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县守军加在一块，差不多也就五千多人，不到六千。
分散开来，一面城墙差不多就只有一千多人防守。
根据乱军的兵力分布，昌平县内防守的兵力也会有所调整。
比如东门这边，是乱军最多的地方，自然也是昌平县布防最重的地方。
光是这里一处城墙，就放了足足两千五百多人在这边。
今夜唐重等人发动夜袭的方向，也正是东门的方向。
本以为对手会戒备森严，唐重以为能杀穿一次就好不错了，结果这帮乱军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
夜袭之下，他们似乎毫无还手之力一般，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当中。
回来之后，将士们是欢欣鼓舞，十分的激动。
不为别的，就单说昌平县的这帮县兵，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扬眉吐气过了。
自从五年多之前，三打牛角山，都被人家给打得屁滚尿流之后，昌平县的县兵，就成了无能的代名词。
同行们笑话他们，老百姓笑话他们，镖局的镖师笑话他们，山贼们也笑话他们。
就连他们自己内部都在自嘲，说他们当兵就只是为了凑数而已。
然而唐重进入官府之后，带着他们接连开始打胜仗。
虽然每一次都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比起之前，付出惨痛代价却还是打输的结果来看，已经强上太多太多了。
尤其是这一次，对方可不是山贼强盗，那种乌合之众。
而是攻下了兰州的乱军，其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
县兵们能打赢他们，着实是好好的扬眉吐气了一番。
这里面的老兵一个个亢奋的不行，新来的倒是弄不清楚他们为何会如此的激动。
等老兵给他们讲述了过去的经历后，这些新兵也是恍然大悟。
总而言之，县兵们回来之后个个是手舞足蹈，激动的无以复加。
就算步骑总领命令他们赶紧睡觉休息，他们也是靠在墙根下头假装睡觉，实际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相互之间，诉说着今天自己是有多么多么的勇猛。
如果说此役之前，县兵们对唐重还多少有些意见的话，那么到了现在，他们对唐重是半点意见都没有了。
这位县令大人，真叫一个用兵如神。
连他们这样的废物，到了县令大人的手里，都能击败数量和战斗力都远超于己方的敌人。
士兵们在亢奋，唐重也在总结。
他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打赢。
固然夜袭占尽了优势，可也不至于将他们打的落荒而逃。
最后唐重思来想去，也没总结出个所以然。
看着在自己面前一脸兴奋，好像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曹猛，唐重忽然间想起了后世一部电影里，主角说过的话。
打！打就能赢！
正在这时，步骑总领过来汇报统计情况了。
这次夜袭，除了一开始行动的那五百人之外，之后又跟过去了一千两百人。
根据耳朵的数量来统计，总计歼敌差不多有两千左右，己方的伤亡人数在三百人左右。
缴获了兵器八百余把，盔甲五百副，总的来说，的确是大获全胜的标准。
步骑总领汇报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的亢奋和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
唐重一边听，一边点着头，他倒是没多大的反应。
等步骑总领汇报完，他便说道：“明日一早你就去找何书吏，把立了功的弟兄们报给何书吏知晓，让他来拟定奖赏。
至于曹猛和凌飞他们俩，就不必有奖赏了，功也不必记。”
“啊？这……这不太合适吧？”步骑总领都替俩人感觉有些不平，明明是他们俩一马当先，在前方奋勇杀敌，为什么唐县令不给他们二人论功行赏？
难不成是因为他们俩是唐县令自己的人，唐县令为了避嫌？
可这也不至于吧……
唐重没说话，一旁的凌飞倒是站起来说道：“就按唐大人说的办好了，总领大人，麻烦您了。”
凌飞都这么说了，步骑总领也是再没什么话讲。
叹了口气，无奈的道：“好吧，谨听大人吩咐。”
说完，朝着唐重一抱拳，又跟曹猛，凌飞，以及孙旻三人点了点头，便退出了这间屋舍。
这里本是靠近东门的一处民宅，主人家逃难去了，后来就被张大庆改造成了军官们开会办公的地方。
而方才之所以不给两人论功行赏的问题，步骑总领想不明白，凌飞自己的心里可太清楚了。
因为他凌飞到现在为止，可仍然还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呢。
