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大唐末年,天下大乱。
中原混战,江陵也不能幸免。
但随着高贻孙入主江凌,在他颇有济世之能的治理下,江陵局势逐渐稳定。百姓得以安居,这在乱世中难能可贵。
怎奈何荆南地狭兵弱,面对着南北强国,只能称臣自保。
此公爱财,恰巧荆南是南北交通要冲,因此常借南方各国假道向中原梁朝进贡时,强留使者劫其财物。
南方多奇珍异宝,金银珠器更是多,所以数年下来宝物自是不少。
之后,被晋封为渤海王,声势一度达到最大,数年之后便去世了。
其子高从诲继大位,颇有乃父之风,百姓也得以安居乐业。
连续几十年的安稳生息,百姓安居,君王的金银珠宝也自然越来越多。
时间一过二十年,第三个君主晋位。
这君主的能力自然比不上前两位,生于深宫的他,哪懂得民间百姓的疾苦。
荆南地小财物不能无限累积,当然也不能很好地挥霍。
是君王都喜欢琼楼玉宇,高阁大殿,但有些根本就是不体会民间之物力而大兴土木。
诸位都知道外面的那条江叫九曲江,江水湍急两岸山川尽是密林,因此这段江自是凶险万分。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自知荆南必不能长久。
一旦国灭命都可能没有,更何况金银珠宝。
于是他在九曲江边上深山密林里建了一座行宫。
虽说是一位平庸的君王,但他也算是一个仁君。
所以那行宫建了四年,四年的时间里劳役的监工、农工定不得离开一步。
他不想泄露行宫的秘密,也不想杀这些民丁。
所以这些人不仅不知道这建的是行宫,甚至连这是在哪个地方都不知道。
监督的军队自然可以遵守,但时间一长民丁肯定是想家了。
逃走的自然有。
哪怕是不认识路,哪怕是不知道在哪,他们也想逃。
逃跑的有些不见回来,不见回来的也不见回家。
有一些看到了江知道是熟悉的地方,还没来得及收住那喜悦的心情,头颅却沉进了清澈的江水中。
鲜红色很快地漫延开。
又很快地消失。
就这样逃跑的十数个民丁被杀,人人自危。
幸运的是并不压迫民丁也不迁怒其他人,所以也没有造成大的恐慌。
要和南边开战了,当然征兵抓民丁。
打仗总是要死人的,死了很多人的消息自然传得到处都是。
很多都是尸骨无存,不知情的人自然以为死去的人,包括修建行宫的民丁。
其实行宫还没完全建好,他们却不知道外面的亲人,已经在祭拜他们了。
最后结局大家都知道了。
那八十个民丁肯定都死了。
其中一个小童子问道:“那些民丁为什么都死了?”
“傻徒儿,他们当然是上战场牺牲了。”
众人本想开口说话的。
但听到这个说法都沉默了,他们现在并不想发出那愤世嫉俗的言论。
林、陆二人年纪轻轻血气方刚,但他们也知道有两个孩童在并不适合发出愤怒。
“老李你是说水匪的老窝是在行宫?”
一直没有发声的向长风终于出声了。
林和复道:“九曲江是一个非常好的藏身之地,而且听官府的人说,是在那附近的水域跟丢了水匪的。”
“听说江陵这地方流传着宝藏的事,这么说就是这个了。”于道左如释重负的语气。
林和复紧追着问道:“不是宝藏吗?如果被发现了他们怎么还打劫船只?”
陆耀道:“你说谁会嫌金子多呢?也不对啊,怎么说也是宝藏有了就犯不着杀人越货打劫啊!这真是奇了怪了,前辈你确定真有宝藏?”
