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阿庚迟早要知道,可是顾予茗还是选择能瞒多久瞒多久,毕竟谁都不会愿意娶一个只有一个肾的老婆吧,至少对她顾予茗来说,她是打死不愿意嫁一个只有一个肾的老公的。(.l.)咳咳,好吧,男女有别。今天本来是上学的日子,可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顾予茗,或者说,是顾予茗在等着更重要的事情。
这几天,吕仟淑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顾予茗上面,爸爸告诉她,顾予茗这几天要做的就是安抚妈妈,可是爸爸并没有告诉她,这样子,她和小珊这样子,到底有多高的几率会配型成功。
一家人一大早就来到了仁普医院,顾予茗本来也是打算和爸妈一起进入医生办公室的,可是走到门口,爸爸却对她做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于是便乖巧地像上次那样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属于紫珊的宣判,却并不知道,那样的宣判,其实也属于自己。
坐在椅子上,看着过道来来往往的人群,有的人在悠闲地散步感受着阳光,有的人对着那样的阳光却好像是厌恶的。有些人坐在椅子上哀嚎,满是悲怆;还有的人拿着手上的收据和处方,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钞票,吐了口口水,开始仔仔细细地数了起来。
而顾予茗止不住地开始回想起从前、或是以后。那天在元华寺,沈亦则问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她的确是知道些什么,即使神经再大条马虎,她也的的确确是知道了些什么。
谭以源送小珊来医院的那一次,那一次,小珊认错了沈亦则;那一次,她就坐在旁边;那一次,她隔了很久才说话;那一次,她说的是‘妈妈会打电话给常阿姨’而不是符合她风格的‘我会叫阿庚迅速滚过来’。
那一次之后,她找到了谭以源,然后从那个男孩的犹豫和心碎中,看到了答案。
程双双说她自私自利,没错,她的确是这样,即使早几百年知道了紫珊喜欢阿庚,她也依然会选择追求阿庚而绝不是为了妹妹妥协。
反正,阿庚也从没说过喜欢她什么的,对吧。
对啊,早几百年的时候,妹妹也没像现在这样需要一个肾。需要到,没有会死的地步。
“嘭”地一声闷响,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出来的,却只有吕仟淑一个。
顾予茗有点犹豫,站起身却不敢上前,妈妈的表情神秘莫测,那样子,到底是大喜之后的平复,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妈妈。”顾予茗的语调不稳。
吕仟淑木偶一般地抬头,看见顾予茗,脸上霎时布满了恨意,伸手便是一掌:“没用的孽种!”
哦,原来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也许是包含痛苦的原因,这一掌的力度着实不小,顾予茗跌倒在医院光洁的瓷砖上,口腔里开始渐渐弥漫甜和铁的味道,她拿手去拭,果然是血。
这一巴掌,却像是一下子扇醒了顾予茗,让她恍惚间以为,她这十几年,其实都是在认贼作母?
接着一张化验单被侮辱地甩在顾予茗的脸上,不用看也知道呀,要是成功的话,妈妈会叫她‘没用的孽种’?
顾予茗一直逼着自己不要去想最坏的结果,可是现在,没有任何预兆地,像是所有的伤口,那些被她一直刻意隐藏的伤口在这一刻全部**裸地撕裂在了她眼前,它们会流血,会化脓,甚至会结痂,却似乎永没有愈合的一天。
本想逼自己笑,却发现和往常比实在是太难了,顾予茗只好站起身,看了一眼满是泪痕的吕仟淑,向她走去。
“不是还有,器官捐献库吗?”顾予茗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不过器官捐献库如果有用,他们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知道您难过,可是我也是您女儿啊。”女孩小心翼翼地又坐在了旁边。
不必把难过全部一个人藏在心里。
不过,顾予茗的这句话在心如死灰的吕仟淑眼里无异于是火上浇油,于是,又准备是一掌。
她太恨了,为什么不是她,偏偏要是自己的女儿?
出乎意料地,这一次,顾予茗伸手拦下了吕仟淑的巴掌,眼里全是悲恸:“妈妈,打我可以,能不能别叫我,孽种?”
“为什么不?”自从看到顾予茗化验结果的那一刻,吕仟淑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又把顾予茗推到了地上。
“不准你叫我妈妈!”吕仟淑叫道,吸引了不少逗留的病人。
“你以为我为什么留着你?”她指着女孩的鼻子,想起知道真相时的心酸,满是偏执:“你被接回顾家的那一年,小珊刚刚出生,我养了你十几年,就是为了这一天,可是你呢?你吃我的用我的,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你说,”说完了一切,吕仟淑抹抹眼泪:“你怎么不是,没用的孽种?”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所以,是你们一早知道小珊会有需要移植的一天,所以才养我在身边?”
