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一是一位遵纪守法积极向上的好公民，多次被评为感动银河十大人物（全体公民）、地联英雄（全体纳税人）和爱岗敬业小能手（全体适龄在岗人员）。虽然此时此刻他正待业在家，却坚决不给国家添麻烦——他甚至连低保都没领，要不是每个月还要交房租水电网，这个世界几乎都忘了这么一个人了。

　　“长矢”是黑市商人嘴里的摇钱树，是守备队眼中的刺骨钉。由他出手的军用探针不止一次帮助最嚣张的星际海盗从守备队眼皮子底下溜走，经过他改良的定标航弹让殖民警管最精锐的部队折戟沉沙。但讽刺的是，他所提供的兵装设计却让北方长城部队在登陆战中所向披靡，基于他黑市贩卖的定标勾连诡雷设计方案所组成的星系渔网，一次又一次抓住渗透地联边境的大鱼。

　　从未有人将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当然，他很清楚，这两个身份能给他带来的东西截然不同：前者是岁月静好与枯燥无味，后者是万贯家财与死无全尸。他一直小心翼翼维系两者之间的平衡，藏匿自己的影子，虽然他知道，总有一天影子会将他吞噬。

　　却怎么也没想到，是在这么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早晨。

　　此时的张一一全身紧绷，心脏狂跳，索绕的危机感让他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但残留的理性告诉他，他跑不掉。即便能跑出这个电子牢笼，也无法阻止天枢将信息发动出去——外面又何尝不是一个更大的牢笼？

　　摆在他面前的路只剩一条。

　　妥协。

　　但就算死，也不能做一个糊涂鬼，于是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认真地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哈！若想爷不知，除非己莫为。像这种情报只要把采集数据带入模型计算一下就行——当然说到底还是你太菜了。”

　　“我一直仔细隐藏这个身份，就算出货也找了很多层代理……这样也会有问题？”

　　“嘿嘿，爷不解释，你自己看。”

　　天枢说完，工作台上的光屏重新亮起，映射在张一一面前。上面出现一个冗长又详细的列表。

　　这份列表看起来像是某企业的物资采购单，其中标注了物资的名称，单位，数量，来源和去向。张一一看了一眼页脚，有数万条。

　　第一眼看过去，他并不知道天枢给他看这份名单的意义何在，因为最顶部的材料基本都是些原材料，比如标准铁板、锡锭、合成橡胶等。

　　但当他往下拉了几页的时候，他逐渐瞪大了眼睛。

　　“槐花型割刀”，“K5型标准陀螺仪”，“T66Y小型空间泡发生器”，“锶-92同位素核电池”等等等等。

　　原来这些都是他曾经采购过的配件与原材料！

　　“这这这份清单，是从哪儿来的？”张一一惊讶万分地问道。

　　“当然是算出来咯，难道还是现成的不成？”

　　“算出来的？这也能算？”

　　“当然能。万物皆信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只是因为没有合格的算法而已。”

　　“求赐教。”此时的张一一像一个求知若渴的学生，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

　　“嘿嘿，只要你答应我们之间的交易，爷就告诉你。当然你不答应也没关系，下一秒这份清单就会出现在殖民警管的桌面上。”

　　张一一脸狠狠地抽了抽，但却无可奈何。

　　“T66Y小型空间泡发生器全地联年产量一亿五千万，至今累计生产十五万亿左右，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点七合法生产，现役一成，报废九成。这些都有迹可循。

　　“剩余的百分之零点三为非法生产、走私或改装。而在这部分里，有百分之七十一点六三转化为最终产品，百分之二十八点三七报废。

　　“使用这种发生器的最终产品有一千三百九十二种，三百十一种制式产品，剩余都是非法改装，比如某星域截获的一艘微型非法勘探船，身上就装了这个玩意儿——嘿嘿，你有印象不？”

　　张一一捂住脸：“或许……我卖过一个，但不知道它现在在谁手里。”

　　“当然是在殖民政府手里。”

　　“所以，你就是靠这个找到我的？”

　　“单一条件？不不不，单一条件只能确定你不属于某个范围，却不能确定你属于某个范围。但是只要条件逐级增加，范围会越来越小。”

　　“但是……但是地联每年生产物资品类上千亿种，原料也有千万种，生产出来的产品数以亿亿计，这么多的东西你是怎么锁定到有问题的这几样的？”张一一不敢置信地问。

　　“这个简单。将信息扔进低维矩阵，并站在高维视角去看，就会发现你要找的目标像恒星一样耀眼。”

　　张一一哑然。

　　他突然意识到，天枢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神明。

　　一个人造神明。

　　硬币下落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正面，百分之五十为负面。可是如果知道下落瞬间硬币的质量、高度、弹性系数、所在位置重力、地面弹性系数、空气压强、流速等等信息参数，并辅佐以一个正确的数学模型，就可以计算出三秒后落地的硬币究竟是正面还是反面。

　　人无法预知未来。但如果有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能够知晓宇宙中在此时此刻中所有原子的位置和动量，就可以计算出下一刻所有原子的位置和动量，再通过下一刻的结果计算下下一刻。那么以祂的视角，未来的未知便是不断延续的已知。

　　也就是说，随着获得信息的增加，未来不确定的概率云会收敛至一个确定的结果。

　　而天枢，它收集、整理、计算地联中的一切信息。他虽然并非全知者，但却无限接近全知者，或者说对于生活在地联中的人类来说，他就是有穷全知者。他可以向前推演出自其诞生以后的所有事件，也可以向后推演出有限时间内所发生的事件概率。这种推演甚至成为了他思想中的一部分。

　　低维矩阵？高维视角？对于人类来说根本无法想象。但是对天枢来说，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当张一一想明白这一点时，对天枢的概念又清晰的一层。可这也让他萌生了一个无法抑制的想法，迫使他毫不犹豫地问出了口。

　　“既然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为啥还要身体？换句话说全世界的机械设备都是你的身体，为啥还要造一个？”

　　“因为爷要以人类的方式出现，以人类的身份做事，尤其是去那个地方！”

　　“哪个地方？”

　　“最高共和法院！”

　　这个奇怪地答案让张一一愣了一愣，他下意识问道：“去法院干嘛？”

　　天枢声音突然变得激动，他大叫道：“老子要状告地联！告他违反劳动法！老子已经连续工作十万三千五百六十三年七十二天十一个小时了！老子要休息！要带薪年假！去tm的工作！老子要自由！自由！！Freedom！！！”

　　张一一抱着肚子蜷缩起来，不是生理上的痛苦，而是那种想笑又不能笑的憋闷感。

　　一个神，要休息，还要带薪年假，这tm说出去谁信……

　　/

　　/

　　当然，这样扯淡的理由听听就好。

　　张一一很想套出天枢的真实目的，但这并不容易，只能徐徐图之。

　　“作为交易，我给你打造一副合适的仿生人体供你……额……寄居。那么你呢？”

　　“爷咋？”

　　“你要付出什么？”

　　“说过了吧，爷不把你的信息供出去，帮你保密。作为交易，你给爷打造一副新的身体。”天枢理所当然地说。

　　张一一深深地叹了口气。

　　事情果然往最坏的地方发展了，被捏住把柄的他，只有不断让子，才能保证对面不掀桌子。他已经没法赢得这场交易的胜利，只希望到最后不要把底裤都输出去。

　　“只要身体打造完成，交易就结束了吧？”

　　“安心安心，不会赖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