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的楼层,静悄悄的。
每一间厢房都房门紧闭,森严得好似生怕什么东西从外面进去一样。
啪嗒……啪嗒……
客栈掌柜小心翼翼地走着,尽量让自己走路不要发出声音。
他自然不会主动去招惹这里的住客——虽然他是掌柜。
一共五层的福临客栈,第五层的住客最尊贵,用来迎客的第一层的住客地位最低。
他就住在第一层。
他知道,他与丑陋男,只是被挑选出来负责给上层的鬼进贡食物的人。
如果其他鬼对他们有何不满,等待他们的只有被放弃,然后死亡——这唯一一条无解的道路。
所谓掌柜的称呼,实际上只是一层比较光鲜的袈衣罢了。
他的生死,一直都掌控在别人手中。
四周的楼层与厢房彼此交错,灵活转动,灯火通明,光流彩溢。
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红灯笼与涂抹红漆的旧墙,都让人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充满鬼物的险境,而是一处让人流连忘返的游廊灯楼盛会。
“灯楼”外边,仿佛就是水清夜明的城河,四周尽是灯光璀璨的人居市井,河边的斑驳的青石板街上,行人如织,三三两两,河宴喧闹,花灯戏夜。
而那仅仅只是仿佛。
这栋不存在的楼外是什么,他也无法知道,只知不可能有如他所愿的东西存在。
他的思绪有同这没有边际的黑暗沉寂下去了。
他加速走着,却忍不住时不时地看向旁边。
一条条廊道,一间间厢房,都空无一人。
所有的物件都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个没有生机的地方。
但顺着活动的廊道一直往里,旁边墙上终于出现了类似打斗造成的的破坏痕迹。
于是他带着丑陋男提快了速度,以更快的速度加速向前走,最好来到了一个破坏无比严重的廊间。
现场混乱无比。到处是破掉的木墙、木地板和碎木屑,古怪的花花草草、遒劲藤蔓随处可见;空中飘散着一片一片的紫罗兰花瓣,扭动着身姿,做最后的残舞…
他嗅见了光与影惨败冗破的味道。
最终视线汇聚到中央。
空地的正中,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之前那个笑着向他们为妹妹讨要“手指”的男人——以缺少了头颅的姿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
没有想象中的出乎意料的感觉,这一时间,他心中竟诞生出一种理应如此的情绪。
丑陋男表情僵在了脸上,看见了那熟悉的服饰,熟悉的双刀,竟是不知该如何动作。
紧接着,他看见了樵治郎前方——那个被数十根锋利的木刺透体的紫色头发的“女人”。
女人身前,埋头跪坐着一个身体中长满木刺的,红色头发的年轻“男人”。
丑陋男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他没记错的话,这两位,可都是这个客栈最强大的几个支配者之一!
是谁能把他们逼到这个地步?
还能是谁……
其实答案已经在他心头浮出:
是地面上已经死去的樵治郎。
那个身体中蕴藏了极大力量的人。
他从一楼一路杀到了五楼,将下面所有的鬼物几乎都消灭了干净,所以他们才会没有遇到一个鬼。
他甚至重伤了北井谅,杀死了紫罗兰!
……
“是这里么?怎么一只鬼都没有出来?”
突然廊道后面传出了声音。
丑陋男警觉地回过头去,却忽地傻眼。
发出声音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女孩,也就是月白,刚一走出拐角,就被前面那个面貌丑陋的男人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一边,口里还怨怼道:
“喂!吓死人了,大叔你谁啊?!”
“月白……你又乱叫什么?”川断紧接着走出拐角。
一抬头,旋即看见了丑陋男。仅稍加感应,他便感受到对方身上不加掩盖的鬼的气息,遂翘起嘴角,轻蔑一笑:“原来鬼在这里啊,不过这个看起来也太弱小了吧?我一只手就能捏死的样子。”
“鬼?!”月白被他的说法吓了一跳,“在哪里?!”