李道长道:“其实你们有疑问没错,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我是大难不死的民丁,还是当时的近臣官员,其实贫道是守卫行宫的一个偏将。
无量天尊,这也是贫道造的孽。
当年我还未满二十,遇到征兵就入伍了。
我本会武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很容易就建立了军功,加之也是相貌堂堂,因此很快就升为偏将。
战争并不久,行宫快建好时要加一批人守卫,我刚好被征调。
最后看着那一百个弟兄和八十民丁被杀,自己那份仗剑天涯的心就死了。
本想战事结束后做个浪子游历四方的,但因为我没能力救这些弟兄,所以至今从未踏出江陵一步。
国灭一场空。
最后的结局大家都知道,大宋代周建国这小小的江陵怎能守得住。
一夕之间国灭,那行宫里的珍宝奇物用不了也守不住,最后连一眼也看不到。
太祖那边也自然不知道,因此我们守卫行宫的人并未被波及,好像从未有过我们这些人一样。”
百来人的军队像是鱼入大海那样庆幸愉悦,主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这里美酒有的是,今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财物人人有份。
偏将们的兴奋更是到异常,心想能分多少,不用很多就足以够用一生了。
突然将军怒目而视,语气变得生硬。
“财宝是大家的,但这行宫可是我的,这倒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几个偏将都被吓了一跳,将军哈哈大笑,偏将又跟着闹腾起来。
“你们几个都靠近些,这事就不要让李颎知道了,记得别张扬。”
随即四个人交头接耳起来。
整个行宫充满了欢闹声。
不用当值也不用巡逻,大家都在玩着叶子戏赌着小钱。
这在平时是绝无可能发生的,别说赌连大声吆喝都不可能。
“这点小钱输就输了,还有宝贝金银等着我们分呢?”
这大殿甚是宽敞,足以摆下几十张桌子。
桌上开始摆满果蔬珍品,菜肴珍馐。
主要将领都入座了,绝大部分人都是席地而坐。
“这酒之前只能远远地闻,没想到今日居然让我们兄弟喝着了。”
“来来来这里,今天我一定灌醉你。”
“别嚷嚷人家小李不喝酒。”
“饿死我了,吃肉吃饭。”
“他娘的怎么还不上酒啊?”
“急他娘个啥?酒多得是,所有人都管够,先来点饭菜。”
一个酒鬼突然很精神,猛地一抬头。
是酒香。
酒还没放下,整个坛都被夺了去。
“真是酒鬼,这馋得,酒封都还没掀开就闻到酒香了。”
“怎么是三位将军给我们抬酒。”
只见三人每人抬着两坛酒上来了。
“坐下、坐下,现在已经不是将军,是众位兄弟的兄弟。”
三人又回去和其他人搬了数次,确定所有人都能喝到酒才坐下。
三人分三桌坐下,其中一人和另一个偏将坐在同一桌。
“李兄弟饭菜可可口?今晚这一餐,可是在这里的最后一餐了。”
“一想到准备可以离开了,就觉得和云客楼的差不多。”
面前的碗已被斟满,酒水从坛里倒下。虽然很吵但那叮咚的声音,还是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高将军我帮你倒,这种小事就让我来吧!”
“哦,小李啊!你也来一碗,你也要学会喝酒,来来来。”
还没等拒绝的手伸过去,酒已经倒上了。
生怕别人不喝。
“一定要喝下这酒,天下太平了,大家准备散伙了。”
小李道:“高将军我不喝酒的。”语气很平静。
“他不想喝就不喝吧!别逼他,来,我喝。”
李颎伸手过去拿碗,并没有给高偏将阻挠的机会。
“你小子不啊!”有些责怪的语气。
“喝就喝,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李语气充满了不屈,并伸手去接住了那碗酒。
没有人能躲得过这顿散伙酒,或多或少而已。
“很少喝酒,不胜酒力,借过。”
说完李颎起身走了出去。
“还没喝多少就要吐了?”
