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朱友宁便即早起，持剑转到院子里，卢知礼已然在开练，手中长剑舞得呼呼有声，身形肥胖憨态可掬，却不影响灵活矫捷的步伐。

　　“安仁早啊！来一起对练吧！”

　　朱友宁摇摇头道：“你练你的，某怕你掌握不好力度，这可是真家伙！”

　　“唉……至于么？某会很小心的，对了！那把裴将军剑还可以吧？比你的佩剑如何？”

　　卢知礼收了剑，跑过来眼巴巴问，朱友宁无奈笑道：“剑是好剑，锋利值与某的潜渊剑差相仿佛，就是太过细长，也轻了点，可做装饰，或做奇珍收藏，但不适合战阵。”

　　唐初以前，习练剑术者更讲求实战，一般轻易不以剑术示人，而自开元年间公孙大娘以剑舞演艺于宫庭，并在天下各州巡回演出，剑术渐渐走向娱乐性。

　　而裴旻的剑法还有相当实战技巧，只是后来他也搞出了一招不知所谓的“掷剑术”，就是将剑甩上半空，再伸手以剑鞘接住，令人叹为观止，这便带上了一种杂技的性质。而真正的剑术名家，对这种花样自是不屑。

　　听了朱友宁这般评语，卢知礼有些沮丧，见朱友宁开始练剑了，他自在一旁观看，手里挥剑不自觉地模仿，让朱友宁哭笑不得。

　　一套剑术练完，周令稠转出来了，在院子里踱步，将卢知礼喊了过去，两人叽叽咕咕的也不知说什么，不过朱友宁却能猜到，周令稠今天要去逛街，而卢知礼对幽州城比较熟，显是让他带路，卢知礼多半不情愿，频频向这边张望。

　　朱友宁也不管他，自回房唤来婢女服侍梳洗一番，换上一套黑色圆领窄袖长袍，头戴纱罗幞头，一副文人雅士的打扮，再转出厅堂一边吃着朝食，一边吩咐婢女去催促赵三娘。

　　待吃完出了前廊院门，赵三娘已带着小婢站在马车边等着了，她那老仆已将行李搬进车内，在前面与车夫挤坐在一起。

　　“你自己拖延，却让婢子来催，让奴好等！”赵三娘一脸幽怨。

　　朱友宁一怔，问：“哦？那你没吃朝食吗？”

　　“吃了一点……”

　　朱友宁笑着调侃道：“吃一点可不行，你要吃得多多，长得胖胖高高，花容月貌，也好嫁个如意郎君。”

　　“啊？这……奴还小……”

　　赵三娘小脸一红，慌忙转身，在身后小婢扶持下，脚踏车辕前放置的矮几两下扒了上去，转身把婢女拉上，看着身个纤瘦，身高还不到自己肩膀，动作倒挺麻利。

　　“啧啧……某有心扶你上车，倒自己爬上去了，这可一点都不淑女！”

　　“是吗？奴这就下来，你可要扶……”

　　车里传来一声气鼓鼓的嘀咕，却没什么动静，朱友宁笑了笑，叫上宋绍元带了十骑跟随，自走在前面，马车在后缓缓而行。

　　一路自坊南门而出，顺檀州街往西过了卢龙坊便是蓟北坊，这两坊位于安东门大街之南，距永平坊节度府衙不远，是幽州大族与官员们的首选定居之地。

　　赵家昨日没派人到码头接赵三娘，一个是不好当着刘守文的面，显露出与汴梁使者有亲近表现；另一方面自然也是等着自己登门，如此礼尚往来，才好派家中子弟到汴梁出仕为官。

　　赵氏大宅也坐落在台基上，白墙青瓦的院墙高耸，朱漆大门正敞开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仆正在门前洒水，见马车近前停下，上前询问是何方贵客。

　　赵三娘却拉开车帘欢欣雀跃，喜孜孜地跳下车，与那小婢一前一后冲进了院门，随侍的仆从过去说了几句，指派那洒水老仆帮着将车驾和马匹皆拉进厩院，又回头引朱友宁等一行亲兵直登院门。