“就在你的面前。”
最后走出的八月札一脸冷静,瞬间获取了面前场面的信息。
死去的有两个,一“人”被木刺洞穿全身,一人失去了头。
另有一“人”也被木刺透体,跪坐着不知生死。
站着的有两个,一人一鬼——都没有威胁。
“看来情报是对的,这里果然有一个鬼居。”八月札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群“人”。
“它们内讧了?还是有人抢先了我们一步?”川断皱眉,这个地方的战斗痕迹很明显。
“喂喂喂,你们看——”月白突然惊讶地叫喊起来。几人视线顺她所指看过去。
“那个人的尸体,没有头诶。”月白惊奇道。
“啊……”八月札眉毛一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之前那个人头的主人?”川断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口中的“人头”便是先前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那个人头。
“好可怜……”杜仲轻叹道。
“不用管他们了,”既然判断对方没有威胁,八月札就不打算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既然确定是这里了,那就先去找之前失踪在这里的人吧。”
客栈掌柜死死地顶着月白几人。
统一制服,佩器,还有那熟悉的口吻……来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客栈老板表情阴沉。
捉刀人。
他们终于来了。
可是,
来得太晚了。
……
“就这样放着他们不管吗?”
“当然不可能,肯定要先把那几只鬼干掉再走——”川断抽出背后的宽剑,回头道:“你不介意多耽搁几秒钟的吧,司长?”
“……”八月札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那就好……”川断勾起嘴角,提着剑独自走出。
丑陋男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川断,川断拔出剑的时候,他就本能地有不好的预感,听到川断的话,更是如坠冰窖,寒意透体。
“那个……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啊,真的!不要杀我啊!”
“所有的鬼都该死。”川断声音冰冷。
“我说的是真话,我真的没有做过坏事!”
“不喝人血的话,你又怎么能活得下来?”川断反问。
“我……”丑陋男语塞。
“果然,喜欢说谎也是鬼的天性啊。”川断不屑一笑。
“老张!”丑陋男躲到了客栈掌柜的身后,紧紧地揪着他的肩膀的衣服。
“这位大人,这个家伙确实没有干过什么坏事,可否放他一马?”客栈掌柜稽首道。
“你是人类,怎么会和鬼物混在一起?”川断皱眉。
“没有什么规定说不能吧?”
“让开,不然就是包庇罪,连你一块杀掉。”川断不耐烦道。
“……”客栈老板脚步不动。
“老张……”丑陋男目光有些湿润。
眼看川断就要毫不留情地扬剑斩下,客栈掌柜突然道:“等等!”
然后独自走到了一边,漠然道:“请继续吧。”
川断戏谑地望向丑陋男:“喂,丑陋男,原来你们之间的关系就仅此而已啊。”
丑陋男瞪大了眼睛看着抛弃他躲到一边的客栈掌柜,难以置信道:“老张……”
客栈掌柜看着他认真地说:“阿罗,对不起,死两个不如只死一个。”
丑陋男顿时如遭千万点钝击,绝望地将脖子一伸,像个被丈夫抛弃的小女人一样神色凄凉对川断道:
“来吧,随你便了。”
川断面无表情看着丑陋男:
“这样才对啊,人怎么能和鬼交往,所有的鬼都应该死。”
川断提起宽剑。
那并不是一把完整的剑,剑身断去小半,不过依旧锋利。
“哼……”丑陋男绷紧身子一言不发,实则内心忐忑不安。
但突然,
“阿罗快走——”川断的身体被客栈掌柜撞倒在地。客栈掌柜紧紧将川断按住,不让他站起。
“喂,混蛋,放手!”川断怒道。
“老张……”丑陋男眼角湿热地与客栈望了掌柜一眼,随即反身向着廊道深处逃去。
但是他没跑出去几步,身体就突然扑倒在地。
周围的阴影犹如绳索将他牢牢缚紧拖了回来。
“拜托,我可不是摆设啊。”月白随手一勾,阴影角落里的影子如潮水般涌起,将丑陋男直接丢了回来,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川断将客栈掌柜一脚踹开,满脸嫌弃地拍着自己衣服上沾上的灰尘。
“喂……”杜仲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没有说出口。
“……”八月札则是完全无视了他们,目光完全集中在了廊间中央的那具无头尸体上,看着那具尸体慢慢站起,慢慢将捧在手中的头颅安在脖子上,然后逐渐长拢……
樵治郎活动了一下脖颈,复原得很好。随后他看见了躺在自己身边的丑陋男,眼睛一亮:“大叔,你怎么在这里?”
随后,他又看见了旁边的客栈掌柜,惊讶道:“哟,掌柜的,你也在啊?”
“……”客栈掌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实则内心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他之前可是亲眼看见了樵治郎失去脑袋的尸体的啊!
丑陋男同样惊讶,他有太多的惊异与问题想问樵治郎了,但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只变成了一句:
“小哥,快逃,这里有危险!”
旁边红发的北井谅颤抖着从地面上站起,用阴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樵治郎:
“真厉害啊,原来是不死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