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梦华录 第28章 包藏祸心
作者:醉寻芳的小说      更新:2021-12-15

  幽州经过有唐以来数百年发展,城内常住人口增多,在西南郊桑干河两岸,依托码头与交通要道形成了几大里坊,城南五里的桑干河码头位于丹凤门与开阳门之间,这一片区域便称为开阳西坊。

  使团双方会面寒喧一番,便由幽州随从军将调来马车,将一应行李杂货装车,再引导着使团随行人员先进城,安排的临时客馆则在安东门内南侧的军都坊。

  天色还早,刘守文与燕留德一意坚持,要在码头之南的临朔酒楼设宴接风,朱友宁与周令稠、卢知礼等各带十几名亲兵随行。

  临朔酒楼因地处要冲,承担着幽州官方及富商大贾迎来送往的宴饮集会,是以楼高五层,气势宏伟,内外皆装饰得富丽堂皇。一楼为普通客商宴会之地,虽有些坐席间铺设红毯,案几分列,但没有隔间,四下一览无余。

  三楼靠窗临河的宽敞套间内,中间是布置得精致典雅的画堂,上首已有二十几名男女乐工两侧分坐,在紧张地调试琴弦和琵琶。而在画堂两侧垂幔后,隐约显露出几个门户虚掩的客房。

  华夏民族自上古到南宋末,上层贵族与官方一直沿用的饮宴风俗都是分案而坐,此处也不例外,然而在分排座次时,却出了一点矛盾。

  刘守文作为东道主,自是打算独坐上首一案,不过按礼节,他要先安排周令稠与朱友宁、卢知礼三人坐右侧,可这时候燕留德不答应了。

  “自乾宁元年,幽州卢龙镇便是晋王辖下之地,至于东平王则不过一郡王尔,如何能位列我王之右?这右侧席位,应当由某来坐!”

  “燕参军此言差矣,坐次岂能如此而论?”周令稠一听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若依你言下之意,刘大衙内反倒凌驾于河东、宣武之上喽?不知晋王若得知,却作何感想?”

  燕留德年约四五十岁,中等身材胖胖的,头戴软脚幞头,短眉下一对圆眼,胖圆脸与颌蓄三缕短须相衬,乍看像个乡下土财主,被周令稠一记顶撞,噎得面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

  “坐次小事而已,燕参军何必过于计较,父帅领兵巡边未归,命我等接待来使,万不可失了礼数,但出了何差错,小子可担待不起。”

  刘守文年约三十来岁,一身绯袍穿在身上显得有点宽松,头戴纱罗幞头,肤色白净,上唇蓄着短须,闻言嘴角一翘,这话说得看似劝和,实则有推波助澜之意。

  朱友宁初来乍到,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幽州目前的局面,自不想激发冲突,可也不能有失身份,闻言冷冷地盯了刘守文一眼,转而看向燕留德。

  “某今日初来幽州,姑且占个尊位,燕参军……容后某多敬你一杯如何?”

  燕留德能被李克用留在幽州监察刘仁恭,自然不是蠢人,刚才争坐席,其实心中也存了试探汴梁使者是何态度的意思,朱友宁言语之间稍稍客气一点,他已然明白过来,脸色便有所缓和。

  刘仁恭有叛晋之意,天下人都心知肚明,偏偏晋王还心存侥幸,燕留德是有心里有苦说不出,一直在发愁该怎么让晋王相信刘仁恭心怀异志。

  至于汴梁来使,那是刘仁恭默许的,燕留德也很无奈,只想尽快将他们打发走。

  “也罢!使者远来是客,请!”

