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扔出去
踏足似鼓,气动如雷。
何长安觉得,自己这不是在修炼,而是在拼命。
没往前踏出一步,一股巨力便会将他隔开大半步,甚至一步退回原地,却丝毫不能影响他勇往直前的步伐。
当初,剑修阿飞让他在龙门瀑布反复锤炼肉身,并配合一套粗浅的食气决,和这套古拳法,他尚且能够做到咬牙坚挺。
这一回,却似乎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修炼之事,并非二者相加那么简单,尤其是纯粹不着调的三种修炼法门,简直让他痛不欲生,恨不得一屁股坐下来,吐一口浊气,道一句:你他娘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还就不信服了。
于是,他坚持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距离城墙有十余丈,能够看到青白色巨石上,刻画的那些古奥符文,以及上面隐约浮现的流光溢彩。
何长安沉浸心神,只是将一套古拳法,打了一遍又一遍,渐渐有所明悟。
他想起当初自己读到一页书里,讲到“胎息之法”,约莫应该属于道门典籍,其中就谈到人若能够回到娘胎里去,学那婴儿的内息循环法门,应该能够做到益寿延年。
甚至,长生可期。
此刻,何长安面临的,便是如此境地。
他丹田灵海、奇经八脉中,滚涌鼓动的灵气、浩然正气,急需一个宣泄口,却始终不得其法,眼看着就要爆体而亡。
他心中突然一阵悲苦。
这世道,真特么的让人无语,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开局被阴鬼之物包养就算了,后面又是被人刺杀,又是被人利用,眼看着就要有点转机,却要生生被灵气撑死在这剑门关前?
须臾之间,何长安想到很多,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他突然很想自己的娘亲。
前世的,今生的,娘亲。
那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的老娘,若是知晓自己的儿子如今为了登上一座城墙,都会活活将自己憋死,那还真是有点悲催。
他试着让自己的口鼻之间连通,七窍、经脉、乃至血肉骨骼,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胎息。
天地为胎,人生悲苦。
弱之又弱,玄之又玄。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是十几个呼吸,也有可能是数百个呼吸,这一切都不要紧,他根本就不在乎。
何长安内视自身,发现体内过了一股青白色的气息,在经脉之中乱窜,并在他之前开启的十余处玄窍里稍作停留,便一路向丹田灵海而去。
那种憋气的状态,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酸爽至极的感觉,不疼,不痒,不麻,总之就很奇怪。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肉身经过几次三番的‘打熬’,对一些轻微的疼痛,早就有些许免疫了吧?
如此这般,就在他一步步向前艰难踏步的过程中,‘嚓’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碎裂了。
何长安甚至都没搞清楚,那一声脆响,到底是什么部位发出来的,浑身的气息便开始快速流转起来。
犹如一条小溪流,憋了很久,终于找到通道。
当然,何长安宁可称之为‘尿结石’……
……
“咦,这个叫何长安的小子,运气不错啊,一个粗鄙武夫,竟然踏入炼气境?”
“好像还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啊。”
“问题是,他现在到底是武夫呢,还是一名炼气士?这两种修炼法门,曾有惊才绝艳之人尝试过,却几乎没人贯通过。”
城墙上,老白猿暗暗点头,却又丝毫不露声色,两只怪眼里,隐约有赞许之色。
不过,老猿的眼里也并没有多少惊奇,反倒觉得很正常。
因为,当年,他的主人也曾做到过。
不过,那老家伙可是闭关整整五十年,方才领悟其中诀窍,将道门、儒家和武夫修炼体系,成功融为一体。
从此,世间多了一名陆地剑仙,少了一个身体健壮如牛的读书人。
何长安的气息变化极为明显。
随着他一步步走到城墙边,那种炼气士特有的气息也节节拔高,真正是一步一个境界。
如果老读书人在场,定会竖起一根大拇指,温言道一句‘步步生莲’。
还的确是步步生莲,一步一个境界,九步之后,便到了炼气期第九层巅峰修为,这种修炼方式和提升速度,将之让城头上的人看了个寂寞。
尤其是阿染姑娘。
她本来才是正宗的道门弟子,是实打实的‘炼气士’,虽说她自己只想成为一名剑仙……
“这个何长安,有两下子啊,回头让他教教我,怎么能够做到步步生莲、一步一个境界的。”
“啧啧,真是羡煞人也!”
