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林，别虚张声势吓唬人了。说句实话，我今天就是来跟你商量这件事，余下的2.3万块医疗费，你就算是把我们家人全部打死，或者把房子点了，也一分钱拿不到。不过呢，你要是同意以借的方式垫付呢，我保证，五年之内，我一定想方设法连本带利加倍奉还。不信，我江小朵可以给你立个字据、画个押。今天围观的乡亲们呢，也可以做个见证人，见证我江小朵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孙大林摸摸脑壳，低头想了好一会，又跟几个兄弟窃窃私语半天，再前后左右看了看场院里，围得水泄不通的乡亲们，不甘心又无计可施地最后通牒：

　　“这样吧，我看你说得没错，你们家确实穷得连耗子都不愿意光顾。如果你今天能在这毒太阳下，在我家门口坚持跪到明天大清早，我就能考虑一下你的提议。怎么样，你能做到吗？”

　　“没问题，我现在就跪，跪到明天早上，咱们写借据，签字按手印，2.3万元医疗费，就等五年以后再结清。”

　　说完，江小朵果然跑到孙大林楼房外面的场院里，太阳最火辣的地方，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然后，像个泥塑一样，一动不动了。

　　妈妈宁珑看到江小朵跪到这么毒的太阳下，离太阳下山少说也还有2个多小时，这2个多小时跪下来，人就算不死也能脱层皮，急得不行，赶忙过去劝阻：

　　“小朵，你不能这么跪下去，真这么跪下去，你一条小命估计都没了。”

　　“妈，我从小吃苦长大，命硬，不就是晒个太阳下个跪吗？没事，我能顶住，关键是跪完之后，咱家的这笔巨额医疗费暂时不用去四处求爹爹告奶奶，却又借钱无门了。”

　　宁珑气得长叹一声，想着家里自闭症的二女儿没人看着，怕痴痴呆呆跑丢了，只好流着满脸的泪水，跌跌撞撞先回去照看自闭症女儿。

　　“小朵啊小朵，咱们娘俩命怎么这么苦啊？你说你要是跪出个三长两短，叫妈怎么活呀。”

　　宁珑脚步踉跄着远去了，围观的乡亲们看到江小朵跪在毒辣的太阳下，都很不忍再围观下去，知道孙大林劝解无用，没办法，也只好慢慢散了。

　　下午4：00左右，骄阳似火，热得好像要将天捅破一般，地上的热浪一浪高过一浪，才跪了十分钟，江小朵就感觉膝盖像着了火一般，火辣辣生疼。

　　再过十分钟，喉咙也开始冒烟冒火，干得喘不上气。

　　30分钟过去，嘴唇开始干裂，无奈之下，江小朵只好拼命吞咽唾沫，以便让喉咙好受一点，阻止自己晒昏厥过去。

　　30分钟以后，担心小朵中暑的宁珑，打着伞，拉着自闭症的二女儿过来，手里拿了个大水壶，来到江小朵身边，劝告道：

　　“小朵，快多喝点水，妈妈在旁边给你打伞，遮遮太阳。”

　　江小朵伸出干裂的嘴唇，刚吞了两口水，孙大林急吼吼从里屋蹦出来，大声质问道：

　　“谁让你给她水喝，给她打伞的。你要再这样，小心我反悔。”

　　江小朵一听孙大林要反悔，赶紧推开妈妈，沙哑的声音勉强从喉咙里吐出来：

　　“妈，别担心，我能挺住，你快带妹妹回去吧。”

　　宁珑哪里肯走呢，给二女儿小年打着伞，自己也暴晒在太阳下，陪着小朵。

　　好在，刚才趁孙大林没发现之前，江小朵喝了两口水，这会伸出舌头，拼命不断舔嘴唇，指望用那么点水源，滋润干裂的嘴唇。

　　陪着站了10来分钟，妹妹小年不断喊“妈妈，热，受不了。”

　　无奈之下，宁珑只好带着二女儿江小年回家，把水壶放在小朵旁边，示意她趁孙大林不注意的时候，偷着喝几口。

　　等宁珑走远，孙大林何等精明，丢下麻将，冲出来一脚踢飞水壶，警告道：

　　“告诉你，一口水都别想喝，你要是能挺过两个小时的大太阳，再挺过一个晚上，算你有种，咱们明天签字据，不然，门都没有。”

　　45分钟过去了，太阳依旧滚烫地照耀大地，江小朵的膝盖，也如这太阳般滚烫，火烧火燎，直灼人心。

　　一个小时过去，太阳热度稍微减少一丁点，但地下的热浪丝毫没有挥发，依然火力全开，热浪席卷包裹着江小朵的嘴唇、喉咙、身体，让她满头大汗、烧心烧肺般难受。

　　要不是经常顶着太阳在工地干活打下的底子，只怕江小朵早已倒在地上。

　　一个小时零10分钟，江小朵身形晃动着，头昏脑胀，感觉要倒下去。

　　孙大林在屋里大喝一声，“身体不准晃，跪稳了。”

