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宫殿楼台,让彭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乾元殿,而且是千年前的。”
他无数次窥探灵皇的记忆碎片,对这场景太熟了。
甚至站在这里,他都感到元神传来阵阵痛彻心扉的痛楚。
这是高阳王逼灵皇散功时的情景。
“这家伙……怎么会连接高阳王记忆?”
彭禹满脸厌恶,主动脱离。
这个梦——噩梦吧!
颛阳看着高阳王在乾元殿枯坐。
有很多心腹前来,劝说高阳王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因为灵皇死,获利最大的人是高阳王。
根据祖皇遗留的规矩,唯有他的血脉后裔能以神通支撑九重清霄。而对人选,有着实力要求。
昔年仁皇诸子俱不成器,便暂时将帝座给了玄妊天后。他希望儿子们成长后,妻子将帝位继续传下。
如今灵皇性命堪忧,太子谋反贬为庶人。其他皇子公主皆无支撑九重清霄的实力。甚至放眼所有具备祖皇血统的人,只有高阳王有这份实力。
只要……只要继续等待,他就可以登基了!
颛阳感受到高阳王心中的焦虑和矛盾。
这是他,也是颛孙氏距离帝座最近的一次。
甚至高阳王都不需要主动脏手,只要静观其变,灵皇撑不住这一关,帝位就是他的。
高阳王守在殿中,这一候便是三日,低气压也笼罩了三日。
直到灵皇苏醒,一缕缕淡薄的仙气回荡乾元殿,高阳王才松了口气,殿内压抑一扫而空。
但很快,他察觉到那缕仙气的不同。
“太弱了,纵然是他初入仙道时,道基也没这么虚弱过。”
“是啊,他道基支离破碎。纵然凭借才情修复,可也彻底绝了仙途。”
倪后缓缓走出来。
与其他人的欣喜不同,她的表情无比沉重。
她的夫君无法再承受下一次的证道劫。甚至能不能恢复仙君,希望都很渺茫。
“倒要恭喜你了。或许,本宫应该提前称呼一声‘陛下’?”
倪后对高阳王欠身行礼,做尽姿态。
高阳王冷眼看着她。
“你不用如此激我。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会看着他死的。”
高阳王跨步入内殿,透过帷帐,听到里面传出的痛苦呻吟。
第三次了,每一次晋升失败,他都要承受这番苦楚。
而现在,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第四次世界崩塌的反噬。
是时候下决定了。
站了一会儿,他转身出去。
倪后看到他的表情,心中一定。
如此一来,昆瑄的命保住了。他眼下的状态,别说第四次证道罗天,就算迈入福地洞天时,重劫反噬都会要命。而以他的进度,只需要三五年。
三五年内,他就会被大道反噬而死。
彼时,上位的人必然是高阳王。而他对儒门,可没有昆瑄这么温和的态度。
“我知道你的打算。阿玄的命,我来保。但你别指望趁此机会,让儒门成为国教。容许你们这些天外之辈传道,是我们的仁慈。要是你们以为,凭借区区一群儒士,就能绑架神朝,对神皇更替指手画脚,那就统统死去吧。
“厉皇能做到的,孤王也能。”
绑架神朝,妄图挟持民意逼迫神皇退让。
颛阳不自觉想到八代神皇时期的往事。
那群大儒不就是这样做的?
但惠皇只把九重清霄散掉,烈日炙烤大地数日,便把儒门脊梁彻底打碎,断了儒门插手皇权更替的念头。
说到底,这个世界属于神脉家族。昆吾氏,只不过是最大的神脉。
只是看着高阳王和倪后的对峙,颛阳有些心冷。
纵然他们护着灵皇的命,但在感情之外,依旧保留着种种算计。
高阳王要为家族,也要为三千世家考虑。
倪后作为枕边的天后,却在谋划着儒门乃至天外诸子百家的利益。
神皇帝座,终究是孤家寡人。
不久,颛阳听到乾元殿内的怒吼和凄厉。
梦境涌起无边白雾,轰的一声破碎。
“谁容许你窥探孤王记忆的!”
颛阳意识弹飞,猛地睁开眼。
“醒了?”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碧叶从额头飘飘落下,颛阳下意识扶额,将树叶抓住。
看向左手边,彭禹靠着大树,正坐在自己边上,另一侧摆放一垒书籍。
“你怎么来了——为了天戈军团,你把物资带过来了?”
