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真倚靠在窗台上。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
他正享受着,他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宁静。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这宁静的夜里,一切都寂静而无声。
如果空真倾耳轻听的话,甚至能够听见另一个房间里,克妮轻轻的呼吸声。
空真已经搬进了新宅。
空真拿着洛朗给他的地契,回到王都之后,空真找到了那个宅子。
原本,在空真的想象中。这栋宅子,估计也就是一栋小小的公寓。
不过,没想到。这栋宅子真实的样子,超乎空真的想象。
宅子上下好几层。房间很多。书房,阁楼,庭院……一应俱全。
宅子的客堂很显敞。地上都铺了席。
宅子门前的台阶,是一行行结实的黑砖。踩在上面很是舒服。
台阶之前的庭院里,有一条浅浅的小溪。溪底,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雨花石。仿佛这溪新生的孩子。
溪水流的很长,一直流到了后花园里。所以在后花园里,还建起了一座跨过溪流的木板桥。
宅子里的家具都是现成的。比如桌椅,是红木做的,大方结实。
宅子的外观方正如印,并且朴素简洁。
这座宅子,独门独户。在树林阴翳的遮蔽下,有一种隐匿的避世感。
但是,宅子的位置,离王宫和赫琳堡并不远。方便空真往来。
宅子的后花园,更是好看。
闲暇时刻,空真可以坐在后花园的八角亭里,看着的落日,慢慢悠悠地,晃进溪水里。仿佛在映射他的成就。
人类没有任何一种重要的思想,不被写在建筑艺术上。建筑不仅是遮蔽所,更是一种对文明的表达。
当空真告诉普利夫,自己要搬出赫琳堡之后,普利夫显得很是惋惜。
普利夫一直觉得空真是个人才,希望能够留住他。
空真也答应了普利夫,经常会回来帮忙的。
克妮理所当然地,也一起搬进了这个宅子。
空真倚靠在窗台上。一阵凉爽的秋风吹来,沁透了他的心胸。
空真看见,庭院里的那棵树,木叶纷纷飘落。
空真惹了一身的秋意。
现在的季节,已经快到秋天了呢。
空真给这栋宅子起的名字,也就叫秋语宅。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仅仅因为时值秋天?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秋天,万物由盛转衰,慢慢凋零。秋天,鸿雁南飞,寒意侵身。秋天,雨打梧桐,叶叶声声是哀愁。
秋天代表着思念。每一份秋思的形状都不同。
秋天里,空真有过很多的,短暂的一刻。有时他想起了某个人。有时思念并不具象,仍莫名发生。
无关人事,也无关风月。
这种哀愁,就是秋语了。
吹着夜里的秋风。空真的思绪,又回到了奥贝斯坦。
阴谋败露以后,菲雅娜总算也是明白了一些道理。
比自己同伴优秀,没什么可高尚的。真正的高尚,是比曾经的自己更优秀。
希望她以后能改正自己的错误吧。
空真问蒂尼洁:“如果以后,你再受到麦穗纹的影响,再遭厄运,怎么办呢?”
此时的蒂尼洁,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那场赛马比赛,太激烈了。哪里是比赛呢,简直就是千军万马的的对垒。
蒂尼洁虽然赢得了冠军,但是那种感觉,太沉重了。就像被扔进了沸水里一样。
此时的蒂尼洁,经历过沸水的洗礼,已经成长了很多。
蒂尼洁回答空真说:“事业太顺,不需要努力就可以收获。这样的人,对于人生,反倒并没有那么在意。”
“运途太好的人,往往欠缺一份对生命的珍重。”
“我的运途不太好,我的生命会更加厚重。我会更加珍视我的人生。”
空真很高兴,能看到蒂尼洁的成长。
空真敢打赌。以后,蒂尼洁一定是奥贝斯坦的常胜者。
在离开奥贝斯坦的时候,空真曾经试图劝说特里,回到王都。
毕竟,这里有他的朋友,也有需要他的地方。
但是特里拒绝了。
他想要继续流浪。
特里告诉空真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他们看着狂妄,自讨苦吃,甚至是咎由自取。但是,真正的智者,一定会惊叹于这些人自带的,生猛而原始的生命力。”
“从这些自毁者身上,人们能嗅到一种力量。这力量,将会帮普通人指引方向。”
“像我和普利夫这种人,在战争的路上,已经滚打摸爬了多年。”
“泥潭是我们的家乡,血河是我们的归路。”
特里告诉空真。不久之后,他也将离开奥贝斯坦。在整个奈希维大陆,四处漂泊。
“万般带不走,只有孽随身啊。”特里说。
空真知道自己劝不住特里,也就只好放他走了。
空真衷心祝福,特里能够一路顺风。
空真也希望,在将来的某一刻,某一个地点,还能和特里再相逢。
空真告别了奥贝斯坦,回到了王都。
但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个深深的担忧。
就是“那个人”。
那个疯子。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疯狂罪犯。
空真知道,那个人,绝对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我只想毁灭一切。”
这是那个人说的话。
空真想到这个,头就疼。
这是个什么样可怕的人啊!
