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也要参加科举吗？”马栓有些意外。

　　葛漴翻看着手中的书本，笑道：“怎么？只因为我是先生，就不需要参加科举了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马栓不由得有些沉默。

　　葛先生已经年逾七旬，身上没有半点修为。这等年纪参加连续三天的科举考试，他总有些不太放心。而且如果到最后都要参加客居，之前他们奔走饮宴，认识各方达官贵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栓，你要明白。”葛先生平淡地说道：“承御帝国是一个最重规矩的地方。你我出仕，所为的不正是为这天地正心，让帝国重新变回那个真正懂得规矩的帝国吗？若是连我们自己都不懂规矩，怎么能要求别人去遵守我们的规矩？”

　　可是，那些不守规矩的人，可不会管你说的规矩是什么。

　　马栓腹诽着，但是嘴上却只说知道了。说实际的，到现在为止，他都有点不知道自己要走的前路到底在什么地方。

　　葛先生对他说，要带着他一起出仕的时候，若非是李道生让他同意，他都有想过直接拒绝，然后留在疏远继续学习，畏惧不前。

　　如今真的踏上了这条路，越走到最后，马栓的心里就越是迷茫。

　　葛先生说的梦想他不懂，他想要的只是活下去，为何沛报仇。做官能杀慕容萱吗？答案肯定是能的。

　　但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做得到？

　　可是若做官不能报仇，他到底为什么要做官？为了让天下不出现更多自己和何沛这样的人吗？可是他心里比葛漴更清楚，不管承御帝国到底懂不懂规矩，他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是少数。

　　那么，他们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李道生说，除了为他做些必要的事情之外，到底拥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都有他自己来决断。

　　马栓觉得，还不如你帮我决断来得更痛快。我只是一个从马匪里活下来的小人物，我能有什么见地？

　　葛漴翻看着书本，轻声说：“你的心不在这里，出去转转吧！今天我就不陪你了。”

　　马栓告了一句歉之后，也并没有拒绝葛漴的好意，放下手中的纸笔，走出了葛先生的家，一时间不知道往何处去，只好随便选了个方向，信步而走。

　　没想到片刻之后，居然走到了皇城的侧门。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原来南巷私塾就在白马书院的不远处，距离皇城根本就没有多远。

　　摇了摇头，马栓却没有往常一样，见到皇城转身就走，而是抬起头来，看着巍峨的高墙，看着高墙后面所展露出来的高楼景色，多少有些向往。

　　也不知道皇帝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

　　然而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嘎吱”一声响，低下头去，就看见皇城的侧门打开了。

　　下意识地，他就想走，生怕被里面出来的禁军认为是窥探皇城的宵小。可是只迈出了半步，马栓却停了下来，因为从侧门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禁军和皇家亲卫，而是两个姑娘。

　　小姑娘探头探脑，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又缩了一下脖子，抬头看了看城墙上面，这才吐了吐舌头，就像当年马栓在寨子的山上看见过的那只兔子一样。

　　想到这里，马栓忍不住笑了。

　　李泺拎着裙角，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低声说道：“快点快点！后面的人没追过来吧？！”

　　九月看着身后，同样低声回答：“没有！郡主，外面有人吗？”

　　“好像有个傻子，不过没关系。”

　　“傻子？”九月有点没弄明白，结果跟着李泺悄悄溜出侧门之后，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们笑的一个人，年纪轻轻，好像是生员打扮。

　　确实，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怪人！”九月耸了耸鼻尖。

　　马栓眼前一亮，兔子后面又钻出来了一只狐狸！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皇城附近偷窥？”九月伸手握住了腰后的刀柄，上前冷声问道。

　　马栓看了看她藏在身后的右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偷偷进出皇城？你别动！你若动一下，我就高声喊叫，禁军马上就会过来了！”

　　“你……”九月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家伙居然敢翻过来威胁她们，不由得一时气愤。

　　马栓看着小狐狸瞪大了眼睛，抿紧嘴唇，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李泺上前来，拉住了九月说道：“哎呀，九月！让他去吧！”

　　说着，她看向马栓，柔声问道：“这位弟弟，你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对吧？还是说，你想要什么？”

　　马栓摇头：“我什么都不要，但是你们也走不远的。”

　　“切！”九月不屑：“说得你好像是个高手一样！”

　　相对于九月的通明境界来说，马栓一个小小的明堂当然算不上高手，但是他有李道生教的魂咒。

　　马栓对于任何一个魂咒都没有修行成功，可是唯独对于魂咒的理论知识拥有非常高的学习天赋。通过学习这些，他的神魂之力已经能够稍稍动用，当然可以看得到天空中宛如烈阳一般的一团神魂火焰。