“带来了。但我觉得那玩意拿出来,简直是自取其辱。”
颛阳挑眉:“几成次品?”
“就没多少可用的。所以,我打算换一个方式。反正你家不缺这份物资,换成藏书如何?我那边的书,让你誊抄一份。”
神皇爱子,从国家大图书馆誊抄各种藏书放在昭元殿内。纵是颛孙氏千年珍藏,也比不上整个大昆神朝的三千年积蓄。
“往天外走,我相信这份知识会更为宝贵。”
“你知道?也是,陛下不会在这种事上瞒你。但——你把藏书给我,跟陛下交代了吗?你那里,可是有着各家藏书的誊抄本。”
“父皇不会拒绝。毕竟你们去了天外,也是给这个宇宙保留一份文明火种。假如……假如不久之后,大昆坠入归墟。你们这一支,不就相当于传火者?”
望着远方忙碌的居民和士兵,彭禹感叹道:“说到底,走到今日这一步,还能彼此落下体面,不闹得兵戈相见,已属大幸。”
他这般说了,颛阳自然不会拒绝。
毕竟,那份象征三千年传承的知识的确宝贵。
“执明,你多找些术士来,准备誊抄。”
影子扭动,悄然离去。
说了正事后,二人相顾无言。
本以为他会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去找他所谓的“家乡”。想不到,最终先行一步的人是我。
轻风吹过,伴随阵阵树叶的沙沙声。
颛阳心有所感,拿起手中的碧叶吹奏。
风中响起呜呜低吟,似是离别之音。
彭禹眺望着远方士兵的忙碌。在自己之前,颛孙氏脱离这个宇宙。他都有种搭顺风车的冲动。
毕竟,他的修行最后需要进入混沌。多些人,也多个照应。
但话到嘴边,彭禹又咽了回去。
自己眼下的身份,不合适。
执明很快带人过来。
彭禹将自己整理的书籍交给他们誊抄,和颛阳二人又闲了下来。
颛阳见状,吩咐人准备茶点。
“算了,不必准备那些,”瞧着远处的人世,彭禹笑道,“你不带我转转吗?誊抄复印需要时间,就带我去看看你家的领地吧。”
“好。不过你换个模样,眼下这幅模样,容易惹麻烦。”
虽然天下人都清楚他二人关系好。但昭王在这个敏感时期来颛孙氏大本营,总会引起一些人的抵触。
颛阳犹豫了下,试探问:“就用当年那个‘彭禹’的身份如何?”
彭禹微微一怔,随后咧嘴大笑,十分开心道:“好啊,就用这个面貌。”
转身转圈,他的衣袍容貌一点点变化,恢复属于原本的形象。
看着身上的金红色衣袍,摸了摸自己的脸,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二人结伴入世,浪荡在圆光境的人间界。
和彭禹以往所见的人间界类似,这边也很太平,且武风彪悍。就连五六岁的小娃娃身上,都有着一些内力。
“这倒是跟大昆本土相似,只是体魄上略有不如。”
“圆光境本就是仿照大昆本土来。其目的,是打造一个属于我们的自留地。”
纵然退避天戈盆地,只要圆光境在,颛孙氏就有生生不息的凡人提供产能。
虽然大劫在即,但圆光境内地的凡人受到影响并不大。
该吃吃,该喝喝,甚至他们这边还在准备庆典。
“万圣会?”
看起来很像,也在祭祀着神王,并进行各种大会的比试庆典。
可圆光境祭祀的,是高阳王。
高阳王在大昆,拥有军神、武神以及胜利之神的神格。
时不时的,彭禹能看到天戈军团的士兵在军官们带领下,来神殿求取高阳王的护符。
彭禹表情很古怪:“天戈军团还信这个?”