　　不过进了前院，亲兵们只能由仆从伺候在此用茶，朱友宁仅带了宋绍元进去，绕过前堂就见一名年过六旬，身形有些富态的青袍老者迎出中门，想必正是赵氏家主赵朓。

　　朱友宁躬身拱手为礼道：“尊驾可是赵老太公？晚辈朱友宁，奉叔父之命送三娘回幽州，顺便拜访，在此有礼了！”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赵朓微微点头，满面笑容地迎上前双手虚抬，又道：“去年长孙携孙女至汴梁，有劳王府名医诊治，小女的病情已痊愈，老夫一定好好谢过东平王殿下。”赵朓说着，竟抖着花白胡子，拱手朝南遥遥一拜。

　　“王府郎中治病救人，亦是职份所在，老太公不必介意！”

　　“小郎君怎能如此说呢，赵氏一向有恩必报，快快请随老夫入内，只是犬子与长孙皆在蓟州，老夫亲自待客，未免有所怠慢。”

　　朱友宁道：“无妨无妨！晚辈叨扰老太公尊驾，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当然……如果老太公不担心膝下无儿孙侍奉，晚辈征辟贵府一二子弟随军，待回汴梁再荐于叔父帐前。”

　　“承东平王殿下高看，蓬门寒舍实无甚梓才，也就长孙赵敬可堪一用，却也是老夫唯一孙辈，且还年轻，待其学业有成，届时再遣于王府，供殿下驱策，可好？”

　　老家伙这么矫情，要投效何不赶快？朱友宁心里暗恼，嘴上却道：“但凭老太公做主！”

　　两人边走边谈，直入中堂落坐，两名婢女进来上茶后，朱友宁开门见山道：“晚辈这次奉叔父之命来使，一则敦促刘司空以正卢龙节度之职，效命于朝庭；二则明察边塞军情，不知老太公可有以指教？”

　　“指教不敢当啊！不过刘司空效命于朝庭乃早晚间事尔，而边塞军情，老夫却所知甚少，不知小郎君何所指？”

　　“燕山以北军情，自我朝开国以来即以库莫奚与契丹为患，还请老太公告知一二。”

　　“自僖宗光启元年，库莫奚处和部酋渠去诸率部叛逃滦水之西，檀州北口之外，另建牙帐号为西奚王，效命卢龙节度府衙，奚王吐勒斯因而实力大减，至今才从其余四部各分帐落另设一部，勉强恢复到之前五部的实力。”

　　“然则契丹可汗遥辇钦德在位，任命迭剌部耶律释鲁掌八部军政大权，以耶律亿任遥辇氏挞马狱沙里，即可汗牙帐扈从官，与都指挥使相当，连破北部东室韦、乌罗护部，近年南下击退黑车子室韦，吞并回鹘残部、驱逐谟葛失部，将兵锋势力延伸到云州、妫州之北，将库莫奚压迫在弹丸之地，也给幽州边防带来莫大压力。”

　　朱友宁想了想，契丹势力范围西部抵达云州，那差不多与河套外东受降城的振武军交界，而耶律释鲁不就是阿保机的伯父么，那么阿保机应该还在做牙帐扈从军官。

　　“不知营州现状如何，可还能防御契丹？”

　　赵朓闻言摇了摇头道：“契丹连年南下剽掠，蚕食边境，营州边防每况愈下，如今仅能依托都山、白狼山布防，并依白狼水中下游的州治柳城、燕郡守捉、汝罗守捉等军戍保有辽西走廊而已；白狼水以东的巫闾守捉、怀远镇、辽西故郡城已然尽失，倒成了平卢军与契丹、渤海、新罗各方私下市易的不法之地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友宁寻思着，既然有这么一块卢龙军管不着的地方，那完全可以彻底绕开幽州，自沧州中转往辽东，长期贩马海贸。

　　“那么敬问刘司空巡边所经路线，又从何处折返，还需多久可回州治？”

　　“据说原定五月返回，正月初出发时，取道顺州出檀州北口，与西奚王去诸会晤，再越燕山取道潞水至广边军，经由龙门县由妫州折返，刘司空此去，主要是收编山后诸军，以及妫州高家部属，想来最快也还要两个月。”

　　朱友宁双目一亮，也许可以趁刘仁恭没回，赶紧南下海河淀率船队亲自去一趟辽东，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