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青锋 第三十章 有情皆苦
作者:高楼听雨的小说      更新:2022-11-11

  客栈外,数百无主的马匹正四处奔走,它们的主人大多已经死在了刀剑之下。

  马蹄如雷,大地也在颤抖,每个人都在愤怒。

  这个世道,有人慷慨赴死,有人挣扎求活。

  大家都苦,人也是,畜牲也是。

  朝清秋转头望向已经形单影只的吴大。

  “你这种人,我曾见过。想死,想活?”

  吴大咧嘴笑道:“原来老陆他们也是死在你们手里,那老子也不亏了。”

  “老子跟他不一样,做了这一行,就没想要善终。这个世道,活着就是一种苦,可老子不能白来这世上走这一遭,什么世家公子,给老子时间,老子早晚会将他们压在脚下。”

  “而今遇到你们老子也没什么好说的,技不如人。”

  他摸了摸身下战马的脊背,翻身下马。

  “老伙计,去吧,老子是不济事了。可你还要活着。”

  那匹高大的黑色战马缓缓前行,十余步后转头回望,满是灵气的眸子里,云雾蒸腾。

  吴大低下头去,只是笑声不断,“老子还要你可怜?畜牲,活下去。”

  黑马继续前行,直到来到朝清秋身后。

  众生有灵,趋利避害。

  吴大狂笑一声,一手扯下额上红巾,手中长刀高举,他一跃而起。

  此生似乎从未如此痛快,那一瞬间,天地在他脚下。

  直到他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那只猛虎,然后,他看到了那颗在空中飞舞的头颅。

  原来,这就是死亡。

  人生,真的很无趣呢。

  朝清秋扔掉手中长刀,他伸手覆住身后黑马的双目,为它擦去眼角的泪水。

  他只是轻声言语。

  “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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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林里,有两人立在树梢。

  其中一人一身破烂儒衫,手里拿着一个自家葫芦制的酒壶。睡眼朦胧,似乎还没从梦中醒来。

  另一人身子挺直,眉目俊朗,腰间别着一把长剑,双袖之上绣有剑纹。

  中年儒生笑道:“老沈,既然放心不下,还装什么冷酷心肠?”

  那剑客正是沈知远之师沈龄,当年从山下将沈知远捡回了剑阁。

  沈龄也是一笑,“杀个世家公子而已,我沈龄的弟子,谁人杀不得?只是年轻人,总要自己出门见些世面的。有些苦,早晚要吃,不如早吃,父母为子女计,则为之计深远。总有一天他会理解的。”

  “狂剑沈龄果然没变,一如当年。”

  “为这个弟子,你也是操碎了心。”

  沈龄望向那个昔年的旧友,“那你告诉我,当年那个青衫风流的赵寅,如何就成了这般模样?你可还识得我那个旧人?”

  赵寅饮了葫芦里的一口酒,“昔年的赵寅早就已经死了,沈兄难道不知?”

  沈龄望着远处的客栈,“赵寅死了,可每年都会有个孤魂野鬼,来到这里偷偷看那个他喜欢的姑娘,不是吗?”

  书生笑了笑,“人死了,可他的魂还在这里。能够遥遥相望,已经很好了。”

  沈龄思绪飘远,当年他们也是如朝清秋和沈知远这般的年轻人。

  名震东都城,醉卧红袖招。

  他摸着腰间的配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走不出来?”

  赵寅轻轻笑了一声,“苦嘛,不苦。”

  “我已经找了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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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间客栈里,众人早已打扫完了战场。

  老掌柜的为了感激几人的仗义出手,决定今日几人的羊肉管够,分文不取。看的一旁的店小二连连称奇。

  要知道掌柜的那个铁公鸡的毛病就是和老掌柜的一脉相传,自小他就没见过老掌柜的做亏本的买卖,一次都没有。

  大堂里,几人相对而坐,

  许望左右看了看,“朝大哥,沈兄去哪了?”

  “我要沈兄跟着那些败军回去了,这些人绝不简单,咱们当初在桃源乡里遇到过一次,而今又遇到一次,当中一定有蹊跷。”

  许望犹豫片刻,“我记得当日在楼难寺里,朝大哥曾经告诉过咱们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这世上卧虎藏龙,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死在阴沟里。”

  朝清秋笑了笑,“我和你们说的话,我自然还记得。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天经地义。小望,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世道不公,有些人无心无力,可悲。有些人有心无力,可怜。有些人有力无心,可恨。有些人有心有力,最苦。”

  “你熟读儒家经典,理当知道儒家的一句言语。”

  “当仁不让。”

  回答的不是许望,而是一直站在客栈门口向外望着的美艳掌柜。

  此刻她双目通红,死死的盯着门前的那些桃树。

  当年那个人也是这般言语,他亲手在客栈之外种下了一棵又一棵桃树。

  桃花开时,他再来。

  一年又一年,桃花次第开。

  可当年的那个人再未归来。

  她忽然笑道:“方才听几位公子说要去东都,不知道能不能帮我给人送个东西?”

  她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帕,一层又一层,足有十几层。

  “他叫赵寅,住在东都的有间书院里。这里面是一截桃枝,当年他离开时我就收了起来。每过一年我就会多包上一层,转眼已经有十几年了。”

  许望忍不住道:“既然知道他在何处,掌柜的怎么不自己去寻他?”

  周慎儿笑了笑,“女子的心思,公子不懂。”

  许望忽然有些害怕,掌柜的分明在笑,可他还是看到了她埋在心中的苦楚。

  易地而处,锦儿还在家乡等他。

  “女子一生,最美的不过是那二十余年的年华,我已等了他半数,我还会再等他半数,只想有劳公子为我问一句。”

  “他过得,苦吗?”

  朝清秋没言语,只是默默起身接过了那个层层叠叠的锦帕。

  她等了他十多年,却依旧不认为他是一个负心人。

  掌柜的默默望着客栈外的桃树,她不知道,许多年来他也在望着她。

  苦吗?

  众生皆孽,有情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