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即使饿死，也应保持精神的高贵。

　　但是。此时的空真，改变了他的想法。

　　他想通了。

　　他现在心里清楚。这种想法，只不过是一种逃避。

　　如同小孩子不想写作业，就会毫无征兆地，开始收拾起屋子。

　　用现实逃脱现实。用忙碌对抗忙碌。

　　平日里，空真鄙视这种行为。

　　他觉得，这是懦夫的行为。

　　但这次。他久违地破例了。

　　走着走着。终于。

　　空真看见了一个摊位。

　　准确地说，是一个移动的摊位。

　　这个摊位，其实是一辆带轮子小手推车。

　　手推车前，简单地摆了两张小凳子。手推车后面，是正在干活的老板。

　　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经营那个小摊位。

　　手推车前面，有两片厚厚的帘子，为了挡住风寒。

　　空真透过帘子的缝隙，往里面看。

　　此时，摊位前面，只有一个中年男子，在独自吃饭。

　　空真凑到前面去。

　　以前。空真半夜里，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贝兰镇的小图书馆回来的时候，也总是会看见这种摊子。

　　因为没有钱。平日里，他都只是好奇地，在远处张望一眼。

　　但今天。他可是确确实实地，要进去了。

　　空真慢慢地，踱到摊子旁边，希望能远远地看到价目表。

　　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付不起钱的尴尬事——虽然这种小摊子，一般不会很贵。

　　可惜。尽管他张望半晌，还是看不到价目表。

　　一般来说，摊主都会把菜品名称和对应的价钱，写在木片上。然后，把木片挂在小推车车上。

　　不过，这个老头并没有这么做。

　　其实，老头早就注意到了空真。

　　见多识广的他，早就明白了空真的处境。

　　他仿佛是，能直接看见空真的钱包一样。

　　会做生意的老头，主动朝空真招手，招呼空真过来。

　　空真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怯生生地走了过去。

　　空真走近桌子旁边的时候，那个中年人正好用餐完毕。

　　从他疲惫的神色，皱巴巴的衣服上不难看出，他是个刚刚工作回来的小雇员。

　　更何况，他坐凳子旁边，还有一个老旧的商务包。

　　中年人擦擦嘴，对摊主道了谢，拎起商务包走了。

　　临走时，他好奇地看了一眼，旁边缩成一团的空真。

　　但他随即转过头，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离开了。

　　空真第一次来到这种推车小摊。

　　他先有点不敢坐下。

　　老头笑着问他，想吃什么。

　　他半天呆呆地站着，说不出话。

　　老头主动推荐说：“今天的盐烤刀鱼很新鲜。尝尝吧。”

　　空真问：“多少钱？”

　　老头说：“真的很好吃。”

　　空真问：“多少钱？”

　　老头一下子笑了。

　　开店这么多年，像空真这样的人，想必他也见过不少。

　　“卖给别人，每条四个铜币。卖给你，每条三个铜币。”

　　空真不回话。

　　老头说：“怎么样？来一条尝尝？”

　　空真点点头，坐下了。

　　老板拿出一条，早已开肠破肚的秋刀鱼，熟练地在鱼背上划过四刀。

　　然后，把秋刀鱼全身涂满细盐，撒上些调料。

　　静置片刻后，放在铁盘的烤架上。

　　不一会儿。秋刀鱼的香味，就透过了包住鱼的锡纸，传到空真的鼻子里。

　　空真忍不住凑上前。

　　不仅是闻闻鱼的香味，也是借着炭火取取暖。

　　老头专心地烤着秋刀鱼。

　　空真一言不发。

　　他正出神地，盯着炉子里的火苗看。

　　他看见，那火苗，是被困在炉子里。

　　火苗上窜下跳，忽忽悠悠。

　　那是火苗的抗争。

　　多么激烈！多么凶猛！

　　又是多么徒然！多么无用!

　　空真心里明白。

　　自己，其实不正是这一团火苗吗。

　　外表也许枯干，但内心是多么有力，多么热烈！

　　自己的灵魂，是多么丰满！

　　然而，又有何用？

　　唉。火苗再怎么挣扎，怎么抗争，又如何逃离这火炉的牢笼？

　　即使真的离开，火苗还能存在吗？

　　一面挣扎，一面又只好顺从。

　　多么奇怪。

　　但这就是现实啊。

　　空真。他先是个人类，然后才是个魔法师。

　　他必须先作为一个人类而活着。

　　而作为一个人类。在这寒冷的冬夜，空真不能靠吃魔法来填饱肚子。

　　他必须吃一条盐烤秋刀鱼。

　　尽管这条秋刀鱼，要花去他两枚铜币。

　　思索间。秋刀鱼已经烤好，端上了桌子。

　　好个两个铜币的秋刀鱼！

　　这大概是空真这辈子，吃过最小的秋刀鱼了。

　　空真抬起头，看看老板。

　　老板假装没看到。

　　老头低着头，把手里原本就很干净的盘子擦来擦去。假装自己在干活。

　　一份价钱一分货啊。空真在心底苦笑。

　　身体的寒意，空真也许还可以忍受。

　　心灵的寒意，让空真实在是受不了。

　　他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一时间，在这风雪中，是死一样的寂静。

　　连筷子碰盘子的声音，都被风雪声掩盖了。

　　“碰！”

　　一声巨响，吓了空真一跳。

　　循声望去。

　　哦，是一只脏兮兮的野猫。

　　野猫不知何时，跳上了桌子。

　　没等那老板反应过来，野猫就敏捷地，朝一条秋刀鱼扑去。

　　叼在嘴里，立马就逃走了。

　　那大秋刀鱼，还是活着的。在野猫的嘴里，还摇摆着鱼尾巴，挣扎着。

　　唉。这鱼的抗争，自然也是徒劳。

　　你再怎么摇动着尾巴挣扎，能逃出过猫的嘴吗？

　　老板慌了神。

　　他连围裙都来不及解开，就飞扑而出，追那条野猫去了。

　　临走时，“咣当”一声。老头好像是把什么东西，搁到了桌子上。

　　只剩下空真一个人，坐在桌子旁。

　　空真摇摇头，叹了口气。

　　正要继续吃鱼。

　　他看见老板装钱的木盒子。

　　是的，装钱的木盒子。

　　刚才空真吃鱼的时候，老板正抱着钱盒，忙着数钱。

　　等老板去追猫的时候，他就顺手把钱盒子放在桌子上。

　　现在。这钱盒，就放在空真的面前。

　　钱盒没有上锁。

　　钱盒里面有很多钱。

　　空真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他的心脏，“砰砰”地跳着。

　　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

　　空真，一个穷魔法师。口袋里没有什么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