“不是,他是出去透气。李大哥本是不喜饮酒的人。”
酒到至兴,众人来回劝酒。
有的已经从这桌到那桌了,席间自然有已经醉倒的。
或许是自由就在眼前,所有人都很尽兴,哪怕是喝不了的都在闲聊着。
不一会李颎回席了。
“李哥回来了快坐,高偏将到其他桌去了。”
主将又说了一些劝酒之类的话,就算不劝也会喝到尽兴。
酒过三巡。
这酒好烈。
“不愧是宫廷御酒,怎么感觉有些晕晕的。”
“李哥你没事吧?你是不是也醉了?我扶你回营歇着。”
“不了,不了,没晕没晕我在这歇一会儿。”
这时很多人都像约定了一样睡倒下去,只剩下那三个偏将和主将还有小李和他们面面相觑。
主将也姓高,单名也是颎。
小李并不说话,开始收拾着桌案。
“众人都倒了,咋就剩这撮鸟不倒呢?”
“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能碍什么事,一只手都能撂倒。”
高颎道:“那还等什么,去抄家伙。”
不一会儿那三人拿了趁手的兵器。
朴刀、长矛、短刀、而高颎早已拿了在桌下的佩刀。
长矛朝着其中一个,瞌睡在桌案上的人的胁下戳进去。
那人大叫一声鲜血从嘴里冒出来,手正要抬起来,只见偏将又用力一戳一拔顿时没了气。
血喷涌而出,滴在地板上滴答滴答响。
发出一阵狂笑,其他人也动手了。
这时有两人跳了起来,愤怒叫骂声不绝于耳。
小李更是目瞪口呆,他使劲地推着李颎。
此刻这不是宴席而是地狱。
他们的眼睛充满着罪恶的火焰。
那是见过血的眼睛,红着的眼充满着杀气,那是心狠的写照。
在金银财宝面前将道义抛之脑外。
不念出生入死之情。
不顾人命善心之德。
要将这共患难的军友杀害。
此时李颎慢慢地站了起来,仰天大笑,那是失落又愤怒的声音。
此时话也不多说,仅仅说了一句。
“小李快跑。”
“杀,一个不留。”
李颎和另外两个站起来的人并没有兵器,那两人很快就被放倒了。
高颎道:“李颎交给我了。”随即两人缠斗了起来。
李颎大声对那三人道:“你觉得此贼会放过你们三人而不是独吞这里的财宝。”
此刻那三人早已杀红了眼,根本就听不进去。
如同斩瓜切菜一般,毫不留情。
上战场杀敌是手起刀落,但此时杀的却是战友。对于杀红眼的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愧疚感和罪恶感。
李颎看着他们如此,内心愤怒,怨恨。
那恨像是猛虎冲击着胸膛,多么地想将这四个全都杀了,饮血食肉寝皮。
高颎却在步步紧逼,丝毫不给机会。
高颎道:“愤怒吧!看着兄弟被杀而无能为力,快杀了我啊!”
高颎发狂似的大叫,李颎也在狂叫,奈何没有趁手的兵器只能不断地回避。
想拥有高强的武功,此时这种需求连在战场上都没有那么的强烈。
冷静冷静,不能就这样被激怒。
先找兵器,可这里哪里有兵器,因此闪避的同时还要眼观六路寻兵器。
小李跑出了大殿。
他不怕,他上过战场,他杀过敌军。
他还记得杀第一个人时的心慌和内心的震撼。
全身像是触电般麻痹软瘫了下去。
他忘记了这里是战场,命悬一线的战场。
刀是冷的拿刀的人却是有眼的,眼看敌人的刀正要砍向他,却突然倒下了。
“你发什么愣?这是战场。”
李颎吼了一声,他像是如梦初醒,像是从极深的水中好不容易地挣脱出来。
他并没有向大殿走去,而是继续往外跑。
因为他猛然想起李大哥的剑,对,李大哥现在没有兵器。
军营里还亮着点点烛光。
此刻他已经没有了慌乱和恐惧感,只想快点拿到那柄剑。
大殿内打斗声还在,刀劈挥动的声音紧跟着身法的闪避声,更有那罪恶的砍杀声。
“李大哥你的剑。”
李颎纵身一跃接住了空中的剑。
空气中掺杂了额头流出来的汗,剑拿到了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未敢有半点轻敌之意。
下雨了?
地板上怎么会有水?
脚下怎么有水溅起的声音?
