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成背着两部笔记本电脑，上了门口的面包车，曹文斌坐在最后排，紧紧抓着吴东方的胳膊。

　　吴东方泪眼婆娑，看起来很是狼狈，体检完就会送进看守所，等待他的是漫长难熬的时光。

　　之前沈天成去送过两次人，对整个过程已经了解，先把人带到定点的体检医院，就是一些血压、B超、X光等常规的检查，大概半小时左右就能拿到体检报告，不需要付费，在体检报告的办案民警一栏签上名，留一联给医院，将来由分局统一结算。

　　带着体检报告和刑拘证来到看守所，把手续交给看守所的管教民警，管教民警会暂扣被拘留人的一切随身物品，包括鞋子、腰带等物品并开具单据，接着拍头像三面照、填报监管信息、脱衣检查，纽扣、拉链以及金属饰品全都剪掉，接着分配监室，在刑拘证上填写相关信息，盖章，管教民警会发给嫌疑人一些生活用品，接着同管教民警一起把嫌疑人送入监室，移交结束，

　　这是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走的程序，如果法律文书有错误或错字就比较麻烦，要重新制作，不过在去之前分局法制科已经审核过一遍，有错误的地方一般会提前改掉。

　　戴超先送他们去所里，然后带嫌疑人去体检。

　　已经是深夜，所里好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

　　跟着王所来到办公室，沈天成心里多少有些无措，王所平时不苟言笑，办事雷厉风行，所里没人不怕他。

　　放下笔记本电脑，沈天成自觉收拾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杂物，王文学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又将口袋里的烟掏了出来放在桌上，坐在旁边说：“小沈，你弄你的，我看看你怎么操作的。”

　　把带来的两台电脑打开，从办公电脑机箱上拔出网线，插在自己笔记本电脑上，沈天成道：“王所，要提取证据，还需要两个大容量硬盘，一个用来做镜像备份，一个用来装证据。之前市局网安中心的王科长说过，为了防止资料损毁，提取电子证据必须要提前做好备份，现在没有硬盘没办法做镜像，嫌疑人的电脑不能进行太多操作。”

　　经常熬夜，没有烟真撑不住，王文学自己点上一支，又递了支给沈天成：“硬盘的事等会你问问马局，他应该已经安排朱科长采购了，没有硬盘是不是现在不能查？”

　　抽烟有害健康，不抽就打瞌睡，沈天成偷看了他一眼，接过烟说：“IP地址暂时不能查，现在可以提取证据，我用自己的电脑登录他的网站，先把图片、视频、文字等证据下载固定下来。”

　　王文学右手撑着下巴：“那你固定不就行了，你老看我干什么，你弄你的，没火吗？”

　　“有，有，谢谢王所。”

　　不光发烟还给点火！待遇完全不一样，沈天成受宠若惊，凑着王所的打火机将烟点着，心中小小得意了一下。

　　打开网站，屏幕上显示的图像不堪入目，王文学在辖区有个绰号叫“王无情”，本就接触如仇，顿时看的眉头微皱，忍不住提高嗓门道：“吴东方弄这些东西赚了好几十万，看这网站的人有好几千，里面有多少像他那样的大学生，大学生还好，那些青少年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一旦被生理与心理尚未发育成熟的青少年接触到，极易产生不良影响，甚至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这些年所里办过不少这类案子，诱因就是这类非法信息的传播导致，青少年自制力差，经常看这些就会产生效仿心理……哎，你别动，这怎么还写着出售枪支，网上就敢这么明目张胆？”

　　“这是网站的广告，本来就是非法网站，再挂点非法广告在上面增加收入，据我所知，这些广告大部分是骗人的，让人先打款，不给发货，被骗者因为是购买的非法物品，也不敢报案，只能吃哑巴亏，但也不排除真有一部分犯罪分子搞这种非法买卖。”