　　这一声大喝，把江小朵从昏头胀脑中喝醒过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努力稳住身形。

　　一个小时零20分钟，喉咙里好像冒着火，那团火要将江小朵燃烧，迫使她死命吞咽口水，可是跪了这么久，哪里还剩口水，只听到喉咙发出“咙咙”的干咽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着，江小朵已经被热气熏烤得完全失去意志，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放佛一个人在荒漠中行走一般，渴得舌敝唇焦、垂死挣扎，拼着最后一口气，四处寻找水源，却只见茫茫荒漠，不见水源。

　　终于，支撑不住的江小朵，左摇右晃也无法阻止自己倒下去。

　　“咚”一声，江小朵硬生生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正远远赶来的宁珑，眼睁睁看着江小朵倒下去，飞快奔来，扶起江小朵，带来的水壶递到她已经发裂的嘴边，慢慢把水灌进去。

　　一滴

　　两滴

　　三滴

　　……

　　水被慢慢灌进江小朵的嘴里，喉咙里，身体里。

　　孙大林看到，张开嘴正要阻止，被宁珑狂怒着喝道：

　　“再不给她水喝，她就要干死了、热死了，如果她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孙大林听闻“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不禁打了个寒噤。

　　“以这丫头的性格，还真有可能热死了做鬼也缠着我们呢。再说，真要闹出人命，自己肯定也跑不了。算了，算了，让她喝点水，活过来了继续跪吧。去他妈的，活这么大，还真没见过骨头这么硬的小丫头，也真是开眼了。”

　　思虑至此，孙大林无奈答应：“好吧，喂她水喝，喂活过来了，给我继续跪，一直跪到明天早上为止。”

　　“我是谁，我在哪，我出了什么事情？”

　　水喂过之后，江小朵的无意识开始工作，不断发出各种问号。

　　缓了大约20分钟，江小朵听到妈妈焦急的呼唤，终于从无意识中“哼哈”一声醒过来，茫然问道：

　　“妈，我这是在哪里？”

　　“你刚才在太阳下跪地，晕过去了。”

　　宁珑语声哽咽，看到女儿如此这般受折磨，心痛不已。

　　“哦，对，罚跪，妈，放下我，不行，我要继续跪，不然，孙大林不会跟我们签字据的。”

　　说完，江小朵挣扎着从宁珑的臂弯里起来，复又跪到地上。

　　时间已经是下午6：00多，太阳的炙热逐渐减弱，可是，天气愈发闷热，好像有一场暴雨，正在酝酿之中。

　　重新跪下之后，补充过水分，太阳热度减弱，江小朵感觉好了很多，就叮嘱妈妈：

　　“妈，您赶紧回去吧，妹妹离不开人。现在没那么热了，我没事的。再继续挺过一晚上，明天我们就暂时不用担心那2.3万块医疗费了。”

　　宁珑看女儿好像稳住了不少，又担心家里自闭症的二女儿，没办法，只好又急急赶回去。

　　跪到7：00多钟，天气越来越闷，突然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说下就下了。

　　刚经受一场炙烤的江小朵，突然又被雨点浇了个浑身湿透，如落汤鸡一般。

　　半个小时之后，雷声伴随雨点，雨越下越大，场院里地势低洼，不一会，楼房台上的水纷纷倒灌下来，江小朵的膝盖，直接浸泡在雨水里。

　　头发被淋湿了，搅成一团粘在头皮上，雨水顺着头皮，不断流到眼睛里、脸颊上、身上。

　　衣服已经彻底湿透，粘在身上，显得身板更加弱小、瘦弱。

　　一个闪电劈过来，闪电的亮光划过江小朵的脸，那是一张就算生活虐我千百遍，也不能将我击倒的顽强姿态，宛如战场的斗士，不将敌人一个个击败，誓不罢休。

　　雷声中，暴雨里，江小朵的身体屹立不倒，这是一个强者，对多舛命运的不屈抗击，谁也扳不倒。

　　“下吧，下吧，暴雨淋不倒我，雷电击不垮我，闪电劈不死我，命运奈我何，我江小朵，绝不放弃。”

　　宁珑打着伞，踏着雨水急匆匆跑过来，焦急劝告：

　　“小朵，咱们回家吧，你这样受热又淋雨，会感冒的。”

　　“妈，我不，我一定要明天早上拿到字据，我不会放弃的。”

　　孙大林从屋里探出头，看着雨中依然跪着的江小朵，也被她的劲头彻底折服。

　　“还真是一颗锤也锤不扁的铜豌豆，我孙大林，也是服了。这丫头，有这股子劲，以后差不了。”

　　宁珑看说服不了江小朵，又跑到孙大林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求孙大林：

　　“大林，我求求你，让小朵跟我回家吧，再这么淋雨下去，她会发烧得感冒的。”

　　孙大林挠头想了想，“这丫头大太阳下晒也晒了，暴雨下跪也跪了，惩罚也够够的了，她这死硬的老亏，也吃得差不多了。得，暂且饶过她吧，倒还真是有种。”

