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是文明第一要务。

　　熵增是宇宙的第一法则。

　　两者的冲突导致文明终有一天会发展到它的上限，伴随着宇宙法则搅屎棍大棒袭来，最终整个文明湮灭成一锅没有秩序的粥。

　　要是落在银河系里，就是数不清的细小黑洞围绕着中心的人马座A*大黑洞，余下的所有一切都是散溢的能量，最终被黑洞吞噬。

　　如果没有人类，这个过程会慢个亿亿亿亿倍，银河系的衰老会随着宇宙的衰老一同进行。

　　但人类极大地加速了这一过程。

　　发展的速度永远不可能是线性的，每一次发展都伴随着科技爆炸，而每一次加速都是指数的速度增加。

　　而当人类最终占领银河系，数亿千颗恒星和百万亿颗行星后，当超越光速的通讯和旅行普惠大众后，人类终于触摸到了发展的天花板。

　　唯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走出去。

　　走出银河系，前往银外星系，由无数资源、前途和未来在那里等待着人们。

　　谁都知道这个道理，自十万年前人们就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这十万年来，没有一个方案通过论证。

　　究其原因在于：人类无法在星海中导航。

　　在上古时代，人们出行依靠指南针和导航仪，那时北极点就是中心点，是人们计算出行的参考系的原点。

　　当古人终于摆脱引力的束缚，开始探索太阳系时，太阳又成为了这个更大的参考系的原点，在太阳系星盘上，每一颗行星和卫星都遵循物理法则运动，而太阳则是旅行的道标。

　　终于有一天，人类用科技的力量撬动了凝固的空间，制作了一个小小的泡泡，进入了更高纬度。从此以后，人类终于可以摆脱光速的限制，自由探索整个银河系。这时，银河系的银心成了航行的参考中心，一切位置计算都无法绕过它。

　　但是，当人类望向银河外的时候，突然傻眼了。

　　宇宙没有中心。

　　一个不断膨胀的、没有边界的、没有中心又处处是中心的广袤的世界出现在他们面前。

　　每一个人都不敢迈出一步。

　　任何被包裹在跃迁泡中的超光速旅行，都无一例外依靠银心黑洞对这个跃迁泡小世界的引力来计算三维极坐标，但是当他们离开银河系以后，连这最后一丝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也断掉了。

　　茫茫宇宙，该如何航行？

　　仙女座星系距离银河系有254万光年，即便是以最高速度，瞄准她跃迁过去而不歪，至少也需要二十万年。

　　即便人类真的建造出能跃迁二十万年的飞船，但问题是：

　　在这254万光年的漫长距离中，龟缩在跃迁泡中，无法接受到任何大世界一丝一毫的光，更没有了某种参考坐标系和中心点，飞船如何保证自己不会偏离航道？如何保证自己的目标始终朝向仙女星系？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天枢建成的第一个千年，百分之九十九的运算力都用于计算这个方案。然而直到最后，它也没给出计算结果，仅仅给出了一个数学期望：

　　零。

　　虽然统计学上概率为零的事件也可能发生，但放在这里简直跟放屁一样。

　　以上种种，也仅仅是人类的外忧。

　　还有内困。

　　“人类的科技，已经停滞了数万年了。”

　　博士望着泰坦，如同瞻仰一座丰碑。

　　“最后一次基础科学的突破，在银河历14世纪，距今也已经六万年了。人类最后一个天才理论空间微物理学家刘徽，将预测学搬入微物理，向人们解释了宇宙外的世界。自此，人类最后一个理论缺陷被补足，所能触及到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可是，我们的联邦不是一直在发展么？很多东西不也是在那之后出现的……”张一一辩驳道。

　　“是的没错，但那些只是工程科学和技术，是上层建筑。一栋房子，当地基打好以后，能够建多高，一眼就能看尽。”

　　张一一想了想，摇摇头，“这个世界不可能被人类完全知晓……虽然我不懂前沿科学，但是这个世界还是有太多的未知，如果说人类已经知道所有的答案，那这个世界就不是这样了。”

　　“我可并没有说，人类已经知道所有答案。”博士转头微笑着说。

　　张一一一愣。

　　“而是人类所触及到的一切都有了答案，但那些触及不到的，却永远也无法触及到了。”

　　“这……”

　　“人类寿命只有区区百年，即使从出生下来开始学习，直到老死，也无法触及到科学的最前沿。

　　“人类的科学，就像一个每个木板都一样长的木桶，拥有最大的容量，但却没法在提升分毫。

　　“过去数十万年间，涌现了无数的天才，天才中的天才！他们要么飞速跨越普通人一辈子不曾跨越的路，将人类科学边界推出去一毫，要么披荆斩棘，硬生生走出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但即使再崎岖的小路，在无数后人的补充和装饰下，也终于成了大路。

　　“我的日常工作是维护天枢的第二分区的传输，很清闲，机器人和自动维护程序能帮助我做完绝大多数工作。所以科学研究成了我的爱好之一。

　　“但这项爱好却让我厌恶。

　　“我研究的是空间结构，大多数课题都是课题库里筛选出来的，每一个课题都需要我用毕生的知识和智慧去研究和解决。

　　“但是当我终于研究出来，提交到检索库后，却发现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有人解决过了。比我的方法更准确、更高效、更有深度和广度。

　　“而提出那些方案的人的名字，我们连听都没听过。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博士微笑地看着张一一，但张一一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别样的情绪，混杂着愤怒、不甘、痛苦和绝望的情绪。

　　“意味着课题库里，那些困难而又深奥的问题，仅仅只是一个个奶嘴，用来安抚我们这些科做研的人，麻痹我们，让我们以为自己还对人类的科技发展有所作用，让我们以为我们还能成为科学突破的分母，成为金字塔下的一块砖！

　　“我们心甘情愿！！

　　“但是……

　　“横线上的分子……

　　“是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