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策 第五章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作者:清蒸榴莲的小说      更新:2023-11-11

  迈着莲步轻轻踏牵厚重裙摆的时候,层层往上叠加的雪白镶金布料虽然繁沉却也不拖泥带水,着实是上呈佳品。这便是父皇赏下来的最好的料子,为了这条裙儿,制衣局没日没夜忙活了近三个月方才修成正果,众人猜测着,本以为皇帝要赏给心仪的皇后,没有想到就这般草率的赏了我,不晓得有没有让他们失望?

  这些亮晶晶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看看是好看的,戴在身上也是风光的,可舒不舒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习惯了没有金银珠钗披头散发的日日夜夜,加上装疯卖傻的日子,而看着这些珠宝倒有种难以言表的厌恶,尤其是满头的繁沉簪花,越是华丽招摇越是让我想起晶莹一片一片深入骨髓的痛。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的父皇还是楚睢帝王,久到我还没有遇到——

  罢了不想了。

  我用右手提起裙摆落座高位,正是帝王左下垂手的首位。

  南篁的确是不同于其它国家,单单是礼节尊卑这方面,实在是有些不拘小节的,帝王更是趋向于随心所欲。我落座的位置正是皇后礼制席位,往日也都是空着,自从我回来以后才安排给了我,当日龙颜大悦,人人都说已经十几年未曾见到南篁帝王笑逐颜开的模样了,因此也没有人真的来指责什么。

  在这个时候扫帝王的兴等同于触了逆鳞,没有人傻到这种程度。现在有些御吏大臣想要提这个事情,却每次都被打着太极拳搪塞回去,一拖就拖到了今天,也就没有人再提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这个年迈皇帝胡闹。

  我突然想起来拿在手里的那盘菩提子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或许是这一走一停随手一放忘记拿了。

  抬眼望向台下戏台已经拆了,舞女缓缓而来,暖色偏红的丝裙翩跹,飘摆零落,殇花朵朵而落地开兮,丝竹笙歌轻摇曼舞,根基扭摆,皓腕霜雪从细腰捋过发梢,以繁星为景,觥筹交错为伴,歌舞升平。

  清而微缥色的琼浆玉液在手中的杯盅荡漾湿润了边角,晕染出一片深色浅影。我举起手中佳酿,站起身来,四下环绕一圈,人群静了下来,只留下我的声音:“此一杯敬天地。”

  举起的左手微微有些衣料摩擦的钝痛,却还是遮掩住了半张面孔,醇酎入口抚摩过唇舌,消融在齿间还留有一丝欲勾心神的苦涩,消散而去便剩下甘甜。

  “敬天地!”我低头斟下第二杯,耳边带着风过了一声并不算整齐,却还算和谐地跟祝酒辞随后抬起头,场上已然是没有一个人说话,除父皇以外,其余人皆站起而高举手中酒杯对月。

  “诸位来此,共度良宵,此一杯,敬自己。”

  “敬自己!”

  “南篁明君在世,免我等伤死之痛,救我臣民水火之中,此一杯,敬吾父皇,敬皇上,敬我南篁!”

  “敬皇上,敬我南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饮完三杯高酒,舌尖依旧留有余香三千,缠绕口喉的苦涩和甘甜依旧纠缠交织得难解难分,最后消散在脸颊绯侧连绵不绝的微热。

  “湘儿越发沉稳了。”那是父皇的声音,此时众人已然坐下,祝酒完毕后稍稍缓解了之前的气氛,也有开始交谈下座走动的人了,几个臣官聚在一起涨红了面孔开始吹起了牛皮,引得周围人哄堂大笑。

  “父皇这是拿湘儿寻开心呢,湘儿已经三十有余,怎的还不沉稳,可是要白长这么大了。”我不以为意的再次拿起玉壶倒下,打着漩在盅的边边角角层层叠叠而上,这酒性烈,味道却叫人如痴如醉,苦甜苦甜当真是复杂得很,许得慢品细咽。

  “罢了罢了,倒是为人父的总也把儿女当娃娃,还当你是个始龀总角看待。”

  我停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看向龙椅上的苍老帝王,心下一悸,这位帝王坐在龙椅上,身旁并没有人服侍,只是孤身一人,双颊微酡,表面上飘飘欲仙其实却是清醒的,犀利的眼睛扣着远方的虚无和歌舞紧紧不放,又独自自斟自饮了一杯。

  这位帝王看起来太过于孤独,孤独地不像是一个帝王。

  或许在我的印象当中,孤独和帝王根本不沾边儿。

  看习惯了楚睢父皇的儿女盘膝,和妃子卿卿我我,仆婢成群,总以为天下男人皆是如此,现在看见这位南篁帝王方才怅然所失,心中感慨万千而不得已诉说,虽然他的后宫亦有佳丽三千不可免俗,却都不近身不产子,所以方才空独后位,子嗣单薄。

  他理应当享受晚年,却不免有些凄凉沧桑。

  我举起手中的杯盅,由衷再次敬道:“父皇心系天下,湘儿不敢承这儿女私情,敬父皇,敬父皇龙体安康,湘儿干了这一杯!”

  我仰头一饮而尽,嘴角余留下的香醇被手帕揾去,眼前有些恍惚,看东西都有些重影,灯火迭迭,拖着头的手渐渐有些发沉,歌舞也不再清晰,声音忽远忽近飘忽不定,时不时爆发出的大笑和窃窃私语离我也越来越远,只留下火烧般的嗓子和溢出来吞噬一切且彻底淹没甘甜的涩意席卷了疲惫不堪的身躯。

  酒入愁肠,涤荡相思哉。愁似江河,涛涛不得已尽,然何以消?答曰:唯有杜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