　　寻思完毕，对宁珑说道：

　　“行吧，你把她领回去吧。明儿一早，你们母女过来写借条签字按手印。”

　　宁珑得了孙大林的口信，几步踏到江小朵面前，从地里用力拉起已经水淋淋的她，劝说道：

　　“小朵，跟妈回家。孙大林答应了，明天早上过来写借条。”

　　听闻明天能写借条，江小朵才听从宁珑的话，被宁珑搀扶着往家走。

　　回到家，宁珑给江小朵打了盆温热的水，嘱咐：

　　“小朵，你今天受热又淋雨，用温水把身上擦干净，妈再给你熬一碗姜汤喝下去，好好睡一觉，一切都过去了。”

　　江小朵之前一直用一口气撑着，回到家里，那口气突然没了，整个人瘫软下来，陷入全身无力又疲乏的状态，勉强支撑着擦洗完，就躺到床上，喝了宁珑熬的姜汤，试图睡过去。

　　可是，躺到半夜，突然发高烧说起了胡话：

　　“孙大林，我跪，我现在就跪，你可，你可要说话，说话算话呀。”

　　宁珑被胡话声惊醒，起来一摸额头，“我的妈呀，额头滚烫，肯定是感冒发烧了，这可怎么办呢，这大半夜的。”

　　发烧中的江小朵，也还是知道家里穷，没钱，迷迷糊糊着劝告妈妈：

　　“妈，我没事的，睡一晚上就好了，您别担心。”

　　宁珑急急去用温水蘸了毛巾，给江小朵敷在额头，然后，隔10分钟换一次，不断给她物理降温。

　　又每隔一个小时，喂她一大杯水，不断补充水分。

　　最后，喂了点板蓝根颗粒给她，让她吃了药好睡觉。

　　照顾到凌晨3、4点，江小朵总算没有说胡话，沉沉睡去了。

　　农村里的孩子，感冒发烧、咳嗽流涕，很少去医院，都是家里人自己照顾几天，自己好。

　　从小吃苦，身体皮实，经扛。

　　第二天早上6：00，宁珑起床去看了看，伸手摸了摸江小朵的额头，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不烧，体温正常。这丫头，妈总算放心了。”

　　看着仍然在熟睡的江小朵，身板瘦小，一张小脸上，皮肤晒黑了，嘴唇昨天晒干裂了，脸上晒起皮了，脸色红通通的，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怜爱。

　　“小朵啊小朵，你长得这么瘦小，哪里来的这些能量，这些力量呢？还有说不清楚哪里冒出来的乐观呢？”

　　一直睡到早上8：30，江小朵睁开眼睛，就想起写借据的事情，赶紧跳下床来，穿上衣服鞋子，催促妈：

　　“妈，快点，我们去找孙大林，给他写借条，万一去晚了，他不认账就麻烦了。”

　　“小朵，别着急，孙大林昨天那么惩罚你，村里人也都看见了。这个帐，他不敢不认。你昨天发烧，还没有好彻底，来，妈妈熬了小米粥，你先来吃饱喝足，咱们再过去找他。”

　　小米是家里的庄稼地里种植后打出来的，很新鲜，熬了粥，有一股子小米特有的香味，江小朵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想到今天能打到借条，家里暂时不用再为巨额的医疗费用愁云惨淡，就觉得昨天的下跪，值得。

　　吃完早饭，母女俩来到孙大林家，孙大林今天没打麻将，专门在家里等候着。

　　“江小朵，你有种，我服了你。这样，我说一句，你写一句，写完我看过之后，你和你妈都签字并且按上手印，这医疗费，你们五年之内连本带利还清。”

　　按照孙大林的要求，江小朵写好了借条，然后和妈妈宁珑分别签字按上手印，一份交给孙大林，一份自己保留着，办完，离开了孙大林的家。

　　昨天下过雨，今天的天气不再沉闷，含着一股子雨后空气特有的清香，天高云阔，疏朗和谐，一如江小朵的心情，雨过天晴，晴空万里。

　　写完借条，江小朵随着妈妈下地干活。

　　黄豆收割了，地里长了不少杂草，得把杂草用锄头一点点锄掉，然后再叫人来帮忙耕地。

　　江二奎是铁定指望不上的，他从不下地，地里种了什么，他从不关心。

　　他只关心，什么时候收割、卖钱，好把钱偷了拿去赌博。

　　到傍晚收工的时候，残阳如血。

　　那抹残阳，如人口里喷溅的满口老血，泼墨到天上，把天空晕染得血红一片，江小朵看了，想到的是凄绝悲哀的故事。

　　江小朵，不喜欢残阳。

　　残阳再美，也是结束，而江小朵觉得，她的人生远没有结束。

　　不，绝不会就此结束。

　　她喜欢的，是朝霞。

　　清晨，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把世间万物从沉睡中唤醒，带着永不磨灭的希望之光，象征着开始、新生，那才是江小朵喜欢的。

　　人处绝境的时候，最盼望的，就是什么时候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不是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