虽然与他有关的海捕文书，昌平县这边并没有收到。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被忘掉了。
何书吏要是把他给记下来，难免会上报州府，州府那边到时候再往朝廷上一报，那岂不就是全露馅了么？
凌飞本来这么多年就是已经尽力的低调生活了。
就连那一年写信也是，他是看着别人一家团聚，想到自己，心里难受，一时冲动之下，就找人代笔替自己写了封信。
可那一年他站在驿站的门口，忽然意识到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风险，也给家人带来风险。
于是他站在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半天，最重还是把那封信收了起来，没有寄出去。
至今为止，那封信还留在他的身边。
所以，即便是唐重愿意给他论功行赏，凌飞自己也会拒绝。
不过唐重到底还是心细，仍然记得这件事，凌飞的心里十分感激。
这时候有人就要说了，那你不给凌飞上报，情有可原，曹猛呢？曹猛也不是通缉犯啊。
说到这，其实唐重是有私心的。
因为要给曹猛上报的话，以他的功绩，升迁速度绝对比自己还要快。
到时候人家成自己的领导了，自己还指挥人家去做事，就算曹猛自己心甘情愿，也总会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
再者说了，经历了这么多，其实唐重自身也不是很想去做官了。
这年头做官比当山贼，当强盗强不了多少，一样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而且人家强盗、山贼，还可以不用顾及旁人的感受。
他身为一县的主官，还要处处替百姓着想。
百姓领情也就罢了，偏有那刁民不领情，还要造谣自己。
唐重心累啊。
所以他想着等昌平县度过此劫，自己就辞官不干了。
按照原计划，开一家酒楼，搞几个人美声甜的女子过来，客人一边吃，她们一边唱。
再组个乐队，把自己能记得的歌曲旋律全都给复刻出来。
如此经营，人家买不买账都是另说，就这么新奇的方式，至少也能大赚一比吧？
到时候钱赚够了就往山里头一躲，盖个小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在里面安度余生，岂不美哉？
正因如此，他才不给曹猛上报功绩。
不然到时候谁看了都得说赶紧把这个天降的神人找到，如此一来便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曹猛自身也根本不在意这个，他脑子是缺根弦，但相对的他心也实诚。
认准了唐重，他就是唐重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嘴里从来都不会蹦出半个不字来。
有时候唐重会想，要是有朝一日自己让曹猛去死，他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的拿刀抹了他自己的脖子。
不过这种想法唐重很快就抛到了脑后，自己怎么可能让他去死呢？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唐重都决定带着这个傻小子走到最后。
天快亮了，唐重和凌飞等人商量了一番，便也不打算回家了，就地各自找了地方打算浅睡一会儿。
世上的事总是如此，有人欢喜，就得有人愁。
他们这边了却了心事，呼呼大睡，有的人却是睡不着了。
那么这人是谁？
这人也不是旁人，他正是昌平县城外，这支乱军先遣队的总指挥，丁武，丁将军。
这人长的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胆子大点的也不敢跟他对视，胆子小点的光是看到他那张脸就得被他吓得一哆嗦。
他身高有八尺八，个头比凌飞还要高。
膘肥体壮，大肚子赶上怀胎十个月的孕妇一般。
夏日炎热，即便是夜晚也是如此。
他在后方的总帐里睡觉，除了穿一件兜裆布，其他衣服是什么都不会穿的。
而且不止如此，他还专门安排了四个婢女，一晚上轮班给他扇扇子。
他睡的正香呢，忽然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报！报！将军不好啦！
东门的营寨被县里那帮官兵夜袭，咱们大意之下打了败仗啦！”
“啊？！”
刚听到有人喊‘报’，这个字的时候，丁武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正想骂。
可听到后面的话，丁武顿时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啊？！你待怎讲！”
“将军，东门营寨的弟兄们全让打跑了，邵将军身负重伤，刚刚才送回来。”
“这帮狗官兵，真是胆大包天！”
