了结。
不是不想,而是还不到时间。
他把自己的末日时钟定在45岁生日那天。
现在,他还有充足的时光去享受和浪费,或者看戏。
那个唱圣歌的家伙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的手上开始忙碌起来,似乎他把一种液体注射到了自己的胳膊之中。
“看来,这是准备要High到死了……嗯,我颇为欣赏这种手法。”
小朗热目光灼灼,幸灾乐祸。
然后,那个黑影开始浑身抽搐起来,他伸出僵直的胳膊,双手指向幽深的夜空,压抑着自己发出低沉然而瘆人的哀嚎。
小朗热有些懵,这不太像是High的感觉啊。
就在他一脸懵逼地继续看戏时,那个黑影开始燃烧起来。
哦,不,不是燃烧。
小朗热擦了擦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个给自己打了一针的家伙浑身开始发出了亮光,猛一看还真的以为是烧着了。
尤其是他的头部,像一盏东方的灯笼一样,几近透明,而且越胀越大。
小朗热相信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然后,他看到那个家伙在自己面前像孔明灯一样,从钟楼底端冉冉升起,越升越高,渐渐与钟楼的顶端齐平。
小朗热目瞪口呆。
他梦掐一下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疼痛让他相信这他么的不是在梦游,这是真实发生着的场景。
“难道对方真的是魔鬼?或者天使?”
然而,那人在空中没有停留多长时间,便如同一发炮弹一样,嗵得掉落下来,差点把屋顶砸个大洞。
小朗热一跃而起,沿着崎岖不平的屋顶向那个神奇的家伙跑去。
原来那个黑影是个矮个中年男人,而且聪明绝顶,秀发去无踪。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费力地把月中飞升的魔鬼拖回镇中的旅馆之中。
那人身上看不到伤痕,也没有什么地方流血,只是身体僵直沉重。
小朗热不敢大意,深夜里他敲开镇里私人诊所的大门,硬逼着这个唯一的大夫夜晚出诊来救治这个非同寻常的病人。
结果,等到医生查看完那个家伙的身体之后,一脸莫名其妙。
“你真是神经病啊,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什么?你在开玩笑吧,我眼看着他从天上掉下来的。”
“你才是开玩笑,年轻人,少抽点。”
医生甩门而去。
小朗热却不敢放松,他硬是守着这个貌不惊人的男人一宿,生怕这人的生命在自己的房间里消逝。
第二天一早,小朗热睁着血红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秃顶男人。
随着一声呵欠,那个男人伸个大大的懒腰,一骨碌地从床上坐起。
他莫名其妙地环顾四周,好半天才搞清周围的境况。
“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转头看见一脸苍白的小朗热。
“是你把我弄到这里的?”
“是我……我他么以为你死了,谁知道你他么只是睡着了。”
秃顶男人想了半天,突然惊恐地睁大双眼。
“你都看到了?”
“是的,我都看到了……你甭想杀人灭口。”
小朗热冷冷地掏出一把手枪。
“说,你到底是在搞什么法术?”
秃顶男人愣愣地盯着小朗热手中的枪,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出了一只手,作势来握小朗热,尽力表达出一种友好姿态。
“不管如何,多谢你的搭救。如果你不救我的话,说不定我会冻死在那里,起码……会患上感冒。”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我说,我是名脑外科医生,只是在试验一种新药……你相信吗?”
“你以为呢?”
“我知道你不信。我是孔多,真的是一名医生。”
那个秃顶男人凑过来,轻声低语道。
“我可能攻克了奥兹海默症,也许要获得诺贝尔医学奖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或许会获得诺贝尔医学……”
“不是,是前一句。”
“我攻克了奥兹海默症……”
然后,秃顶男人脸上被小朗热重重地抽了一耳光。
秃顶男人腾得站起,却看到小朗热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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