“不止天戈军团,各大军团的士兵阶层,私底下都会这么做。毕竟,他司战争与胜利。”
颛阳耐人寻味的看了他一眼。
彭禹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高阳王的军神属性最早能追溯至灵皇时期。但景皇开始,就在不断削弱高阳王的影响力。和高阳王关系亲近的军团,用尽各种手段打压,最终从官方上抹掉大将军王的军神信仰。
可士兵阶层,出战前拜一拜高阳王,心里总会多几分安慰。
“咳咳……你该知道,我很少跟军团这边打交道。毕竟,我要避嫌。”
对于各大军团隐藏的东西,他不便深入了解。
“算了,我也不打算跟你翻老账。一切都过去了。”
颛阳带着彭禹在人间游荡,甚至陪他去一处高阳王的神庙求了一道“常胜符”。
“按照我们这边的规矩,还要用桑叶沾水点额,然后把常胜符挂在房屋东侧三天祈福。但现在,没那些功夫,你留着自己玩吧。”
高阳王的庇护,颛阳自己并不相信。
这——只是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二人继续闲逛,直到天色昏暗,执明传来复印完毕的消息,他们才开始往回走。
将大包小包装入戒指,彭禹拿着一支风车,对颛阳道。
“虽然大劫在即,但今天玩得很开心。”
这可是以本来面目和友人游玩啊。
“应该的,毕竟——最后一次了。”
今日之后,颛孙氏全族准备离开,自然没有机会再如今天这样玩耍。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大幽劫到了最麻烦的地步。你还是考虑下,将诸洞天福地引爆,带着本土国民走吧。”
“父皇不会同意。朝里面的那些官员也不会同意。”
甚至,如果真这么做。那么当年灵皇和高阳王的争执,岂非彻底成了笑话?
那千年之前,随着高阳王的意思引爆八百诸天。哪有这千年的恩怨纠葛?大昆,不是早就在混沌扎根了?
而私心论,彭禹也不希望走到这一步。
说到底,八百诸天那边的凡人,也是大昆的子民。
“总之,一切还有转机。大不了,我再化一次盘古。”
回去收走藏书,彭禹瞬移离去。
……
回归白塔,周通正在塔前对一群鸽子少年吩咐。
“你们再去各地转一圈,务必确保基层稳定。检查家家户户的防御阵法,绝对不容出现一丁点的瑕疵。”
看着众人的忙碌。
再看自己手中的凤车,彭禹默默收起,悄然回到天宫。
望着天空,成天境上闪烁着点点银辉。
“对了,我还没把那部分布置做完。”
他动身成天境。
九天军团正进行最后的整备。
比起送给天戈军团的那些过期品。九天军团得到的物资补给,是大昆最优一等。即便是普通的天罡武者,分到的疗伤丹药都是给原本神通武者和真仙准备的上品灵丹。
这次,神朝倾尽血本了。
彭禹漫步云端,来到一片星辰残骸处。
当日彭禹在东海诞生万星,后来利用万星之力对敌,仅剩下这一片残骸。
如今星体残骸表面的乾坤符文正一点点崩溃。随着“大小如意咒”的失效,星体正一点点扩大。
上万颗星球,可没眼前所见的这般渺小。如果彭禹的咒术失效,这些星体会把整个成天境挤爆。
彭禹手一招,取来日月钧天杖对星体残骸点化。
星光流转,破碎的星体纷纷解体,重新排布为星辰,在成天境化为一条蜿蜒的星河。
“日后这便称作天龙星团吧。”
星河自身是一座先天阵法,和盘古黎光洞天契合,可以成为彭禹不久后的力量源泉。而在这里,彭禹勾勒了一道隐秘的“道真大仙术”。
“如果有人欺负到我头上,我把这道预先准备的大仙术展开,应该能吓死他们吧?”
星河自天极而过,绕过离恨魔境,将星光洒入九重清霄。
看着离恨魔境的方向,彭禹深深一拜,回返天宫。
昭王诞星,布化天河。
这一神迹更在人间有了推行市场。只可惜时间不够,短短两日内积蓄的星主信仰,尚不足以让彭禹拥有一张新的底牌。
最后的两日,在各方紧锣密鼓的筹备下,终于过去。
从天戈盆地归来的两日,彭禹在昭元殿休养生息。把乾坤仙法封印为一道道符箓,确保两日后的应急之用。
当大幽劫将至时,他感觉到天地间升腾的阴气。
幽冥鬼气、地厉邪气、九幽魔气……各式各样的负面力量充斥着天地。
而在万众瞩目下,那颗象征天外力量的月亮,终于撞击向月亮。
此时,正值阴阳之交的子时。
上古太阴星在月亮的撞击下,彻底引爆。
持续七天七夜的黑暗时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