听到这儿，丁武是怒发冲冠。
猛地一拍床榻，暴吼一声。
这丁武中气十足，这一嗓子吼出来，吓得两边的婢女一哆嗦，手里的扇子都掉在了地上。
丁武二话不说，穿上裤子，上衣都没穿，就气呼呼的往外走。
在外面报信那小喽啰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了那邵将军被安置的大帐前。
丁武掀起帐帘，抬脚就走了进去。
“姓邵的，你他娘的搞什么呢！”
丁武一进去，对着躺在床上的邵将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你他娘的不是很有自信吗？说什么包在你身上，怎么你现在是个德行？你对得起你自己说的话吗？”
这邵将军，就是那个凌飞一心想杀的大汉。
这时候的他，那还有半点先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整张脸都被熏黑了，嘴唇也干裂了。两个眼珠子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是异常的狼狈。
被丁武这么一骂，邵将军也是欲哭无泪。
两只胳膊使不上力气，他就咬着牙，用屁股顶着起了身，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诉道：“大将军，非是小人无能，实在是那帮官兵太狡诈，太阴险了。
小的明明派了人在夜里巡逻，不知怎的，那帮官兵竟然趁着夜色一直摸到了营寨里面，而小人派出去巡逻的人根本就没有发现他们。
不仅如此，他们还放火烧咱们的营寨。
本身就是深更半夜熟睡之时，很多弟兄连床都没起来就活活被烧死了。
小的好不容易组织起人手进行一轮反攻，结果……结果……”
“嘿！”
他在这吭哧半天不说话，丁武这暴脾气实在是难以忍受。
嘿了一声，上去就是一脚把邵将军踹翻在地，然后说道：“结果什么？！你他娘的倒是说啊！”
邵将军躺在地上欲哭无泪的道：“结果……谁知道那官兵当中有一员猛将，他使着两条大铁棍，穿着铁王八盔甲，还能行动自如。
小人跟他大战了三十多个回合，结果那人力大无穷，双臂之中仿佛含有千钧之力，把小的两条胳膊都给打废了。
大将军，小人是万万没料到，昌平县这种小地方，还能有这般的人物啊。
大将军，您不能完全怪小人啊，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
“放你娘的屁！”
丁武上去就是一顿爆踹，头发都立起来几根，这纯粹是炸了毛了。
出发之前告诉他多少次不要轻敌，不要轻敌。
他就这自大的一个毛病。
结果呢？还是败在了轻敌上面。
丁武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边踹，一边骂道：“你个小王八羔子，老子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轻敌？
你他娘的说的倒是好听，怎么到头来还是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老子真是他娘的瞎了眼，看错了人，今天老子就是不打死你，老子也得上报徐军师，让徐军师杀了你以儆效尤！”
“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啊！”
那邵将军一边被踹，一边哭号着求饶。
边上的一众喽啰兵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都觉得邵将军太可怜了，急急忙忙冲上来求情。
结果丁武是充耳不闻，这帮喽啰兵一琢磨，干脆是拦腰的拦腰，抱腿的抱腿，七八个人都挂在了丁武的身上，才好不容易叫丁武止住动作。
“他奶奶的，今天算你小子命大，你给老子等着，老子早晚要收拾你！”
丁武骂骂咧咧的离开这座帐篷，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邵将军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口气一松，他整个人也都跟着松了下来，紧接着两眼一翻，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却说丁武被劝说着离开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大帐之中，越想越恼火，越想越憋屈。
别看他长了一张莽夫的脸和身子，但他还是有点心眼的。
从兰州分兵两万，化整为零，偷袭昌平县，这个主意就是他提出来的。
事实也证明的确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连唐重都被堵在城外整整一下午进不去。
但唐重的未雨绸缪导致他最终没能一举拿下昌平县城，只能转突袭为围困。