  眼见双方竟然有进有退,刘守文只好悻悻闭嘴,转而伸手击掌,一阵轻快密急的鼓点声骤响,伴随着丝竹声声,悠扬悦耳的琵琶声叮叮咚咚,直钻众人耳膜,两队歌舞伎从画堂上首屏风后鱼贯而出,翩翩起舞。

  而堂下,两队酒楼侍女也端来了碗筷盆盂、杯盏刀叉等餐具,上前跪坐着一一摆放,这显然是陪酒女郎,摆放完了也没退下去,朱友宁身后两侧便坐了两个,一时让他有些不习惯。

  在舞乐声中,酒楼伙计们开始上菜,每人案上一只烤得金黄的小羊羔,表面撒了一层葱姜蒜末,还在滋滋冒油。另有萝菔煮牛肉、蒸鱼加几三四样素菜,看着色香味俱全,倒是非常不错。

  伙计一退走,两名女郎手伸出霜雪一般的皓腕,麻利地倒上酒,一股醇香的味道弥漫,朱友宁抽抽鼻子,看那白瓷酒壶上贴的红纸正中有个大大的“汾”字,便知是河东汾酒,看色泽应是烧酒一类。

  这年头的汾酒有几种,有烧酒、有黄醅。也有骠,即清酒。更有一种汾醴,即甜果酒,是后宅妇人与闺中女郎们的最爱。

  刘守文举杯邀饮,滋滋声四起,朱友宁也抿了一口,感觉有点烧喉,顿时直皱眉,没了酒兴。

  “郎君不喜烧酒么,那饮黄醅吧?”

  右侧一名女郎看上去有双十年华,很是知情识意地温声软语,呵气如兰,手里不着痕迹地另倒了一杯,把朱友宁刚放下的半杯换掉,倒进了身后净手的铜盆内。

  这种大酒楼内的陪酒女郎,知情识趣,看客人脸色行事是基本职业素养,但她们只陪酒,收一些赏钱,不荐枕席,但如果遇上年少多金的风流公子,酒楼掌柜与背后东家也不过问。

  朱友宁对这种世情风俗是了解的,笑了笑轻声道:“你倒是很聪明,理应有个好归宿!”

  “呀……郎君这是……可怜奴家吗?”

  那女郎有点意外,歪着头瞪着大眼睛斜睨,另一名女郎听了,趁机笑道:“她叫清哥,一般少年郎君可不假以辞色呢。”

  呵呵……没话也找话说,这么直白的公关,想讨了赏钱一起分吧?朱友宁微微一笑,想打赏一把,但身上带的是铜钱,这个不值多少,沉甸甸的塞给姑娘家也不合适,便作罢。

  酒过三巡,恰好一段舞乐也结束了,刘守文挥了挥手,一众舞伎退去,乐工们则仍静坐以待。

  “朱衙内!某听闻,你此行途经魏博,恰逢河东李存信借道袭击于你,反被你联合魏博罗衙内率兵将之击溃,并伏杀于漳水,此举运筹帷幄,调度有方,真是令人钦佩啊!”

  朱友宁一听,顿感有一万头动物从心中飘过,面上似笑非笑道:“不错!事过尚且不过两旬,刘衙内因何得知?”

  “有永济渠勾通南北,商旅往来不绝,此事已在幽州传开,某知之又何足道哉。”

  这父子包藏祸心啊,欲令某效班定远故事么?某岂能做你手中的刀?吃一堑,长一智,看来得书信一封发回汴梁。

  朱友宁不置可否,端起一杯酒一钦而尽,轻笑道:“此事乃李承嗣失策在先,李存信纵兵劫掠获罪豫章公在后,某不过数百护卫,焉能击数万大军?此来幽州,则有所不同,魏博为宣武唇齿,至于卢龙么……”

  朱友宁话说半句,只要不傻的人都能听出未尽之意。燕留德与周令稠对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抚须微笑。

  刘守文讨了个老大没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得讪笑着自饮了一杯,以掩饰窘态。

  这时“噗嗵”一声响起,惊得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右下首卢知礼不知何时与一名女郎双双翻倒在地,那女郎扑倒在卢知礼身上,又羞又恼想要挣扎着站起,卢知礼却耍赖抱着不放,两人嬉笑打闹不止。

  刘守文率先大笑,众人给他几分薄面,笑着凑趣,气氛总算舒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