对此,何长安自己却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很爽,很过瘾,让忍不住都想长啸一声。
在他的丹田灵海里,那柄小黑剑,也是欢欣雀跃,在心湖之上蠢蠢欲动。
‘这便是胎息之法?’
何长安基本上都不用怎么呼吸,只觉得通体舒泰,举手投足间,似乎便能做到踏雪无痕。
嗯,实在是有点飘了。
他收摄心神,并未停下吐纳,只不过,此时已然换成了内息之法,并不曾通过口鼻。
那条青白色气龙,圆转如意,动静之间,轰响如雷。
当然,这只是何长安自己的感觉。
在外人看来,他现在有点像醉汉子,面色通红,脚下猛然发力,踏出两个浅浅的脚印,身子便如一只大鸟,张翼而飞,开始向剑门关上攀爬而去。
……
“何长安,你这家伙看着笨笨的,想不到还真不赖。”最高兴的,无疑是阿染姑娘。
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脸色苍白,却满是喜悦,混不觉得何长安现在比自己厉害了,而有其他什么想法。
在她的心中,只是觉的自己的朋友有所获,这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何长安攀上城头,自己都有些懵逼,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逼急了,我也不知怎么做到的。”
老白猿咧嘴一笑,在何长安肩膀上拍了一掌,差点让他一屁股坐到在地。
另外几名衣衫褴褛的修士围拢上来,展开各自的窥视法门,‘扫描’着何长安的身体,就想看出点什么来,却基本没什么收获。
这个何长安,一看就是纯纯的粗鄙武夫,而且,底子打的相当不错,堪称武夫八品境下的完美无瑕。
可偏偏又是道门的炼气期九层巅峰修为,这让他们这帮老怪物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互相一个眼神,就达成一致——这小子身上,还有一股颇为不凡的浩然正气?
那就好办了。
读书人的事情,不就是喜欢跟大家讲道理吗?从那个什么狗屁孔圣人开始,一心不给大家爽利,定下来的规矩据说比天还高、比天还大?
好吧,至少大家还打不过吕疯子之前,好像还真的挺有道理的……
几名道门老怪物迅速交换眼色,开启道门秘术‘传音入密’。
‘怎么样,给点颜色看看?’
‘是要给点颜色,不过,不能明着来,这个叫何长安的小子身上,我感觉有吕疯子的气息。’
‘嗯,好像还有点剑修……的味道。’
‘那怎么办?这白毛老猴子,守着剑门关大阵,把道门的一些好苗子打的抱头鼠窜,还以为是替剑仙大人守门,遴选剑修好苗子,不料,竟然是帮着儒家那些嘴炮们……’
‘好了,依贫道看来,没必要给他明面上的帮助就是了。’
‘妙道人,你的意思是……留下他?’
‘不仅要留下,还要让他永远都留下。’
……
于是,费劲巴哈爬上剑门关城墙的何长安,很快就受到一帮道门老怪物的接待,好酒好肉,可劲儿的上,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一丝赞许和期望,就像看待自己的嫡系子侄般……
“何长安啊,你这门一以贯之的修炼法门,的确是匪夷所思,另辟蹊径,让贫道也觉得有些意外。”
“是啊,何老弟一看就是有大机缘之人,不仅将武夫的肉身打熬到了极致,而且,还融会贯通了道门的吐纳修炼法门、和剑修的真意,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正是正是,佩服佩服!”
