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四国南端的翼城，今冬竟也纷纷扬扬降下了第一场雪。（.l.)翼城中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席卷着未落尽的秋叶，缤纷地渲染了整个冬日，让平素里多年不见雪景的百姓，着实兴奋了一把。

　　萧紫衣不喜欢下雪，那会让她想起，十一岁那个漫天飞雪的严冬，她和娘亲幼弟，立于大门紧闭的萧府门外，接受各种目光的审视。纷扬的大雪能将一切掩盖，却遮不去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那时的路人却不知道，对于吃不饱穿不暖的他们来说，最不需要的，便是同情。

　　这日，萧紫衣身穿夹袄，披着件外敞，坐在回廊里给百里墨缝补衣服，而碧桃，则坐在她对面。自从香莲死后，碧桃便与她走得很近，俨然将萧紫衣当作了朋友。

　　“听说将军明日就要回京了。”碧桃开口，眉目间尽是期盼与喜悦。冬日虽寒，少女脸上却似初春的早樱，心事顿时一览无余。

　　萧紫衣头也没抬，淡淡问道：“那又如何？”

　　“紫衣你还没见过我们将军吧？云将军可是全翼城，不，全幽国，更可说四国之内少有的大英雄。”碧桃目光灼灼，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一朝权在手，任何人男人皆可叱咤风云，这算得什么？”

　　碧桃似是被萧紫衣问住了，偏头想了想，好奇地问：“那么秀儿，你心目中的真正男儿，该是何模样？”

　　萧紫衣停了手上针线，眼波轻轻扫来，略一思索才答：“应是无论身处顺境逆境，都能**辱不惊，百折不挠，不畏风雨。”

　　萧紫衣说这话时，脑海中闪现的，是百里墨破城而出，于城郊挥剑斩落衣襟时，那坚毅而决绝的身影，是月清流铁链锁身，独自被困山洞时，那云淡风轻的笑意。

　　世上男子，再优秀的她都已见过，又何尝会如碧桃一般小女儿心思？

　　“虽然我不完全懂秀儿你的意思，但你这想法，倒是独特。”碧桃摇了摇头，“也对，将军才不会看上我们这些下人呢，不如想想眼前之事，待将军回来，杂务院便会选了新主事，秀儿你觉得会是哪个？”

　　“是谁有何区别？”

　　“自然是有，若是来了像王婆那般恶人，我们就又无好日子过了，如果能有个秀儿你这样善良之人，那才是只得称幸。”

　　善良？萧紫衣淡笑不语，她从不觉得自己能和这词搭上边，她只是做想做之事罢了。

　　“香莲，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好人，权势利益是把利刃，能割去最后一点人性，有些人到了那位置上，也就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

　　比如祁山王，比如贺寻，他们放弃了忠诚与友情，背信弃义，任理由再冠冕堂皇，不过是欲盖弥彰。

　　“秀儿，有时我真看不懂你，你明明同我差不多年纪，怎么说起话来，却总是一副看透世事的老气横秋？”碧桃无奈叹道，才一抬首见，神色突变，忙惶惶站起了身，连膝头的针线荷包掉在地上，都忘记了去拣，“将军——”

　　云破天？萧紫衣微诧，他不是明天才会回来？

　　她转头，循着碧桃视线看去，一道身着软甲的高大身影，伫立于雪地之上，身后苍松翠柏，将他对照出刚毅的影子，透出一股昂然不屈的风骨。所谓战士，便当如此，明烈、豪气、锐意、果敢，带着锋利气息。萧紫衣几乎一刻便肯定了，眼前之人，正是云破天。

　　可让她颇为意外的是，云破天的相貌，并不似幽国人，更像是四国之外的西域人。以现代话来说，就是混血儿。他轮廓深邃，刀刻一般，一头棕褐色的短发，伴着残雪飞扬。

　　他望着萧紫衣的目光中有些深意，显然早就站在这里，却不知将萧紫衣与碧桃的一番对话听去了多少。

　　萧紫衣垂眼，不再与他对视，云破天是个危险的男人，在找到合适机会之前，不能让他看出破绽来。

　　她也放下手中东西，起身恭顺地随着碧桃跪地行礼。

　　云破天大步走了过来，皑皑白雪之上，留下他清晰的足印。他在萧紫衣面前站定，声音如暮鼓晨钟，在阴霾的天地间回响，“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萧紫衣依言抬头，便有眼锋如针般落在她身上，带着打量与评估。萧紫衣不去看他，只将目光投向遥远处的银白苍茫，寒风吹落树枝上点点飞雪，打着旋凌空而去，宛若舞蹈，如梦似幻。

　　“很好。”云破天再度开口，语调平缓，却坚如山石，“我提前回来，听说这里主事空缺，想先来看看，不成想，却听到这般有意思的话语，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秀儿。”

　　“好，秀儿，从今日起，你就是杂务院的新主事了，希望你谨记今日之言，莫改变了初衷。”

　　“将军，秀儿只想做好分内之事，无意坐主事的位子。”

　　萧紫衣说得谦卑，实则只是想推诿过去。杂务院在将军府虽不收重视，可真若当了主事，人多眼杂，很多事做起来势必不方便。她的用意，便是早日想办法和云破天谈拢，然后离开，无意掺和得更深。

　　云破天略显惊讶，望着萧紫衣的眸光，却是更幽暗了些许，“你不想做？”

　　“还望将军另择合适之人。”

　　云破天凝视她片刻，忽而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遒劲有力，石破天惊，仿佛广袤草原上，滚滚扬起的疾风。

　　“也罢，我不勉强，但我云破天说出口的话，从不收回，这位置我给你空着，待你心甘情愿时，再做便是了。”说罢，他转身要走，没出几步，又像想起什么，转身道：“对了，客房内住了个客人，他出身娇贵，不太习惯兵士们侍候，你选上几个丫鬟，去服侍他几日。”

　　交代完这句话，云破天头也不回地离去。

　　“秀儿，你真傻，为何拒绝了将军的提议？”两人站起身，碧桃不解地开口。

　　萧紫衣不答，深吸了口气。隆冬的寒意渗入口鼻，沁到肺腑，这一个冬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