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策 第九十三章 华灯步障舒光,皎若日出扶桑
作者:清蒸榴莲的小说      更新:2023-11-11

  看张大人如日中天的模样,若真是通敌叛国,定然不会是败露了——是失败了?

  我带着满腹的疑问,回去后秘密召见了黄锃,问他户部尚书张大人是个怎么样的背景,是否有什么不妥当的政绩。

  黄锃虽然身在军营,但是后来也被调入了禁军,这方面的事情了解得还是十分多的。

  不问不要紧,这一问我才得知,这位张大人竟然是太子南蔺溯的舅舅,老皇帝一生挚爱皇后的兄弟。

  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是个权势滔天的外戚。

  看老皇帝一生不娶二妻,便足矣看出他用情至深了,放任这样一个外戚,确实也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但是他已是身居高位,完全没有要通敌叛国的理由才是。

  “那么近七年,是否有什么重要的贸易从户楠出?”我再问。

  话出口,我方才觉得自己有些刁难了。黄锃是个武将,这些金银贸易的流动都是文臣才知道的东西。

  于是这次黄锃便没有这么肯定了,沉思了好半晌方道:“卑职实在不知。但卑职知道南篁与楚睢关系先前极紧张,很早就断了来往,而南篁就算要贸易,也都是在长宁关附近与襄渠进行的,偶尔与邬葭交易的丝缎也毕竟是少数,而且户楠是三国交口,军机要处,也不会容许外商随意进出,若要说规模大的还真没听说过。”

  楚睢和南篁以前关系紧张我是知道的。在楚睢时我便知道,因为南篁国力最弱,占地又广,于是楚睢便起了吞并的意思,可是预估错误,被后者利用地势狠狠戏耍了一番,这就结了仇。

  三国都接着壤,只有邬葭拼命怂恿南篁结盟讨伐襄渠——虽然是多年以前的纠纷了,但楚睢实在也拉不下这个脸过来。

  说来也是,像是襄渠这样的第一大国都不敢觊觎这块硬骨头,楚睢确实的自不量力了。南篁确实是弱,可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自立自强,和剩下几国井水不犯河水。有了楚睢这个前车之鉴,再加上南篁资源确实贫瘠,得不偿失,其它两国更是打消了侵略心思。

  这么说来户楠是没有可能过国库金银的了。

  我攥紧了袖子下的那块金子,忽而心中聚起了一个念头。

  转而回到院子的时候,却看见柏永晞在门口等着。

  出乎意料地,他没有和个大爷一样随意进出我的院子,反倒是在门口等着我回来。

  我有种冲动,想要把这些线索一股脑儿找一个可信之人倒出来。

  虽然那银子并不是帝王在自导自演,但是他无疑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并且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因此我也不能全然信任黄锃。

  我所能想到的人只剩下柏永晞一个。

  太多的东西压在我的心头,密麻混乱的线索如坠千斤。我急于找到一个可以放下重担的机会,但是却只能踽踽负重而行。

  望着面前站着的人,我思索再三,终是把一肚子的话压了回去。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我就要靠自己走到底,一点差错都不容许有。

  即使终点的那道光实在太过遥远,也早已不复当初的明亮。阴霾布满了我的视线,但是我依旧要走,依旧要前行。

  如果不知光背后是什么,那就去探。

  “溯哥给我传了书。”柏永晞道,他的衣角在寒风中瑟缩着蜷起来,“皇帝的旨意大约也马上要到了,那位邬葭的公主不日便会到达户楠了,届时要你与那公主同回皇宫。”

  确实是有邬葭公主这么一回事,皇帝因为赈灾拨了这么多钱出来,再加上天灾人祸,所以就看上了那公主的嫁妆来救民。

  只是要委屈南蔺溯了。

  邬葭上赶着来送钱,南篁没有不要的道理,可是又因为户楠的水灾,所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当初南蔺溯还来求我让皇帝收回成命,如今却是逃不掉了。不过这也是为南篁子民做出的牺牲,但愿他能想通,这样对那公主好,也对他自己好。

  柏永晞观我神色,先叹了口气:“溯哥又有得头痛了。也罢,你这个亲姐姐都不上心,觉得是理所当然,那我这个假兄弟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我只觉得这话扎心般地绞痛起来。南蔺溯确实待姐姐很好,待我很好,还派柏永晞千里迢迢来助我,不惜和父皇做对。

  他是孤独的。在漫长的储君之路上,他一直在等待,一直在隐忍,一直在备受质疑。我只是稍稍帮他说了几句话,关心了他几次,他便涌泉相报,可想而知南篁帝王对他也是寄予厚望的严父形象。

  时刻不被认可的人生是什么样的?定然是灰暗颓败,毫无期盼的。

  我深知这种感受是什么样的,也幸而我此时身在千里之外——如果南蔺溯现在就在我面前,我怕我会真的忍不住去帮他筹谋,让他顺自己的心意,不去迎娶那位素昧平生的公主。

  这样想想,我不也是作为陌生的公主嫁入了襄渠?

  谁也没有错,谁也没有罪,这是南蔺溯的命,他只能去接。

  接不住,那就是命。接得住,那就是他自己的命。

  想罢,我终是狠心道:“此乃成王者必经之路。太子若连这些都忍不了,那将来如何称帝,如何在乱世中明哲保身?”

  柏永晞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终咂了咂嘴:“南家人的心肠都是铁打的不成?”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路的远方,看见的皆是入冬前的萧瑟。

  而他的话乘着风飘过来:“时也,命也,算啦,怨不得天,怨不得地,怨不得人。”

  我没在这神神叨叨的话里明白什么,也没有看到路的远方,只是天变得更高了,更远了,亦更空了。

  在浩浩柳江的另一端,大约有一支送亲队伍缓缓向南篁来。价值连城的嫁妆簇拥着红轿子,盖上的雀铃叮咚作响,里面坐着待嫁的公主,一样的迷惘,一样的无所适从。

  幸好,她至少还有个方向,知道在路的尽头等待她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