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比仙境 02章 很值钱,很要命。
作者:短刃的小说      更新:2021-09-10

  清晨。

  并排五间红砖灰顶的平房沐浴在浅淡的晨光中,门前三棵不大却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几只小鸟啾鸣着欢快地扑棱来,扑棱去,时而从爬满常春藤的凉棚下穿过。

  凉棚下,一张棕色小木桌,四把小矮凳,边上还有一张竹制躺椅。

  房前有半米高、一米宽的月台,正门前三层台阶,台阶下铺着红色的便道砖,直至凉棚南边两米开外。

  院落的其它地方,铺着厚厚的碎石子。

  单看这些,无疑会有种诗情画意的乡村院落美感,只可惜,这里是废品回收站。

  大门在临近东墙的南墙上开着,正对五间平房,进门右侧挨着东墙放了三个蓝色的集装箱,西侧盖有一间小门房,门房前是地磅,往西靠南墙堆积废铁,再往西搭建有十多米长、五米宽的简易彩钢瓦棚,下面依次是剪切机,未分类的废品,堆积如山的废纸箱,瓦棚西面安装着巨大的卧式打包机,从西南角向北,相对窄一些的彩钢瓦棚下堆积着废轮胎、废塑料、玻璃瓶等等,西北角是坐西朝东的诺大库房,库房至正屋间的大片空地上,停放着铲车、大货车、小货车、摩托三轮……这些无疑会破坏乡村院落的诗情画意,还有周边远近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成为了无法抹去的背景,抽象地看,就像繁华贪婪的都市朝着边缘的村落张开了永无满足的血盆大口。

  常生早早起床,洗漱,看了眼瓦棚下和西墙边乱糟糟的废品堆,皱皱眉,摇头叹气地去做饭,喊妹妹起床,帮她穿衣洗漱,梳头、吃饭,洗涮碗筷,送去幼儿园。

  现在正是暑假,因为经营回收站,常生没有充足的时间照顾妹妹,就给她报了幼儿园的暑假班,收费四千元。

  贵吗?

  常生根本不去考虑这个问题。

  幼儿园一年的学费都要一万四千多,还不包括选报什么舞蹈、绘画等兴趣班的费用。

  上午很少有收废品的小贩来上货,今天也不用出去拉货、送货。

  常生把收拾出来的衣物扔进洗衣机,拿起笤帚清扫房前的地砖坪,一边考虑是否有必要再去医院看病。

  一年来,他去过中心医院精神科四次了。

  最初决定去医院,是感觉对生活没有了丝毫激情,情绪波动渐少,他很理智地分析出这不正常,虽然他不怕没准儿哪天就会生出寻死的念头,只是觉得有必要防范于未然,毕竟还背负着抚养妹妹长大的责任——经过一系列询问和诊断,医生确诊他患上了抑郁症,并严肃叮嘱一定要按时吃药,定期到医院接受心理治疗,否则病症会继续恶化。只是每次从医院回来,常生都会很自我地选择不吃药。

  理智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

  但就是不想吃啊。

  扫完院子,常生将笤帚和撮箕摆放在月台与院墙角落的垃圾桶旁边,如此,坐在两棵梧桐之间爬满常春藤的凉棚下,就看不到碍眼的笤帚和撮箕、垃圾桶了。

  沏上一壶茶,端着小巧精致的紫砂壶躺在躺椅上,常生眼角余光瞥见凉棚一角的常春藤上有一片叶子黄了,还有一片叶子似被虫子咬得缺了一块,就起身过去把那两片叶子摘下扔进垃圾桶,这才神情舒适地躺回躺椅,点上一支烟。

  偶尔的闲适。

  其实回收站的活儿如果想干,永远都干不完,收货、拆分、拣选,再分类、打包、出货、送货……

  简直不要太充实!

  而且常生每天还得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给妹妹洗澡,梳头,接送她上幼儿园,周末或假期偶尔还得带妹妹去游乐场玩儿……尽其所能,别人有的,妹妹也得有!

  但也有给予不了的——父母的宠爱,以及在孩子心目中无可替代的精神寄托和依靠。

  是的,常生的父母都去世了。

  去年夏天两口子去造纸厂送货,返回途中出车祸身亡。

  也就在那天上午,常生收到了全国排名前二十的某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在家照顾着年幼的妹妹,订了丰盛的午餐,按捺着兴奋等待父母回来后分享喜悦,却等来了噩耗。

  那些天,常生几乎崩溃。

  除了心痛,还有纠结。

  丧事过后,常生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学业,选择经营父母留下的废品回收站。

  因为妹妹还小,需要有人抚养照顾。

  而他,责无旁贷!