　　这种天赋，恐怕是整个天行大陆都少见的。

　　李道生估计，只有将魂咒修行到四级以上，接近满级的时候，所掌握和理解的魂咒解构，才能够让修行人拥有这样的能力。

　　要知道，当初三大镇狱的魂九水平都只在四级以上一点点的程度，可见马栓的学习能力之强。

　　看着李泺和九月跑掉，马栓摇了摇头，也没再看天空中的那团火焰，生怕被人发现，便转身匆匆离开了皇城，返回葛府。

　　葛漴见他这么快便返回，还有些意外，抬头一见，却发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马栓竟然已经是神采奕奕，眼中充满了希望，不由得也是大为惊奇。

　　目光跟随马栓一路从房门落在座位上，葛先生问道：“遇见什么好事？”

　　马栓却没有回答，只是打开了一本书放在面前，发呆了片刻之后，突然问：“先生，如果我看上了一位郡主的侍女，我该怎么才能接近她呢？”

　　葛先生一愣，顿时恍然，笑道：“那就只有当上大官，立下大功，然后请皇帝陛下赐婚了。”

　　“原来如此！”马栓手中的毛笔舔满浓墨，重新找回了人生的意义。

　　葛先生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唏嘘不已，终究还是懵懂少年，爱情总是催人长啊……

　　而在东海之上，就在马栓传讯过来询问李泺和九月两个人长相的时候，李道生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马栓一见钟情的居然是九月？

　　那个又疯又傻的丫头？

　　还真是……

　　虽然说给了马栓极高的自由度，并没有打算让他们真正成为奴仆，可是李道生难免对他的兴趣方向有些感慨起来。

　　难道这就是土匪的审美观吗？

　　还是我家仙姑最好了！

　　这么想着，李道生笑了笑，把肩膀贴在了慕容素的肩膀上。

　　慕容素的身子晃了晃，但是却并没有躲开。如今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片浓雾当中，一条飞舟之上，就算伸手都有点看不清五指的趋势，他们看船头掌舵的微明已经是一条模糊的影子，更不用担心被他回头看到什么。

　　不过，如果这里的迷雾不是自然生成的话，那么是不是他们就已经开始接近三山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隐晦的气息突然自他们的飞舟下方掠过。那感觉，就仿佛一道岩浆流正从大海中缓缓流淌而过，炽热而恐怖。

　　纵然是慕容素和李道生，都是不由得警惕起来。

　　微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在迷雾中有些飘忽：“不用紧张，那是我们三山的守山神兽，也是这片雾域的创造者，但是如果不做什么针对阵法的事情，它不会对人出手。”

　　这个时候，他们才开始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没人能够找得到三山的真正位置。

　　一头堪比至仙的神兽看顾山门，这特么谁顶得住？朔雪宗的雪鸾虽然也是灵兽的顶级存在，可是人仙层次的修为跟这位一比，简直就像是小孩。

　　这头神兽的恐怖之处，不只是在至仙层次的恐怖气息，还在于自身巨大的体量。

　　李道生能感觉得到，它的身躯几乎能比得上一座小山，从身下掠过的时候，他们就仿佛置身在无尽的威压当中，被裹挟着，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虽然还不知道它有什么样恐怖的手段，可至少等闲两三个至仙，怕是拿不下它。

　　和慕容素对视一眼，李道生对这次的三山之行，越发期待起来。

　　三山绝不像是外界传闻的那样，只是一个大宗的级别，他们避世不出，一定有其原因。李道生觉得，三山的首山主要见他，很可能会和三山真正的秘密，以及他神选者的身份有关。

　　神兽的的出现，让他的这种预感更加强烈。

　　毕竟神兽这种东西，兽神纪之后便已经绝迹了，否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随着飞舟不断前行，眼前的迷雾越发的浓郁起来。渐渐地，李道生甚至都已经看不清身下的甲板，也看不清身边慕容素的脸，甚至神魂视界都有些模糊，微明和慕容素的神魂之火忽隐忽现。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随后突然感觉到周围的能量一层震荡，穿过了阵法的壁垒之后，眼前的迷雾陡然间全部消失，迷蒙彻底消失不见，只有一片灿烂的阳光。

　　微明站在船头上，将飞舟停在了阵法的边缘，不误自豪地说道：“李兄，慕容宗主，欢迎来到我们三山的地盘！”

　　李道生和慕容素站起身来，看向远方矗立在海面上的三座巨大的山峰，高矮错落，呈三角形排布，每一座山都并不见得高耸入云，可是却显得十分沉厚，仿佛镇压着附近的整片海域。

　　而此时，也已经有十几道身影自最高的那座山峰上飞身而起，朝向飞舟而来。

　　来人停在飞舟前，和三人见礼之后，站在了微明的身旁，拱手说道：“李道友，首山主已经等候多时了，还请随我来。”

