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策 第十三章 剩得几行青史,斜阳下、断碣残碑
作者:清蒸榴莲的小说      更新:2023-11-11

  我万万没想到,这一行还能牵扯出这样的陈年旧事来。陌颜是异姓王世子,父辈是边疆大员,少时本就不在皇城。天下尚武,江湖势大,拜师学艺也不足为奇。

  大概每个少年都会有个仗剑天涯的梦。娘武功高强,我自小同她练武,如今再回想那已远去的童年,只觉得蒙上了一层薄雾,再看不清晰了。

  我将目光移向陌颜,只觉得他嘴角残留的血印在苍白的脸上触目惊心。在我的印象当中,陌颜是医术高超的,但是或许是因为顽疾,若不是看他手上的痕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和习武扯上关系。

  我更是做梦都不会想到,远在南篁的柏永晞,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是师兄弟。

  柏永晞望着陌颜,忽然大步走到一旁,当啷抽出一把佩剑,手腕一转,将剑柄递到了陌颜的手边:“拿着。”

  陌颜没有动。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几乎有些失态:“我叫你拿着!”

  陌颜抬起头,却笑了:“师兄,我发过誓,这辈子不再提剑了。”

  “你莫拿骗那人的说辞来糊弄我。”柏永晞又将剑往他的手中塞,“师傅心软,我不一样。”

  陌颜却后退了:“我这辈子造的杀孽太多,只能指着这双手来清洗自己的罪。二师兄,你不用再逼我了。”

  柏永晞停了手,只定定地望着陌颜。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只怕那宝剑下一刻就要穿透他的心脏。我能感觉到景烨在我旁边也紧绷着身子,周围静得只剩下风拍打窗子的闷响。

  可是等来的,却是宝剑落地的声音。

  柏永晞丢了剑,闭了闭眸,声音已是平静下来:“我不明白。那个邬葭的皇子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将一辈子都赔进去。”

  邬葭的皇子?

  邬炀?

  我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人的消息了。我下意识地去看景烨,却正与他对视上,心里一惊,忙不迭地又移开了视线。

  无论是我和亲时遇到的那个白萧公子,还是提着宝剑,押着我在暗夜中在皇宫里游走的黑衣客,我对于邬炀的情感是极复杂的。若是没有他,我大概也不会经历那噩梦般的夜晚,可是若没有他,景烨也不会康复,甚至早已死在了亲兄弟的手下。

  我也不会忘,邬炀在景烨醒来之后,向陌颜打去的一拳。

  陌颜沉默了片刻,却笑了起来:“师兄,那时我没有别的选择。木已成舟,往事已矣,如今我们天各一方,也不会再有交集。”

  陌颜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勾起,说不清是乐还是苦:“更何况,本就是我欠他。”

  看来这二人的渊源还不浅。

  当时我就看出来邬炀和陌颜是旧相识,可听他们的话头,似乎陌颜还在邬炀不知道的情况下,为他付出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

  移花接木,抽骨换血,走火入魔后的蛊王反噬……邬葭特闲异术,尤尚毒蛊,邬炀也多次在我面前操控毒虫——我联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

  柏永晞叹了口气:“罢了。师傅临行前给我留了个方子,我写给你。你就按照这个来抓药,至少……至少能让你下一次不那样痛苦。”

  陌颜低声道了谢,回头望向我与景烨,正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一串急促的叩门声,伴随着侍从的急声:“二殿下,陌世子,边疆来报,陛下急传,请二位速速入宫。”

  陌颜与景烨对视一眼,我在他们眼中看见了意外和惊愕。

  外面的侍从又道:“大臣们都到得差不多了,陛下派了车马,请二位速速入宫,不得耽搁。”

  皇帝派来的车马里自然有皇帝的人,他们又要立即进宫,自然不能带上我。

  柏永晞深深地看了一眼陌颜,甚至没有犹豫,突然转向了我:“二位请便吧。潇湘在我这里,你们尽可放心。”

  我一惊,背后已渗出冷汗。他如今以为我攀附权贵,委身于二皇子,误会本就大了。他若是再问,露出马脚可怎么好?景昭就是景烨的事,绝对,绝对不能透露出去。

  我下意识地摇头:“不必了。我可以跟着那些侍从回去。我们后会有期。”

  今日过后,我去小城了却残生,他回南篁扶持南蔺溯,再不会相见了。后会有期?后会无期。

  柏永晞似乎还想要说什么,景烨却抢先一步开了口:“既然她这般说了,那我们便告退了。恕我怠慢了,使者请稍歇息片刻,等宫中事毕,我再来探访。”

  陌颜向他深深行了一礼。

  一个谎言,要靠无数个谎来圆。我回想曾经的日子,柏永晞从来没欠我什么,还救过我这么多次,如今就要永诀了,竟然还是这样的不欢而散。我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曾经那插科打诨的日子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过去,每个人都注定要独自行走这漫漫人生路。

  在乱世当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曾经的理想,曾经的抱负,一下子都被打得粉粉碎,只剩下前路未卜。

  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不平呢?为什么他们会将景烨这样好的人逼得奄奄一息,为什么朋友会反目,为什么情人会失散,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绝望和苦难?我一霎感觉狼烟烽火离我其实并不遥远,鼻尖一酸,不知道是为了一片焦黑的土地,还是为了即将与朋友永别的难过。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我来到南篁城门外的场景。无数人死了,很多人还活着。他们的声音被淹没在利箭破空的声音里,沾满泥泞的手在城墙下留下证明一个人还活着的最后印记。我还记得那天瓢泼的冷雨,那样大,那样急,那样伤,可是却浇不灭我眼角的湿热。

  我伸出手,去扣那坚固的城门,去扣那冲车也冲不破的铜墙铁壁。我身后是无数人哭出来的海,一时之间,我分不清它们到底是雨,是泪,还是洪水。

  他们会因为那一点儿可怜的权利将天下搅得一团乱,为什么战争会存在,让这么多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利益,利益,利益。最终得益的人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