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行 第十二章 火依枫而同生
作者:唐橘橘的小说      更新:2022-04-28

  似乎有戏班的表演,楼外传来了人群的熙攘,弦与钹齐响,便有戏子应曲,入耳空幽,只是听得到唱戏人满腔的叹息声......

  “袖过长山怀上,

  霜起,霜起,

  花将月宴眠所。

  弃人难,弃也过,

  折朱玉与白叶在枝头。

  谷中骨中寒,

  剑过林,

  横日岚风风不尽,

  花意衣江满,

  离也愁,也愁......”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长曲中带着南疆人的乡音,尘长梦还在紧闭双眼感受魂源的共鸣,而白无意听着戏子唱的词发着愣。

  “齐剑词。”王怀释也听到了这曲。

  “剑词吗......可是听起来却有忧愁难解。”

  “确是有忧愁的......”王怀释摇息,“这是一支只在南疆唱的曲,相传在很久远的年代,一位姓齐的少年在不到及冠之年超脱入境,可即使早早登上如此境界,追求极致剑道的他却再也没能晋升......他未获得真正的超脱。”

  “这么年轻就能超脱的人,本心却不能够超脱?”

  “是的,可人不能总追求所有事物都是完美的,于是在那个动荡混乱的时代,这位姓齐的少年一直以天下为己任,追求塑造没有灾苦的世界。

  可凡世不似剑术,苦痛永远对等,挥舞刀剑也解不开尘世的枷锁。

  于是他重新立道,散去了一身魂源,随后不过十载再次晋入超脱,这次他不再寻求天下大任,只身独上浮生山,苦苦溯魂追求武道,最终大成。

  齐剑词中的那句‘花将月宴’,讲述的是在一个冬时的夜里,他用一把木剑,斩出了长虹万里。那一夜,浮生山满山的花尽开,天南群民以为神迹。”

  “斩剑开花,世间竟有这样厉害的人啊。”

  “确实是厉害的人,这位少年叫齐任年,暮时的他游历四方,收留了好些身世惨苦的孩子上山。

  作为传人,齐任年将自己的道法尽数授予他们,之后便消失不知所踪,再不知去向何方了。

  在他留下的那些孩子里,终有大成之人,同时继承了他的意志,帮助那些在苦痛时代挣扎的人们,这也是浮生山的初来。”

  “我感受到了!”

  尘长梦终于睁开双眼,由于兴奋,他脸色涨的潮红。

  王怀释带着微笑目视着他,“做得不错,很少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与魂源产生共鸣。”

  “比不上无意。”尘长梦装作样子重重地叹息一声,白无意耸了耸肩膀,也装作样子做出一个难过的表情,又用食指向尘长梦的腰下戳去,逗得他急忙推手推开。

  “别搞别搞,我认输了,我认输。”尘长梦酸笑着推手,祈求白无意放过他。

  “对了,你们刚刚说什么呢?我忙着感受共鸣去了,都没有听到。”

  于是伴着客栈楼外道边的传呼声,王怀释又将刚刚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齐剑词中的词大都是齐任年少年时的所感所思,也不知是何人将其谱成了长曲,在天南唱了上千年,而如今听到的已经缺缺失失,不再是当年的那首词了。”

  “原来浮生山还有这么久远的故事......”

  “可这些事情听起来太远了。”他摊摊手,外面的长曲也刚好唱完。

  “对了王先生,浮生山是中魂七林之一,可还有其他的几林都在哪些地方呢?”

  王怀释笑着拍拍他的头,“中周太辽阔,武都与武都之间相隔的距离都是天南海北。

  除去最近的浮生山,还有归北离原的定苍天司,离原在北境,是七武都中最古老的一林,另外还有昆仑古域的天山脉、五京的玉门关、广陵的烟渚江、沙川黄尘的万潮楼以及白帝暮河的云霞暮谷。”

  “烟渚江......母亲好像说过......她小时候就是在广陵长大的。”尘长梦觉得有些难过,于是不再说下去,白无意便伸手掐掐他的肩头

  “会有办法的。”

  “嗯。”

  衣葵钰负竫槃漓魂咒,长眠已数月,而尘无烟也不知随着虚空的裂痕去往何处。

  王怀释偏目望了一眼夜月,等到两个孩子入山后,他也该回云安郡着手忙于尘府的事务了。

  “王先生,你不是说要帮我们看初脉吗?”尘长梦忽然抬头问,王怀释却摇了摇头,“我还做不到,外人的共鸣力再强,不借助魂珠的话,也只能约莫着估计。”

  “魂珠?”