　　沈天成点了一下广告，页面上还留下了联系方式，有qq号和手机号，深究起来，这又是一起网络诈骗或者非法买卖违禁品案，之前没关注过这方面的信息，现在随手一搜，就能找到类似的网站，沈天成道：“王所，网上这类信息非常多，违法网站也有不少，不像国际娱乐联盟这么明目张胆，有些是弄一些图片吸引流量，有些点击就会安装恶意程序，要是给我一天的时间，我至少能找到几十个网站，几百条违法广告，找到一个就能连出一串。”

　　网络案件不同于传统案件，关系到案件的管辖范围，涉众型案件如何并案、多层级链条案件如何管辖并没有明确的司法解释，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只要是在辖区内进行的网络犯罪，当地公安机关拥有无可争议的管辖权，王文学沉吟道：“你找的是全国各地的违法网站，单靠我们一个派出所打击全国范围的网站就是开玩笑，倒是可以汇报给上级。最好能把违法嫌疑人锁定在我们分局辖区内，我才能向局领导汇报，才有机会打击这些犯罪，现在分局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思路，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个案子搞清楚。”

　　“王所，所里的宽带的下载速度太慢，只能用龟速来形容，借网吧的光纤下载，速度是这个一百倍，最多一天就能下载完毕，但又涉及到安全问题，最好我们网安警务室能有一个独立的、不受干扰的网络，方便开展工作。”

　　沈天成翻看着网站的内容，根据吴东方交代的密码，从后台检查网站的容量和内容，粗略一算，大概在350G左右，沈天成笔记本电脑配置本来就不高，硬盘才250G，全腾出来也存不下，所里的宽带是1M的，下载速度跑满每秒126K，下载这些东西需要至少两个月，这还是理想状态下，因为所里的宽带不是独享，别的民警使用电脑，下载速度会受到影响。

　　“去网吧不合适，去分局下，分局装的光纤。小沈，你说的350G大概有多少内容？”

　　“电影占的空间最大，跟主站同步更新，大概有上千部，另外还有图片上万张，这只是一个分站，另外五个分站跟这个容量一样，内容也一样，主站比这个还多，如果不是同一链接，只提取一份不行，电子证据的要求和实物证据一样，必须能清晰地反映出犯罪行为。域名、网址、下载过程、下载结果都要有附录。”

　　“不用给我科普，我知道你意思，这是办案常识，同一个案子，同样的犯罪行为，同样的物证，不能拿嫌疑人A的物证来证明嫌疑人B的罪行。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提取证据这一项就要好几天。”

　　“对，这属于特殊情况，一般网站的内容都没这么多。”沈天成边说边打开吴东方的qq，隐身登录，从聊天记录判断，‘国际娱乐交流群’里的另外五个人都是同案犯，不止有群，每个人还都加了好友。

　　电脑上的qq有显IP补丁，但是群里五个人只有一个网名叫“四季春”的在线，其余人头像是灰色。

　　点开资料逐个查看qq空间，全是大号，几乎不设防，有三个人的相册是公开的，沈天成边看边说：“王所，你看，这个网名叫‘四季春’的就是吴东方交代的本市人，这张是他qq空间的照片，背景是市文化广场。”

　　“四季春”的qq空间里有不少照片，正常情况下，qq空间里上传的照片一般是号主和家人的居多，朋友、同学的少一些，再根据年龄、性别，很容易分辨出号主本人，“四季春”是个年龄在二十岁左右的小伙，笑得很灿烂，背后的银色雕塑很清晰。

　　知道是本市的，还有照片，要找到本人并不难，另外两个qq空间有照片但不多，能基本判定是号主本人，但看不出在什么地方照的。另外两个qq空间不开放的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在qq上，只要对方在线，并且发送了即时消息，有很大概率能查到对方的IP地址。

　　IP地址只能确定大概的范围，要找到真实身份还需要借助别的方法，比如通过银行账户查询。

　　“国际娱乐交流群”一般是晚上七八点到十点之间交流，平时很少说话，现在是凌晨时分，这时候也不敢用吴东方的qq发言，只能在暗中查看记录一些信息。

　　两人正盯着屏幕讨论，忽然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手里拿着两盒中华烟，一进屋就放在办公桌上，满脸堆笑道：“老王，值班呢？辛苦了，辛苦了。”