虽说昌平县并不算大，但对于想要立足于灵州的乱军来说，这里却是重中之重。
因为昌平县外的甜水河，往北直通灵州，往东则是有一条支流汇入黄河。
只要占据这里，便可通过水运来运兵，到时候无论是往北，还是走黄河绕道出兵太原，都是不错的选择。
可丁武也没想到，这小小的昌平县城竟然如此难打。
复刻兰州之战肯定是不可能了，那是他们酝酿了六年之久才做到的一夜攻下兰州城。
昌平县里又没有他们的内应，即便有，短时间内也混不到能接触到城门，吊桥的位置上。
所以，想要攻下昌平县城，只有硬打这一条路。
本来想着先围上几天，白天夜里疯狂的佯攻，消磨城内守军锐气与精力，最后合兵一处，一举拿下昌平县城。
万万没想到，人家竟然先来了一手夜袭，而且还是大获全胜。
用屁股想都知道，人家打赢了这一场，肯定是士气大振，自己这边呢？那自然是士气低迷。
此消彼长之下，人家只有固守不出，自己怎么都没法再打进去了。
丁武越想越憋屈啊，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么一次立大功的机会，竟然被挡在了这小小的昌平县城之外。
看来这昌平县城里的守军主帅，也不是凡夫俗子。
这一夜丁武一宿没睡，第二天一早，才带领总帐的全部人马，三千人，直奔东门的营寨废墟而去。
到了地方，丁武胡子差点没让气歪了。
看到营地里帐篷与帐篷之间都是紧挨着的布局，丁武气的跳脚骂娘。
就是小孩来了都有放一把火的冲动，更别提这帮官兵了。
丁武现在是把邵将军的祖宗十八代都拎出来，翻着花样的一顿臭骂啊。
骂到最后没了力气，丁武扭脸就要回去把邵将军就地正法。
还是身边人好说歹说，最后劝的丁武留了下来。
这营地肯定是不能要了，丁武命令部下在此处营地后一百米的地方再另立营寨。
等到中午时分，营寨建立完毕。
丁武点齐人马，直奔昌平县城城墙下头去了。
城上的守军远远看到一队人马裹着烟尘而来，急忙大喊：“贼兵来啦！贼兵来啦！弟兄们精神点！做好准备，贼兵来啦！”
城内守军一听，急忙往城墙上登。
可那支部队到了距离城墙有一百五十多米的地方时，却停了下来。
丁武亲自率领两个卫兵，三人全副武装，直奔昌平县城城下骂阵。
“城上的人听着！你们是爷们，就出城堂堂正正的跟老子们打一场！不要做那只会偷袭的卑鄙小人！像个娘们一样躲在城里当缩头的乌龟！”
“告诉你们，我家大将军是慈悲的心肠，他说了，只要你们肯开城投降，迎接我们进城，城内无论任何东西，我们分文不取，城内的人，我们也一个都不动。
但若是你们执迷不悟，城破之时，我们必定屠城三日！到时候就是城里的一只蚂蚁，我们都得给揪成两截！”
喊着的时候，唐重已经被叫到城头上了。
他刚起来没多久，还在吃饭呢。
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馒头，戴着个头盔，凌飞举着盾在边上跟着。
孙旻也上来凑热闹，唐重一边吃馒头，一边听下面的人叫阵。
唐重想了想，看边上有个弓手把剩的半块馒头用嘴叼着，然后用手势示意那弓手把弓箭递给自己。
先前也说过，昌平县的县兵们现在对唐重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唐重要弓箭，这弓手二话不说就把长弓和箭筒都递了过去。
唐重从箭筒里抽出一根箭来，有模有样的搭在长弓上头。
不过他这手法跟没用过一样，凌飞流着冷汗在一旁指导了半天。
等唐重弄明白之后，举起长弓对准下面那个仍在聒噪不停的土匪就是一箭射了过去。
这还是唐重有生以来所射出的第一发箭，他自己都不觉得这箭能射中人。
可是歪打正着啊，也不知是该着唐重运气好，还是该着那小喽啰兵倒霉。
唐重这一箭，正正好好就顺着他头盔和胸铠之间的缝隙，射进了他的脖颈里头。
那人当场就断了气，扑通一声，死尸栽倒马下。
“好箭法！”
步骑总领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在所有人都两个眼珠子瞪得溜圆时，他第一个叫出了声：“县令大人好箭法！随手一箭就将贼人射死，此等箭法堪称一绝！”
“好！”
“好！”
众县兵也都跟着起哄。
这可把下面的丁武弄的是又惊又气。
惊的是这箭法竟如此神准，那么细微的缝隙都能把箭射进来。
得亏他射的是自己的跟班，这要是射的自己，自己还不得一命呜呼了？
想到这丁武是拨转马头扭脸就跑。
跑的时候，心里也恼火。
这人怎么这么不讲武德？夜袭就算了，对叫阵的人也偷袭？这实在是太他娘的过分了，到底老子是贼还是你是贼啊？
一边跑，丁武就听后头城墙上有人喊：“对！你就跑吧！你就跟那个脚底抹了油似的，有多快跑多快，有多远跑多远吧！
下次再来叫阵，派几个胆子大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真是个怂包蛋！”
“怂包蛋！怂包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