……
一顶顶高帽子丢过来,何长安脸色古怪,情不自禁的向老白猿、阿染二人看去。
老白猿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抓过一壶酒,微眯着两只怪眼,看着城墙外面的荒原,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阿染也没注意到何长安的心思,她正拉着一名头发斑白、道袍破旧的牛鼻子,追问她爹娘的讯息,脸上一阵怅然若失,一看就没什么收获。
何长安无奈之下,只能靠自己了。
他敏锐的发现,这帮‘道门前辈’,对自己的热情有点过分了,甚至,一看就是假的。
不过他没吭声。
这帮老家伙,一个个看起来不怎么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与世外高人没有丝毫想象之处。
但何长安一口气将道门的炼气士功法提升到‘炼气期九层巅峰’后,很多修炼方面的疑惑,一下子就明白不少,至少已经不是个实打实的菜鸟。
‘金丹真人?’
何长安对着一帮老道人,抱拳施礼,满面的温和、谦逊,甚至还有点自卑的微笑,温言笑道:“各位前辈,晚辈何长安侥幸进的剑门关,今后还要烦扰各位真人……”
他默默观察,这十几名邋遢道人中,听到‘真人’一词后,有一个人不屑的撇撇嘴,其他人都面无异色,坦然受之。
‘果然是金丹真人境……’
‘那名不屑一顾者,应该便是所谓的元婴老怪?’
何长安心下盘算着,大致有了一个底儿。
在斩妖司的秘典,以及其他一些闲书中,何长安约莫知道,道门修炼体系中,炼气期、筑基期、金丹真人、元婴老怪,大约便是这座天下的极致。
其中,金丹真人,大致便与武夫修炼体系的‘三品’差不多,甚至,因为道门功法一般都讲究一个修身养性,追求的是益寿延年、长生不老。
所以,无论是到了哪一个境界,都应该有寿命方面的加成。
在世俗人眼里,能活上三五百年之久的金丹真人,其实与所谓的【神仙家】之流,并无二致。
当然,这只是世俗的看法。
在修真界,三五百年寿命,可能还只是一个最基本的数字,比起能活七八百年的元婴老怪,真正让道门修行者醉心而向往的,还是【陆地神仙】。
据说修炼至陆地神仙境,若无刀剑加身,理论上可以活到很久很久,几乎与长生不老差不离……
这些都是何长安从书本上了解的,事实真相如何,他其实也不知道究竟,反正用老读书人的话说,就是这帮杂毛其他本事没有,就是特别能活。
挣着活,苟着活,就是一群老乌龟。
“咳咳,各位前辈,晚辈就是一只菜鸟,偶尔闯进剑门关,还请多多指教。”何长安一副憨厚无知相,端着半碗酒,脚下都有些踉跄。
看样子是醉了。
那帮老道人神色淡然,捻须不语。
这情形,就有点尴尬了。
何长安一口喝干碗中酒,干脆装醉,一头栽倒在城墙上。
他算是看清楚了,这帮老杂毛,根本就是不欢迎他,之所以给他戴了好几顶高帽子,无非就是把自己抬高,然后,看着他被重重摔下去。
恶意倒是没有。
纯粹就是话不投机而已。
那么,就装醉吧。
只要他自己不尴尬,剩下的烂摊子,终归会有人收拾,他身边也不是说没有其他人,白毛老猴子实力可能不如这帮老杂毛,但看起来辈分好像极高,这些人应该不至于突然翻脸吧?
‘反正实力悬殊,打又打不过这些老怪物,索性……耍个赖皮。’
如此这般,何长安先是装醉,继而,干脆顺势睡着了……
……
瞅着鼾声雷动、憨态可掬的何长安,邋遢道人们互相叫唤眼神,谁都没说话。
这小子,心也太大了吧……
也不怕随便上来一位‘前辈’,将他两剑戳死?
于是,大家将目光转向一名中年道人。
那名中年道人,也是一身邋遢道袍,蓬头垢面,正蹲坐在女墙后头,黑而瘦的手上,抓着半只烤的焦黄脆嫩的獐兔,认真的吞嚼着,似乎对身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根本就懒得理会。
‘师叔祖,咋整?’一名老道人传音入密道。
“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