　　沈天成一看，原来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于军，连忙起身：“于大好。”

　　“好什么好。”王文学撇嘴道：“小沈，我告诉你，于大队长拿着两盒高级香烟过来，准没好事，不用理他，你接着说提取网络证据的事，”

　　于军似乎没听到，依旧笑着说；“嘀咕什么呢老王，咱们是兄弟单位，相互配合、相互协作，我责无旁贷。”

　　刑警大队听起来比派出所厉害，其实级别一样，王文学是派出所长，于军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两人都是科级干部，算起来王文学的警龄还多两年。

　　在外人看来，两人经常斗嘴，其实私下关系一直不错。公安局讲的是资历，王文学总爱拿警龄说事，每次斗嘴斗到最后总搬出这一条，于军总处于下风，沈天成不知道这些内幕，只好装作没事一样继续操作电脑。

　　“什么配合、什么协作？”王文学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瞪眼道：“你当然责无旁贷，吃现成的我也责无旁贷。烟我抽了，但案子你不能拿走，最多联合侦办。”

　　“老王，你又来了，也不是我非要吃现成的，这不是马局安排的吗？

　　“别拿马局压我，就算马局来了也得讲道理吧？算了，烟不抽了。”王文学拉起沈天成说：“你是刑警，你牛，我服从命令，案子你拿走，这是涉案电脑，你也带走，这下满意了吧？”

　　这次那么好说话，于军有些意外，讪笑道：“没开玩笑？”

　　王文学一本正经道：“马局安排的，我敢开玩笑，小沈，咱们走，这是刑事案件不归咱们管，东家丢个狗西家丢个鸡的小事咱们派出所才能帮上忙。”

　　于军急忙道:“别走，老王，小沈走了怎么行？他不协助，我们怎么往下追线索？”

　　“哦，你要案子，要涉案电脑，还要我的人，老于，你比局长还牛？”

　　“开什么玩笑。”于军哭笑不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埋怨道：“你有点不近人情啊王文学同志，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当初马局找我谈话，要把小曹调到你这边，我考虑到咱们俩的关系，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们刑警大队就曹文斌懂点电脑技术，人给你，我一句话没说，噢，现在让小沈协助我们办个案，你就开始推三阻四讨价还价，我以前一直以为跟你老王关系不错，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关系是关系，案子是案子。”王文学据理力争道：“小曹的事我感谢你于大队长，可一码归一码，我们所三个民警，为了这个案子一天一夜没睡，现在证据够了，线索掌握了，你一句话就把案子拿走，我怎么给下面人交代？”

　　“三个民警……”于军恍然大悟道：“你意思我两盒烟拿少了，我去门口再买两盒得了。”

　　于军站起来就要去买烟，王文学拉住他衣袖道：“不是烟的事，只要你同意联合侦办，小沈肯定要协助，马局那边我来说，行不，于大队长？”

　　“你这不是耍无赖吗？”于军被磨得没脾气，只能苦笑着坐下，不是他非要接这个案子，是马局亲自下的命令，跟王文学讲理如同对牛弹琴，没一点办法。

　　“你一个派出所长怎么就那么喜欢办案呢，分局的会议精神你领会到了没，最近基层派出所的工作重心在创城，你一心一意要办案，你那么喜欢办案，不如调我们刑警大队得了。”

　　“实话不瞒你，哪个单位没有指标，派出所一样有评比，年初马局就给画了个大饼，努力了大半年，怎么着也把年底的指标冲上去，创城是创城，不能耽误正事。”

　　“正事？”于军苦笑道：“我发现你根本分不清什么是正事。”

　　“少废话，你就说行不行吧？不行我们就走了，熬了一夜困的眼都睁不开，你看看太阳都出来了，我还等着睡觉呢。”

　　沈天成实在忍不住，忽然笑出了声，引的两个正在斗嘴的领导全看向了他，意识到不妥，慌忙把嘴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