　　李道生看了看慕容素，就听到微明说：“不用担心，李兄你和魏汲师兄去，我带慕容宗主到你们的住处，等你见了首山主回来，想要修炼突破还是做别的都随你。”

　　既然他这么说，李道生也很想快点知道三山找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便对慕容素点了点头，随着魏汲一起飞向了最高的首山。

　　魏汲告诉他，三山总共有首山、第山、后山三座神山组成。每座神山之上，都有其独特的阵法，沟连天地威能，以人仙的山主镇之。而三座山的阵法，又能够连成一体，形成一座更大的大阵，可以防御至少三名至仙的倾力进攻。

　　“每一座神山的首座都有人仙修为，即为山主。因此，对应的也有首山主、第山主和后山主三位。其中首山主的实力最高，位次也最高，镇守首山，修为无限接近于至仙。”

　　“也就是说，三山并没有至仙高手？”李道生还有些意外。

　　“个中原因，李道友最好还是亲自去问首山主的好，我作为弟子，并不方便多说什么。”魏汲说得十分隐晦和含蓄。

　　这就让李道生更加好奇起来。

　　三山的弟子人数并不多，按照魏汲的说法，山上的弟子少部分是三山本身的血脉传承。而剩余的大部分，都是每年他们悄悄前往天行大陆收养的孤儿，这些孤儿的天赋或高或低都能在三山生活下来。

　　他们的修行，也多依靠于广袤的大海，对于其他人来说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区域，正是他们捕捞渔获和开采灵材的好去处。更主要的是，三座神山虽然是山，可是却并非扎根在海洋之下的岩层上，而是随着海洋龙脉，也就是李道生前世所谓的洋流不断漂流。

　　所以，三山周围的资源几乎取之不尽，完全足够供应这些人数的修行。

　　因为人少的缘故，山上的植被覆盖率十分可观，建筑点缀在树丛当中，真有一副世外仙境的样子。

　　而在每座深山的山顶上，都有一座大殿，样式各不相同。首山山顶上的这一座高耸的建筑，颇有些类似于前世中世纪欧洲的建筑风格，类似一座圆顶大教堂，通体雪白，总共有十二层高。

　　第山的山顶上，则是一座弧形建筑，宛如月牙，弯内正对着首山的方向；后山山顶上的建筑则是正五边形结构的三层高楼，带着五道飞檐。

　　三光日月星？

　　李道生不由得惊奇起来。

　　跟着魏汲落在了首山的山顶上，将其他人留在门外，魏汲带着李道生踏入了圆顶建筑当中，四下打量，他一眼就看到了雕刻在大门两侧柱子顶缘的两圈古怪符号之上。

　　兽神纪的文字！

　　深深地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魏汲，李道生知道就算现在问他，他也智慧说一些去问首山主的屁话，于是便没有开口，而是看向了这条走廊到尽头。

　　顺着走廊一路前行，李道生跟随着魏汲来到了一处殿堂当中。

　　殿堂中非但没有阳光明媚，反而显得有些暗淡。可是在这暗淡当中，微光自头顶散发开来，李道生抬头就看到了那一整块巨大晶石雕琢的星图。星光在星图之中流转，落在李道生的眼底。

　　“以镜像窥天，终究只能看到天机表象，而以人窥天，可以窥见天机的真容。”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李道生的目光离开了头顶的星图，看向站在一旁的老者。

　　魏汲欠身，恭恭敬敬地叫到：“首山主！”

　　“嗯。”首山主摆摆手，让魏汲离开了大殿，这才走到了李道生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李道生，说道：“这就是门前两座石柱上雕刻的文字，也是天机术传承的最高明之处，可惜这么多年来，只有微明一人能够修行成功。”

　　“你们是兽神纪的遗脉？当年那些胜利的人？”李道生意外地问道。

　　首山主却摇头，坦言道：“当一场战争波及到天下的每一个人，那么这世上便永远不存在胜利者。反倒不如说，我们才是最后失败的那一些。”

　　“所以你们避世隐居起来了？”

　　“所以我们观察着这个世界，并不插手干预，除非……”首山主看着李道生：“一个合适的神选者出现的时候。”

　　虽然早有预料，可是李道生依然还是感觉到了不小的震惊。

　　首山主带着李道生来到大殿边缘的一处茶桌旁，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首山主亲手沏茶。

　　他说：“本来按照规矩，时我们是不能这么早将你叫到三山来的。至少要等到神选者修行到至仙境界，触碰到那层壁垒之后，才将真相告知。但是最近出现了一些不太好的变化，让我不得不提前做出了这个决定。甚至是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连我都无法确定最终的结果到底会更好还是更坏。”

　　“微明说，是天机发生了变化？”

　　首山主点头，认真地盯着李道生的眼睛。

　　“在说之前，老朽问你，你可愿意为了这个天下，争一争那神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