吕仟淑没说话,看见女孩恍然大悟的样子,别过头去。
“你告诉我。”顾予茗迅速爬起身,扶住吕仟淑的头:“为什么不早说?”
所以会叫她阿茗,被叫‘妈妈’会回应,还有帮着敷药,全部都是为了她顾予茗的这一颗肾?
“我叫你回答我!”太痛了,痛到已经忘了流眼泪:“还有,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才做配型化验,为什么?”
吕仟淑眼底涌起的那一丝愧疚被迅速掩去,为什么要拖到现在才给她做配型化验,在这个女孩正直高三人生最关键的时刻。
小的时候,紫珊还太小,并不是移植的最好时期;而到了后来,病情虽然还远没有到需要移植的阶段,却是在一点点加重,她便开始拼尽全部努力动用各种关系人脉寻找合适的供体,至于为什么一直没有给她做配型化验,也根本不是为了瞒她的缘故。
只要那孩子一天没做配型化验,就说明小珊的病情还有救,就说明他们永远还有一条路,就说明,再历经所有的努力无果之后,他们至少还有一点点希望。
是顾予茗亲手打翻了这最后一点生命的火种。
而跪坐在地上的顾予茗显然从吕仟淑的眼神中猜到了这些,她为什么会以为是父母千辛万苦地瞒她呢,她为什么会以为前段时间她无微不至的关怀是所谓的亲昵呢,她又是为什么会蠢到听她的话每次都把常阿姨带的便当全部吃光呢?
保重身体?顾予茗苦笑,她当然要保重身体了,不然怎么割肾救妹?
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打开,顾诚斋看到眼前这一幕,慌张却并不吃惊。
他率先扶起跌坐在地上的顾予茗,疼惜地看着她淤青的手臂:“好孩子,爸爸陪你先去挂水好不好?”
见顾予茗不动弹,顾诚斋满是愧疚:“阿茗,你是爸爸的亲生孩子,怎么,不信爸爸吗?”
“要我怎么信?”顾予茗张口回应,以前她一直以为,血缘和亲情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可是现在,她连血缘也不再信了。
“爸,这么大动静你不可能察觉不出来,你只是想借这个女人的嘴告诉我这些对不对?”
“只不过,”顾予茗继续说道:“一个是愤怒,一个是愧疚。”
然后对上爸爸恐惧的眼睛,悲凉地笑。
“不过对我来说,一点区别也没有。”她龇牙咧嘴地起身拍了拍屁股。
“没妈的孩子早当家,爸爸你别担心,我自己去挂水。”
“你妈妈她……”顾诚斋欲言又止,夫妻这么多年,他最了解吕仟淑,诚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那些话她不该对着阿茗说,却也只能对着阿茗说。
顾予茗柳眉皱起,眉眼间全是不耐烦,甚至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祝你们的女儿早日康复,再见。”
接到吕仟淑电话的时候,祝长庚正在食堂吃中午饭,因为知道阿茗的身世,他也甚少和这位阿姨,甚至连号都没存。
“怎么才接电话?”祝长庚接起电话时有些恍惚,吕阿姨怎么一副哭腔。
“抱歉啊阿姨,我一般都是中午才允许自己开机。”祝长庚忙道歉,看向和他一起吃饭的以源:“我恰巧和小珊同学一起,听说小珊开学考成绩进步超多的。”
“有没有空来看看阿茗?”很久很久以后的某天,祝长庚才回忆起那个时候吕阿姨的口气,骄傲却愧疚,厌恶却不忍,放纵却怜惜,
就像是,就像是,一个母亲。
“她摔伤了,在仁普医院。”
“哪是什么摔伤?”祝长庚放下吃了一半的饭赶来的时候,顾予茗还在安静地睡着:“这家伙明明该是和别人打架了吧。”
时至中午,秋天的阳光一点一点照在白色的**单上,照在女孩的脸上,祝长庚盯着顾予茗,女孩露在外面的手臂有一团明显的淤青,樱唇边有血痕被揩过的痕迹,还有眼角,星星点点,全是泪。
最醒目的是左脸,那上面,是鲜红整齐的五个巴掌印,力度之大,让祝长庚恨不得改行当警察一个个比对手掌印。
一定很痛吧,祝长庚想着,却怎么也不知道为什么阿茗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更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不在她身边。
手不自觉地抚上女孩苍白的脸庞,带着做贼心虚的羞怯,眉毛,眼睛,鼻梁,唇角……
然后看向女孩眼睑新的泪水,匆忙抱歉:“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是啊,被你弄得疼死了。”女孩的话语带着重重鼻音。
“怎么搞的?”耳畔传来男孩急切的声音。
顾予茗睁开眼睛,是爸爸叫阿庚来的吧,可是爸爸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阿庚。
“别问。”女孩罕见地严肃,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两人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