谁知道他马上,又会出什么样的招数呢?
空真能够听见,另一个房间里,克妮轻轻的呼吸声。
空真听到了那轻轻的呼吸声后,就像是自己穿上了战衣一样,感觉身心都有了保证。
他很感激。他没想到,克妮会这么相信自己,会和自己一起搬过来。
当然了,两人说好了,一定是住在不同的房间。
空真暗暗发誓,自己不会辜负克妮的。
秋天的叶子败落一地,吹乱了整个院子,满庭寂寥。
空真听着庭院里,被风吹起的,若有若无的落叶的莎莎声,竟误以为是故人的脚步声在靠近。
秋月照入寂静的房间里,冰凉如水。
看着天上懒懒的月亮。空真不由回忆起了,自己在贝兰镇时的一段经历。
那是一个深夜。
年幼的空真,在月光下,建造他的战衣。
之所以是在月光下进行的,不仅仅是因为月光从窗子里照射进来。也是因为,空真的屋子破破烂烂的,屋顶上有很多缝隙。月光是通过缝隙进来的。
就在这样冰冷冷的月光下。空真在一张羊皮卷上,记录下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计划,自己丰富的想象力。
空真写呀写呀,不停地写。
写着写着,空真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了。只是在写。在不停的写。
就好像是,他要建造的战衣,是和他的生命连接在一起的。
他就这样写啊,写啊写。
突然之间。空真好像是分裂了。
他的内心深处,分裂出了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世俗的自己。
另一个自己问空真:“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这有意义吗?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人愿意去看吗?”
“就算有一天,你真的把战衣建造出来了,有什么意义?你的什么战衣,能让你发财富贵?能让你加官进爵?”
“都不能!所以,那建造这什么奇怪的战衣,是要干什么?”
空真回答说:“不干什么。”
“我就是想建造战衣,所以就建造了。”
另一个自己又诘问空真:“终究有一天,你的身心都会老去。你会失去创造的激情。到那时起,你就会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甚至,你将会研究不懂自己当年的战衣。”
“所以,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空真说:“没什么意义。就是想做这些事。”
“我心里有些话,有些想法,有些感情。我想通过这件战衣,去表达,去抒发。所以我要建造战衣。”
另一个自己谴责空真:“你糊涂了吗?你要是把这些时间,拿去追求功名,不是可以生活得好些吗?”
“你为什么要像西西弗斯一样,推着巨石上山,选择这样一条不归路?”
空真坦言:“钱财和名利,我也喜欢。但是,我真的真的不愿意,拿我的作品去换这些东西。”
“人不能只靠钱财和名利活着。人应该有更大的追求。”
另一个自己,突然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劝不动空真,所以也就只好拜拜手,消失了。
没有了干扰,空真也就埋头,继续他的创作。
空真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去写的。
只是不停地写啊,写啊。
只有月亮和黑夜陪着他。
秋风拂过空真的面。
空真久久地,伫立在窗台前,收拢自己的思绪。
为什么自己此时,会想起这么多的往事?
因为是夜晚。
人在什么时候最脆弱易感,最能袒露自我?
夜晚。
在夜里。被隐藏的你,在和自己对话。
一次对话,一次痛哭,是彼此对陪伴,对那些美好情感的确认。
痛苦,其实不算什么。它有过,且一直鲜活。这就是人生的必经之事。
与痛苦面对面,也是夜晚最美的奇遇。
好好感受它,尽可能留住它。
毕竟。人类之于茫茫宇宙,是那样孤独。
痛苦与回忆,就是我们通向感知自我的启程。
归与去之间,形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这条痛苦之路没有尽头,人们永远在出发。
但是,千万别忘了。每一个夜晚都值得被铭记。
祝好梦。
祝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