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内。
“外婆好,我是您孙女婿。”沈亦则大声做着自我介绍。
“不要乱说好不啦!”顾予茗伸手打他。
外婆一头银发,平时总是笑呵呵地,见到沈亦则却一下子敛了神色。
顾予茗也没见过老人这样,站在了沈亦则身边:“外婆,他叫沈亦则。”
沈亦则配合地露出标致笑容,将手中的保养品一股脑塞到老人手上。
“叫什么?”
“沈亦则,阿则。”顾予茗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外婆似乎终于听清楚了,脸上的神情大变,开始情绪激动地朝沈亦则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方言。
一旁的顾予茗赶紧拦在他们之间,阿则听不懂,顾予茗却是全部听懂了。
外婆在骂阿则。
于是只好用方言向外婆求情:“侬搞错了,是阿则。”
外婆的情绪更加激动,甚至拿出了扫帚,口中还说着不孝女之类的话,赶着沈亦则,也赶着顾予茗,直到将他们完全赶出了院子。
院子外。
“这老太太很奇怪!”头一次被这样对待,沈亦则相当不爽:“脑子瓦特了哦。”
顾予茗一向护短:“喂,那是我外婆。”
沈亦则连忙道歉:“那刚才外婆叫你什么来着?”
“水儿。”顾予茗神情低落。
“是…….”
“是我妈妈的名字。”
沈亦则沉默。
“外婆会赶你走,或许是因为我爸爸。”顾予茗只好开口。
“啊?”沈亦则一头雾水。
“爸爸叫顾诚斋,阿斋的方言发音和阿则的普通话发音…是一样的。”
顾予茗抬起头,村子很黑,而除夕夜的星星,璀璨得令人难过。
如果那时,妈妈没有选择爸爸,自己没有出生,更没有害死妈妈,大家,是不是都比较容易幸福?
“你走吧,偷偷溜出来孟阿姨会担心的。”她挣开他的手,打算重新回去。
沈亦则却不依:“就是我妈妈叫我来接你的。”
“接我做什么?”
“要我说几遍?”沈亦则不耐烦起来,牵着她便向村外跑去:“当然是接你做我妈的儿媳。”
沈亦则没有说谎。
他很贴心地没有走会经过顾家的那条路。
一进门,孟阿姨便贴心地迎了上来,又是热心地帮她拿点心,又是细心地帮她整理**铺。
“哟,这里怎么裂了这么大一个口子!”无意间碰到顾予茗的手,孟有榕夸张地叫了一大声。
“砸年糕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到的。”顾予茗羞赧地承认,将她龟裂的手往后缩,以前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放寒假回去的时候被舅母好好教训了一番。
“那怎么也不说!”孟有榕心疼地帮她吹着气,一手吩咐儿子拿来医药箱,细心地帮她包扎起来。
于是一遍处理一边和她聊天,还说起沈亦则小时候的糗事,比如长到三岁才开口说话大家都以为是笨小孩啦,再比如上幼儿园因为长得太漂亮被人当成女生啦……
“对了,”像是想到儿子的大弱点,孟有榕含笑:“别看亦则念医学院,他其实有点晕血的。”
顾予茗张大嘴巴:“真的假的,骗人的吧。”
“不然他为什么跑到书房去找他爸爸,这小子就故意装的!”孟有榕盖上酒精盖子:“不过既然选了学医,以后总要克服的。”
她又开始絮絮叨叨,抬头却发现女孩的表情有些异样。
“我们阿茗怎么了?”她问。
顾予茗拼命摇头。
她不想说,流浪久了,她其实很恐惧——家的味道。
春晚就要倒计时,沈言君和儿子却仍然待在书房内。
“顾予茗她没生疑心吧?”沈言君问。
“阿茗没有。”沈亦则却有些心虚。
吕仟淑的女儿肾衰竭的事**尽皆知之后,沈言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进军药品行业,趁着吕仟淑为了女儿的病情奔走之时,仁普医院的药品流通渠道迅速就被沈言君抢走了一半。
虽然两家还没有完全撕破脸,仍然保持着明面合作的状态,有些药的代理甚至还联合出面与药厂促谈,可是两人都是行走商场多年的人,自然清楚这种合作关系简直比女人的友情还要脆弱。
听见儿子对顾家女儿的称呼,沈言君在心里暗暗赞许,他的这个儿子,察言观色的本事连他这个老子都自愧不如,知道他重视这个女孩,索性连称呼都直接改了。
“叫阿茗进来吧。”他于是说道。
沈亦则却挪不动步子:“爸爸,她不会同意的。”
“你还不知道我准备跟她说什么就说她不会同意?”沈言君问。
“阿茗她不是被赶出家门的。”沈亦则道,他当然知道父亲的用意,侦探事务所能窥探的永远只能是事实,而不是事情的真相,当初父亲借着自己和阿茗的亲近掩人耳目偷偷打听,却又在阿茗离家之后依旧放任自己和她在一起,为的无非就是利用女孩的恨意行沈家的好处。
“爸爸,或许她真的恨吕阿姨,可是她不可能不考虑她快要死的妹妹。”
沈言君似笑非笑,看着儿子焦急的脸庞:“你很在意她?”