带着疑惑向下看了一眼,心头立马受到了一击。
这是血。
这么多的血,他们把所有的人都杀了。
此刻不是怕,而是带着恨意的眼神,抬起头看着他们。
“不用怕准备到你了。”
李颎看到了,他不叫小李躲了。
从那眼神中就知道这少年不再是少年了,他也不会再躲了。
当李颎拿到剑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不像刚才那样闪避无助,而是散发出一种自信。
眼神变得锐利,静静地站在那像是座冰山,散发出让人发寒的气息。
他拿着剑或许他就是剑,那寒气就是剑气。
那是一柄铁青色的剑,铁是好铁但是剑不是名剑。
可以说是一柄普通的剑。
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安静极了,和刚才的打闹完全不一样。
他们四人刚才的弑杀气息,被完全地压制下去了,都恢复到了平常时的心境。
这是两场战斗。
现在是第二场战斗的开始。
高颎也有些胆怯了。
这人的剑法他是见过的,他拿剑和不拿剑真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拔剑后像是一头野兽,杀人时更是迅猛果敢下手狠准。
人快剑出鞘的声音也很快,但剑更快。
十招过后高颎已落下风。
但毕竟是十数年的沙场老将,可不能怯场。
气息全收内敛静止,迅速一击。
只听到当的一声清脆声,高颎的刀落到了地上,随即被一脚踹倒。
整个过程李颎没有发出一声声响,连呼吸的声音都似乎没有。
只剩下最后一击,那眼神已确定跌倒的人必死。
另外三个人喜得高颎被杀,喜得他们两败俱伤。
小李已经落入三人中的一人手上,高颎见后心里一阵高兴。
高颎道:“那小子要死了,放下你手中的……”
大步向前一跃。
高颎的话还没说完,剑尖已穿透了他的喉咙又收回,很快、很快。
滋滋作响,那是鲜血从喉咙泄出来的声音。
“手是捂不住的。”
他想说话,喉咙发出了咯咯的声响,似乎血流得更快了。
那三人看着倒下去的高颎,心想手里的筹码要挟不到这人了,突然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这些人杀人的时候是不想克制自己的,现在怕死了。
每个人心中都想着,事成之后把其他同伙都杀了,独得这整座宫殿的财宝。
“放了小李,你可以活,但是另外两个必须死。”
小李想不到李颎会说出这样的话。
“李大哥把他们都杀了,我不怕。”
这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得出这样的话。
“你别过来。”
声音有些颤抖。
难道今天就必须让他们三个跑掉?
不,他们都必须死,可小李……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小李一声惨叫。
站在后面的人,向前一推小李后立马撒腿就跑了。
李颎迅速向前追了过去。
一个都不留。
另两人被李颎刺倒。
跑的人道:“你先救人吧!”
“小李没事吧!”
刚别过,小李就缓缓地蹲下去。
李颎侧脸问道:“哪受伤了?”
“没事,杀了他。”
半蹲的姿势,纵身一跃向外追去。
不会给他求饶的机会,哪怕是曾经的战友。
为什么要求饶,也没必要求饶,死定的。
给他留个全尸吧!
抬头看最后一眼月亮吧,明天的太阳肯定是看不到的了。
转身了是吧,那就这样结束吧!
剑尖划过喉咙,血像瀑布一样地往外泄。
随即跪倒在青石地砖上。
今晚的月亮好圆好圆,可惜被血染红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此刻。
他才发现今晚的月光很是明亮。
银白月光倾泄下,铺了万物一层皎月白。
但远处的山、树被映出了黑色的轮廓。
转身往回走,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又不知哪里不对。
终于结束了,小李也可以回家了。
一想到小李就感觉更不对劲了,他有没有事?
会不会受伤了?
此刻轻松多了,加快步伐,但心里在祈祷。
开始有些怕了,千万不能有事。
小李坐在那里看着他,冲着他笑,他也笑了。
“你小子吓死我了,地上全是血坐那干嘛?起来。”
他想站起来,身子动了一下就向前倒了下去。
后背插了一把匕首。