  “魂珠......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一种能够与魂源产生感应的玉石。”白无意向尘长梦解释,当然这是他从书里读到的。

  王怀释接过他的话:“无意说的没错,这种玉石会与人体内的魂源产生感应,再加之以共鸣后,就能清楚地探知到体内的脉络。”

  “但魂珠没有办法随身携带,等到你们入山时自然就能见到了。”

  时辰渐晚,楼外也慢慢听不到路人的熙攘嘈杂,听王怀释又讲了许多关于浮生山的故事,最后白无意和尘长梦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云遮住月光,房内便黯然,看不见旁物,一道微弱的浮光却藏在白无意的腕下,那道符印徐徐浅浅,六色渐幻。

  困意涌了上来,他翻过身抱着自己的手臂,在朱阳带着些山草味的晚风里,慢慢睡去。

  梦如至......

  整个世界如画,皆墨。

  都是雨,都是水......漫过脚底的山,漫过不见尽头的长河。

  男人的一只手死死拽紧男孩的领口,他自己则浮行于云上,像站在天地的中央,而雨与雷声仿佛都在向他讨要孤单和悲哀。

  就像场盛大的洗礼,男人开口说了话,白无意却听不见声音,他的意识挣扎着,想要看清楚男人的脸。

  但他同样做不到。

  他想要大声喊叫,可震耳欲聋的雷声重叠在他每一次的呐喊上。

  无助。

  于是男孩被男人抓在手里,此刻却像被世界抛弃的弃子。

  漫天雨中,他听见有人在恸哭,于是四处寻声,终于看见了男孩的脸。

  雨打湿他的头发,发丝粘扯着他的额头与脸颊。

  白无意伸手捧着男孩的脸,哭得那么难看,他却对此感到无比熟悉。

  他再次尝试仰头去环视四周,可剧烈的疼痛在脑里炸开,水与沙尘将他卷入杂乱的大风中,像是有无数人围绕着他声嘶力竭地狂呼,直到意识从梦中脱离,他最后一眼只看见一面獠牙历目的鬼面。

  窒息感让白无意从梦中惊醒,醒时已冷汗浃背。

  他口鼻喘着粗气,褪去了身上的衣衫,才算是舒服一些,于是他就赤裸着上身,仰头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又是同样的梦,又是同样的梦......梦里那心悸的感觉让白无意难过得想哭,于是他只能不停地深呼吸让自己保持着冷静。

  还有人会这么早醒吗?白无意心中自问,然后翻身下床,重新穿好衣衫后,他犹豫着,最后还是拿起了那条束发的红绸带下了楼。

  黎明未过,尚早,连许多卖早炊的小铺都没有开业,白无意也不知道该去哪,于是就沿着朱阳的那条城中河畔往前走,他心中记着走过的路,也不怕找不到方向回来。

  他方向感很好,总能记得到路,他想独自走走。

  于是他借着晚早未灭的灯火,边行边望朱阳河上倒映的星斑,不知往前走了多久。

  他忘记了用手中的绸带将头发束起。

  街边还是偶有起早的人,都各自忙着手上的杂活,原来软红香土的朱阳武都,黎辰时也是这样的冷清。

  白无意想着。

  不远有一座白石桥,于是他从河畔退回了街边。随后依着道,便上了桥,迎面与一位挑着长担的老人擦肩,再从桥上望去,朱阳河中已经有不少准备起灯的商船。

  晨风抚起白发,河畔边的长柳枝条如旗,而他手中的红绸带也随着徐徐,直到快过了桥,才看见桥头竖着一碑,碑上刻着三字:同生桥。

  白无意记下,继续走去,隐约听见远处有木槌捣物的响声,于是循声而去,得见一店,牌匾上的刻字依稀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一家糖店。

  这让他想起了云安郡的花粉,再说,这个时辰开铺的糖店确是少见。

  走近了,才知道那捣物声原是一个男人正捶打着糯米。

  男人见了他,便停下手中的忙事,脸上堆着笑意,走进店口展板的跟前。

  ”小朋友,来买东西吃?”

  “有哪些比较好吃的?”

  他有些心不在焉。

  “蕉饼、酥层,还有......呃......桔酥?都好吃的,你常吃什么糖点,这也都有。”

  老板说话间挑眉,额上便有几页皱纹,约莫不惑的年纪,但看起来却并不老木,双瞳剪水,这与他的模样不似。

  桔酥?蕉饼?还有这些怪吃食......白无意都想尝试,但恐自己胃口不大,心想着尘长梦喜欢的,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莲花糕、豆羹奶、八宝饭......

  不知何时,红白巫服的女孩排在他的身后。

  “卫叔叔好。”女孩向老板打声招呼,声音轻细如铃,红色的耳绳在她发间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