  把妹妹送进幼儿园的第一天,回来后常生在网上看到了一句话: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父母去,人生只余归途。

  他躲到屋里痛哭流涕,连着几天都精神恍惚,浑浑噩噩。

  ……

  一个穿着灰色长裤、布鞋,白底蓝花短袖衬衫的老太太昂首走进废品回收站,距常生还有二十米远,就扯着嗓子打招呼:“常生啊,悦悦送去幼儿园啦?”

  “嗯。”常生微笑着应了一声,声音不大,也不管老太太能否听得到。

  “我找点儿东西用……”老太太径直走向打包机附近还没分类拣选的废品堆。

  老太太年近七十,姓刘,本地村民,住处离这儿不远。

  她经常来回收站,捡一些锅碗瓢盆、杯子、盒子、书画、笔、本什么的。最初她来了还会先说明需要什么,家里缺什么,想在回收站找找有没有,找到后也会客气地说给钱,但从没给过钱,常生也不好意思要,而且知道她压根儿没打算给钱。再后来,大概是觉得这个没了爹妈,独自拉扯养活年幼妹妹的小伙子老实得简直有点儿傻,刘老太太也就懒得说什么了,看到好东西就拿走。

  常生知道,这就是个占便宜没够的人。

  换作以前,他或许能容忍一而再,再而三,再就得提醒对方给钱,毕竟废品,也是花钱收来的。

  但父母去世后,常生的心性出现了巨大变化,面对一些大多数人都无法忍受的人和事,内心都生不出什么怨忿,反而会平静淡漠地看待——多大点儿事?

  刘老太太在废品堆旁翻检了半天,颇有些失望和生气,因为没找到满意的东西,于是她看向了西北面的库房。

  库房是六米高的钢结构棚顶建筑,宽八米,进深十米,三面砖墙,东面敞开,里面堆积着打包好的废纸箱、废书纸,废旧电子产品和一袋一袋的废铜、废铝等,分门别类,归置整齐。

  以往,老太太不会进库房,因为里面全是装好、打包好或堆放整齐的废品,她老脸虽厚,想拿也拿不动啊。

  总不能把装袋或打包的废品再拆开吧?

  不过今天,她按捺不住去了库房——来一趟不顺走点儿东西,就觉得吃了多大亏似的。

  左找右找,老太太解开了一个装废铜的化肥袋,里面塞满粗细不等缠绕成团的铜线,以及各类大小不一废弃的铜制器件……可惜没有称心如意的东西,老太太的神情便有些扭曲,嘟囔着脏话,忿忿地伸手扒拉着,很快就把一面巴掌大小,满是铜锈和污垢的铜镜拽了出来,拿在手中翻来覆去打量,眼睛渐渐亮了。

  她记得看某个鉴宝的栏目,有人就拿了一面类似的铜镜,专家说值十几万。

  刘老太太瞥了眼远处的常生。

  那傻小子坐在躺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看手机。

  老太太暗暗懊悔今天穿的衣服没有兜,因为这面铜镜可能会很值钱,就不能如以往那般明目张胆地拿走,万一常生看见了阻拦呢?

  虽然不能确定是不是真古董,但……白拿又不吃亏。

  四处看看,收拾整齐的库房里连个塑料袋都没有。

  老太太拿着铜镜抱在胸前,背对库房大门,鬼鬼祟祟地扭头瞄了眼常生,然后拉开裤子,将铜镜往内裤里塞去,忽然觉得铜镜猛地挣动,都已经塞进内裤边一半了,却愣是脱手而出,当啷一声摔落在地,刘老太太惊得后退两步。

  常生听到动静,放下茶壶往库房看了眼,又端起茶壶,不以为意——老太太爱占便宜顺走一两件东西,能有多大坏心呢?

  但他随即想到了一件事,便起身打算过去看看,就听得库房传出一声恐惧至极的凄厉惊呼:

  “啊……”

  只见刘老太太挥舞着双臂惊恐万状地跑了出来,仓促间瞄了眼常生,也顾不上打招呼,一双老腿飞快倒腾着冲出废品回收站。

  常生叹口气,迈步往库房走去。

  他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毕竟那面应该很值钱,也很要命的铜镜,是他昨晚塞进装废铜的袋子里的。

  吓到了刘老太太,他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只是好奇,光天化日之下,红衣女鬼也敢从铜镜里出来吓人?

  这不“科学”

  可怜的刘老太太,以后还敢来吗?

  常生觉得自己应该正常些——正常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心生同情吧?

  进库房打量一番,除了掉落在地的铜镜,并无其它异常,常生弯腰捡起铜镜,往西屋走去。

  进屋把门关上,又把窗帘拉上,常生坐到书桌前,敲了敲铜镜:“你先出来一下。”

  言罢,他将铜镜放在桌上,又从窗台一角拿下来烟灰缸放在桌上。

  烟灰缸里盛有水,铺着一张餐巾纸。

  铜镜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