“当然没有。”沈亦则神情大变:“我只是怕爸爸看错人。”
沈言君便再没有说话,他这么做,是不够仁义,可是吕仟淑她自己拖着个累赘自顾不暇,这世上本就是强者为王,以前吕仟淑的父亲可以将自己的亲爹排挤出w市,现在自己当然也可以不择手段抢她吕仟淑的生意。
“那…我还需要假装同她在一起吗?”沈亦则忐忑地问出口。
“随便吧。”沈言君并不上心,无论怎样,女孩仍是吕仟淑那没用丈夫的亲生骨血,留着这层关系总比没有要好。
可这个女孩绝对不能影响儿子的未来,哪怕一丝一毫。
沈亦则装作皱眉,像是忍辱负重地应承下来。如果阿茗知道,妈妈对她的好,他对她的好,都只是为了利用,她真的会疯吧。
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祝长庚正陪顾紫珊在医院里看晚会。
他和妈妈,小珊和她父母,这样其乐融融懂得样子,看起来,倒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阿庚,你陪小珊坐这里好吗?”吕仟淑空出自己的位子,起身去接电话。
祝长庚微愣,点了点头。本就是个木讷迟钝的人,看不出长辈的心思,更看不出身旁病娇的女孩红了脸,甚至还直直地夸了句小珊气色不错。
这样的场面,如果不是在医院,看起来就像是合家欢乐,幸福美满。
没有人是多余的,也没有人是缺一不可的。
半夜回到家中,常祯正在浴室帮儿子放热水,祝长庚却走了进来,脸上和往常一样,平静恭和。
“妈妈,小珊她,能活多久?”
常祯低头:“听你吕阿姨说,如果透析情况好的话,撑个四五年是没问题的。”
“那四五年之后呢?”祝长庚接着问:“是不是就要和爸爸去一个地方了。”
这样吉庆的日子,他实在说不出那个不吉利的字眼。
常祯皱眉:“长庚,你很久没有提你爸爸了。”
祝长庚没有说话——那是因为,从前,有一个人一直在帮他提。
“阿庚,你爸爸肯定还活着。”
“你神经病!”
“他还没有看到他这貌美如花的儿媳怎么好意思死?”
“懒得理你。”
“你信我一次好不啦。”
“不要。”
“我说谎就罚我被赶出家门变成流浪的狗狗。”
可那一次,他还是说了——“不要。”
祝长庚眨眨眼,将心思拉回现实,她还在的时候,他像是被她洗了脑,总是跟着她去相信妈妈的话,再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比如顾家一家对母亲敬重有加,丝毫不曾把她当成打扫阿姨;再比如他虽然是单亲家庭,生活简朴节俭,可高二那年母亲却在小姨生病之时拿得出一大钱。
可是现在她不在了,他似乎也觉得,这个他一直口是心非的信念,似乎,也不在了。
“相信”这个字眼,就像是一把钝刀,不会让你轻易赴死,却能在缓慢的吞噬中凌迟你的生命。
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你爸爸他没死,我们要做的只是等待。”常祯扶正儿子的肩。
“妈,这话是谁跟你说的?”祝长庚只问:“妈,五岁那年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就算是他是我亲生父亲,又怎么样呢?”
常祯言辞激动:“血浓于水,你不能这样说!”
“妈,阿茗是顾叔叔的亲女儿!”祝长庚没有正面回答母亲的质问,可这一句却别任何质问都来得悲怆。
他不会再去相信,他宁愿就认为父亲死了,心如死灰总好过心如刀绞。
五岁那年,父亲将他驮在肩上,说阿庚长大要做一个大孩子,还说他只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但总是会回来。
五岁那年,因为父亲的离开,有人开始说他是没爹的孩子。
他变得沉默寡言。
可五岁那年,开始有一个小女孩,她喜欢抱着破旧的多拉a梦,喜欢跟在他后面,喜欢告诉那些人,常阿姨才不会骗人,阿庚爸爸是个英雄,你们都比不上。
“明天妈妈会去照顾小珊吧。”浴室的水已经变凉,祝长庚只好打开了阀门。
“应该还有后天,你在家待着就好。”常祯见祝长庚终于换了话题,舒了一口气。
祝长庚却摇头:“我想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